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物品之八 ...
-
中秋节的前一天,俞温本来要自己回去的,可是拗不过梁肇年坚持要来接。俞温也没再拒绝,只是让哥哥把嫂子和糯薷接上再一起来。
俞温还是早早的等在门前,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一样。何簪宁先把糯薷交到俞温手上,再和梁肇年把行李都拿上车。
“小糯薷像是个橡皮泥。”上车后,何簪宁忍不住回头抱怨:“每次见到姑姑都不肯撒手。”
俞温也是笑:“没事。糯糅小时候也是这样,是我抱大的。”
何簪宁叹了口气,莫名感慨起来:“时间过得多快呀,你刚回来那会儿,也才十八岁,糯糅才三岁,现在糯薷都三岁了。”
俞温垂下的眸子里,不知道掩着什么情绪。只是沉默不语的看着糯薷,揉捏着糯薷光滑细腻的脸蛋。
车子一路开过去,上高速前,经过了一处军事驻地。
梁肇年突然说:“过几个月可能我们也要移防了。来东琼。”
俞温一直垂着头,哄糯薷睡觉,听到哥哥说了这么一句,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瞬。
军事驻地其实没什么太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过是那十二个字挂在牌匾上,红旗飘扬在中央,岗哨站在门前。
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赤魂忠心,满腔热血的捍卫着每一寸之上的国土。
他们也只是普通人。
保家卫国的……普通人。
正要阖上眸子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会儿,却不知,正是这一瞬,错过了什么。
军事驻地门前,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肩平身阔,利落干爽的寸头,只露出小半的身影,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那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角落里。
“你说你才回来一周不到,腿上走动还不方便,这么着急来这儿干嘛?”说话的人是段绸。
周宴出国维和前,是驻防在西甫武警特战队队长,段绸是周宴的副队长。
今天来东琼,是为了岗位调离的事情。在去维和这之前,周宴在西甫驻防了三年,也是刚下连的那三年,后来移防去朝宁市四年。这次维和回来,也是因为特殊原因,整个突击小队才调到东琼来,执行特殊任务。
东琼这边的命令是让周宴伤愈后再来报道。可周宴怎么等得了,一听是特殊任务,忙不迭要先过来了解情况,以免交接工作出错漏。
周宴也没吱声,任由段绸在身后念咒。到了指导员门前,周宴伸手叩门,里面传来声音让进,段绸才探过身子开了门。
坐在里面的指导员看起来年近四十,沧桑和阅历化作经验留在他的身上,一股沉稳老练的气质缠绕在周身,让周宴和段绸都不禁僵直起来。
周宴坐在轮椅上行了个周正的军礼,段绸随后。
指导员陈正风摆摆手,见来人是周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不用拘束。还没正式开始工作。”
“军礼不能少。”周宴回答。
“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怎么这么着急来?”陈正风起身,给周宴和段绸倒茶。
“早点过来交接情况,闲着也是闲着。”周宴笑着揉了揉腿。
指导员笑着点头,让段绸坐下。又在后面的书柜里拿出一叠文件,摊在周宴和段绸面前。
“这次把你们特战队调过来,主要是为了打掉一个贩毒团伙。”指导员娓娓道来:“这个团伙在东琼,这几个月里行动密切,频频出动特警去抓捕,但公安部门发现,都是一些下面的人。”
“经过公安部门分析,认为他们很有可能实在预谋一个大的毒品交易。之所以进来行动频繁,正是想用下面小的案子来遮掩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根据他们的猜测,这次的毒品交易团伙背后势力强大,可能有重型武器。”指导员顿了一瞬,又道:“所以你们这次来的任务,主要是辅助特警对团伙实施抓捕,必要时可成为主力。”
周宴沉眸听着,一边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明白。”周宴合上手里的资料,又问:“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指导员会同公安,让他们把之前几起毒品交易的案子给我们熟悉一下。”
“我也正有这个意思。”指导员点点头:“不过现在先不着急,你先养好了伤再分神。你可是特战队的先锋枪,大家都等着你。”
周宴笑说明白。
再出来时,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间。段绸问周宴中秋宴要去什么地方吃,周宴没吱声,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段绸。
“去邮局。”周宴说:“帮我按地址寄过去。”
“什么信?”段绸下意识的问。
周宴没回答,只说:“晚上和我去一趟鹤宁吧。”
“凭啥我和你去?”段绸反问,却也伸手推着周宴往外面走。
“你家比鹤宁还要远,你能去谁家吃?”周宴一阵见血。
段绸无奈的撇撇嘴,终归还是随便吃了点东西,便陪着周宴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回了鹤宁。下了高速时,周宴抬起手腕看了眼,已经快到下午六点了。
“给个位置。”段绸开得有点疲惫,这会儿正揉捏着眉间:“我不认识路。”
周宴没贫嘴,只说:“我熟。你照着这条路直走,十公里左右左侧进辅路。”
段绸侧脸看向周宴:“有点东西,鹤宁你也熟?”
周宴轻笑一声,没有回答。车子一路开去,大致的路线周宴已经说过,难不倒段绸,便也没再管。他只是垂眸,看着窗外闪过的路灯,一盏又一盏。
曾经熟悉的景象一幕幕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周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其实这八年里,周宴回来过几次。
离开的第三年,周宴回来过一次,可是没有见到俞温。
一半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解释,一半是实在找不到俞温,也找不到其他认识的人。沈词和蒋司南去了北方的一所体育学院,辛冉去了南方的一所医学院。
堪堪几个和自己熟识的人,如今都各奔南北,有了新的生活和人生。
所以在周宴的世界里,没人知道俞温去了哪里。
离开的第五年,周宴去鹊峰寺上过香,五月回来过鹤宁一次,只呆了一天。
离开的第七年,周宴还回来过一次,在周家的院子里呆了三天,连防尘布都没摘。
“到了。”段绸拉了手刹,关了空调。
周宴才回过神来,车子前面便是周家的院子。段绸先下车,在后备箱里拿出轮椅,又到副驾帮衬着周宴下来坐到轮椅上。
他下了车,坐在轮椅上,停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院子外围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厨房的窗没有冒烟,屋子里还是没有亮灯。
段绸推着周宴走到门前,周宴拿出来一串钥匙,熟稔的捻处其中的一把,插进锁孔,顺势一扭,‘咔哒’一声,锁开了。
周宴不用看,只抬手便摸到了开关的位置,指尖稍一用力,久未亮起的灯顺势着起暖黄的灯光。
防尘的布还是完整无损的掩在那里,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段绸松了手,自己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也不知道缘由,指尖捻起防尘罩一角,一屁股坐下去。
周宴眉头一拧,让他站起来,又说:“去把我的拐杖拿进来。”
段绸砸吧了下嘴,一面不满也还是起身往外走。周宴坐在那里,沉默而认真的看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这里什么都没动,和八年前一模一样,除了人和空了的摆设。
不一会儿,段绸拿着拐杖走进来,周宴伸手接过,艰难的起身架住拐杖,低声骂了句:“八年前都没这么憋屈过。”
他说的是八年前那次,韧带受损。
“你说你折腾个屁。”段绸在后面扶着周宴,生怕他架不住摔倒。
周宴没理他,架着拐杖往楼顶走去,笨拙艰难而坚决固执。
等两人上到三楼楼顶时,都已经冒出些薄汗了。段绸抹了一把脸,顺势往远处看去,一片阑珊夜色,点点闪烁如星,扑闪在万家。
周宴也顿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半跳着到了秋千前坐下。段绸则走到了栏杆边,看着月色,很有意思的看着每家灯火里的景象。
十四的月亮已经很圆了,这么端详着,周宴似乎想起了从前给俞温买的那个月球灯。
上次回来时,那个灯,已经不在了。
月亮将圆之时,阖家团圆之前。周宴可以寄信给唯一知道自己行踪的爷爷,让爷爷示意娇兰自己很平安。可却没有办法知道俞温过得是否平安。
那个牵挂了八年的人,现在在干什么呢?
“你说你这八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段绸突然回身,语气认真的提问。
怎么过来的呢?周宴沉默着,无数过念头和画面在自己眼前浮过。
刚下连便去了条件最艰苦的西甫,在那里驻防了三年,难得习惯了那里的气候生活,又移防到了气候条件完全相反的朝宁。在朝宁参加了猎人特训,立过两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受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伤。而后升任特战队队长,出国维和,又受伤回国,执行特殊任务到了东琼。
这八年的过往、艰辛、疲乏、伤痛、孤单、隐忍……形成片段像走马灯一样闪过。
终于在眼前化成了一张合照。
他靠什么咬牙坚持下来的呢?无数次的挣扎和坚持。
都是因为这张合照。
照片里的女人,一头乌黑的秀发,眉目清秀,眸色清淡,眸梢处有一颗暗红色的泪痣。女子正在不经意间回看着身边的男子,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眸中光亮闪烁,有不必隐藏的、坦然的、果敢的爱意。
照片里的男人,一头干爽利落的寸头,漆黑的眸中染有光泽和笑意,硬朗的轮廓英气而干净,还有几分男人的深沉。他也正露出恣意的笑,眉目盛星河,不掩饰任何柔意,垂眸看着身边的女子,甘之如饴的沉迷于其中。
周宴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天际的一轮圆月。
明月照我心,我心盛良人,明月似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