《欲擒故纵》公路飞行

6、第 6 章

　　憋了好几天，陈宇终于忍不住了，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石远康一愣，“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
　　“他肯定没死！”陈宇笃定地说道，“我遇到他就是ICU有人下毒的前一天。”
　　“你确定？”
　　“不能确定，只是远远瞟了一眼，那个人很快上车了。我想去调监控看，但是祁队好像故意阻挠，我吃不准……”
　　这时候，大石头家的嫂子阴着脸站在床前，知道丈夫的老毛病又犯了。
　　石远康谄媚地笑，“没聊工作呢，随便瞎聊，哎，这酸菜鱼好吃啊，明天你还给我带。”
　　“医生不是说了，伤口愈合的时候饮食清淡为主，忌鱼腥和辣。”
　　陈宇马上赔礼道歉，怪自己不小心，没常识。
　　石元康道：“我让陈宇买的，我这多少天没吃辣的了，嘴里要淡出鸟来了，再说刚刚你也没不让我吃……”
　　石头嫂子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这时候赵启渊突然进来了，石元康对陈宇道：“那个……那个吴……老吴的事情，你问问小赵吧，让他去查。”
　　陈宇正愁没有地洞钻，拉了赵启渊就跑了。
　　“什么老吴的事，哪个老吴？”赵启渊问。
　　陈宇道：“吴振峰。”
　　赵启渊愣了愣，没吭声，听陈宇往下讲。
　　“我前几天好像看见他了，我本来想去查监控，但是这个事，可能我不应该知道。”
　　赵启渊刚刚跟陈宇不久，两人年龄相仿，算不上前后辈，顶多是师兄弟，他没见过吴振峰，但是吴振峰的大名在他们局如雷贯耳。
　　“你是说……”他小心地看看电梯上方的监控，压低了声音问，“他也在跟这个案子？”
　　陈宇一惊，如果赵启渊的第一反应跟他想的一样，那他还需要怀疑吴振峰吗？
　　真的在一线干缉毒警的，太清楚这里面的忌讳。
　　生活不是电影，卧底不是无间道，大众对他们这个工作的误会太多了，被电影美化过以后的一切跟千千万万的真实案例有着天壤之别。
　　在他们办公室走廊的一面墙上，贴着很多曾经的同事，那不是一面光荣墙，而是一面耻辱墙。
　　他曾经咬牙切齿地要把吴振峰拉回来，但是没拉住。
　　他想起曾经骂过他的那些话，可是再狠戾的话也像打在软绵花上的拳头，根本落不到吴振峰耳朵里去。
　　他们在一线工作，直面的是最凶狠的罪犯，已经是游走在最危险的地带。
　　所以卧底这种事，领导是不会批准的，谁也负不起这个责，领了功不能公开表彰，万一要是身份暴露了，批准你去卧底的领导就是推你上死线的第一人，他自己也是要受处分的。
　　吴振峰当年为了还父亲一个公道，自己铤而走险抛弃警察身份，去追查真相，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是他付出了什么代价？他死去的父亲在天有灵会希望他这么做吗？
　　而且他还沾上了那个玩意。
　　那时候他“死”了，按惯例也要把他的照片贴上耻辱墙的，是卢头暗示这件事揭过不提。
　　如果那时候他死了，他就是一个不清不楚，不黑不白的所谓英雄。
　　他抓到了毒贩，还父亲一个清白和公道，可是他把自己也陪进去了。
　　“死”对他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唯有一死以洗清白，所以他只能“死”了。
　　有一次老周和陈宇喝酒，他说：“陈宇，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时候陈宇还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老周说：“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吴振峰能好好活着。”
　　吴振峰曾经是老周带的徒弟。
　　老周说：“毒贩抓了一个，还有一个，不要急，我们慢慢抓。但是你的命比他们珍贵多了，所以谁也不要求你们用自己的命去换毒贩的贱命。”
　　吴振峰就是不听。
　　他的仇恨蒙蔽了他，他的偏执戕害了他。
　　他只能“死”，偏偏又没有死。
　　陈宇不敢想他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是行尸走肉，还是生不如死？
　　所以赵启渊说吴振峰在跟这个案子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他的天真能激励他，如果自己也这么天真就好了。
　　当年他就不像赵启渊这么天真了，不是他有阅历，而且那么多前辈口口相传，耻辱墙上的照片就如反面教科书，不经历过，也懂得这个道理。
　　领导不会批准让你去做卧底，你自己去做卧底，什么功劳苦劳都不会属于你。
　　一旦沾上那个玩意，警队再也容不下你了。
　　祁队也很忌讳，所以哪怕监控里的人真的是吴振峰，他也不会说。他要查，自会有别的安排，他不想查，就会装没看见。
　　他已经让陈宇不要跟这个案子了。
　　这是纪律。
　　也是为了保护陈宇。
　　当然，更可能是为了保护吴振峰。
　　无论吴振峰是在跟这个案子，还是他已经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这种可能性极小），现在警队这边都不宜把事情扩大化。要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但是如果……如果他已经被深渊吞没呢？
　　距离上一次见到吴振峰已经有好一阵子了，这些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
　　岁月可以改变一个人，毒品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陈宇打了个哆嗦。
　　面对冰冷的枪口时，他一腔孤勇很少有害怕的时候，老周经常骂他，说他少了一根筋，早晚把自己的命送掉。
　　他当然是怕的，但多数时候是后怕，在凌晨的时候被噩梦惊醒，然后反思前两天的行为就是作死。
　　现在，在大中午春风拂面的绿化带前，他竟然感到后背发凉。
　　吴振峰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但是已经有一个恶鬼蛰伏在他的身体里，他的灵魂在一口一口地被生吞活剥。
　　他想要帮他，他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可是他在哪里？

　　他想背着所有人偷偷去查监控，但是这件事难度太大。
　　医院的监控已经被封存留档，医院那边没有备份了，这是上级部门的指示，而警署那边，陈宇现在成了特殊关照对象。
　　陈宇意意思思地跟查监控的同僚们套近乎，人家非但没露一点口风，还避他如瘟神，都劝他去精神科看看，听说那边做心理治疗的小姐姐和漂亮，应该是陈宇喜欢的类型。
　　说多了，连陈宇自己都有些自我怀疑，是不是老周的死对他的刺激太大了。
　　老周是在他怀里咽气的，送进手术室的时候，他还指望医学奇迹此时显灵。
　　其实老周上手术台的时候已经没了，医生抢救他也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死马当活马医了。
　　吴振峰也是在他跟前死透的。
　　所以其实吴振峰是真的死了吧？
　　哪有什么医学奇迹呢？
　　陈宇看见一辆车从地下车库上来，他的目光被吸引住。
　　得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如果那个人真是吴振峰，那眼前这个年轻有为才华横溢的小医生，简直是在玩火自焚。
　　陈宇直接冲上去挡住了顾魏的车子，赵启渊吓了一跳，没来得及上前阻止不说，甚至没来得及搭话。
　　陈宇仿佛和赵启渊划清界限一般，直接不管他了，他径直上了顾魏的车。
　　“陈警官想去哪儿？”顾魏问。
　　陈宇说的是搭个顺风车。
　　“你这是下班回家？”陈宇不答反问。
　　“我先去银行办个事，也许外面吃个饭什么的，然后回家睡大觉。”顾魏昨晚又熬了个大通宵，眼皮泛青，但不掩秀色，“陈Sir要是有急事，只能……自己打车了。”
　　“我不急。”
　　顾魏不能再驱赶，那就显得过于失礼了，这位陈警官明显对他有套近乎的意思。
　　“你今天的点滴打完了？”顾魏问。
　　“呃……”
　　“没打完点滴就乱跑？”
　　“我是住院，不是坐牢，允许病人外出溜达放风吧？”
　　“我没那个意思要质问你，纯粹出于关心。”
　　陈宇也不好意思地笑：“吃点消炎药就好，我的胃病已经好了。”
　　“治疗不彻底，就是胃炎反复发作的病因。”
　　陈宇奇道：“你之前还说，饮食不规律是胃炎反复发作的病因。”
　　“病因本来都是多向发展的。”
　　陈宇虚心点头，“顾医生批评的是。”
　　“你还没说，到底要去哪里，要是顺路我先送你过去。”
　　“我也没啥地方要去，就是闲的慌，出来放风。正好你去银行，我陪你啊。”
　　顾魏笑：“那感情好，我今天多取点儿现金，有警察护航，想来安全一点。”
　　陈宇道：“你取现金干嘛？”
　　“这个……说来话长了。”
　　“洗耳恭听。”
　　“我建行有一笔钱要打工行，买房子的时候借了舅舅的钱，但是手机银行限额，不让我一下子转那么多，升额度又麻烦，我不能今天一万明天一万地打钱，干脆跑一趟银行去柜台办理。”
　　“那为什么要取现金，转账还是方便的。”
　　“建行大额转账要五十块手续费，反正今天你在，我就让他们取现金，然后我对面工行存了，好省五十块。要是我一个人抱着几十万招摇过市，还真有些慌兮兮的。”
　　“……”陈宇气结，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了？押送运钞车的保安？还是看钱的警犬？
　　“当然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我估计你们也不是随身带枪的。”
　　“那个……你取那么多现金要预约的吧？银行不一定准备好了。”
　　“也就几十万，说不定有呢？”
　　“有，人家也未必肯给你，现在银行调现金也很麻烦的，他们可能打发你说下次预约。”陈宇笑嘻嘻的，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刁难顾魏的银行出纳。
　　到了银行一问，人家果然不肯给顾魏取那么多现金，顾魏一脸不高兴，抱怨体验感太差。“我工行的手机银行就没那么低限额啊，那我提高转款额度行不行？”
　　银行柜台的小姐姐态度和蔼可亲，但是严防死守银行规定，提高额度可以，要出具存款证明，银行流水证明。
　　顾魏让人家拉流水。
　　结果小姐姐说卡里要有五百万存款才能提额，或者有企业对公账户证明。
　　五百万顾魏没有，企业什么什么账户证明他更加没有，这可彻底气到顾魏了，他本来想说我要看一下文件说明条款，银行的确要求存款五百万才给提额吗，他不信。但是陈宇就在旁边，再纠缠下去太失风度了。
　　陈宇低头在那里玩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顾魏本来还想出动警察，想想这家伙多半也是个样子货。
　　警察而已，脚上穿的还是安踏，连耐克也穿不起。
　　算了算了。
　　最后老老实实付了手续费办转账，白白耽误了那么多时间掰扯。
　　顾魏气呼呼地出了银行，“咱们去吃顿好的，我请客！”
　　陈宇一听，“哎哟，不用不用，害你破费。”
　　“那我吃，你在旁边看着。”
　　“……”
　　顾魏坐回车里，实在气没消，“我稍上你本来是为了省那五十块的，结果钱没省，还受了一肚子气。”
　　陈宇放下手机，眨巴眨巴眼睛，“那……你请客，我买单？”
　　顾魏满意了：“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