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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定计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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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转瞬之间,从二楼跃下的“千面人”就失去了踪迹,林辰和陈守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面人”消失在人群里。
陈守虚的脑海里反复萦绕着“同为女子”四字,他怔愣地看向林辰,试图从她脸上寻找到半分心虚。可她还是一派坦然,陈守虚于疑惑中稍稍稳定心神。
也许当真只是拿流言来折辱林辰而已,陈守虚如此自我安慰。可是为什么他又心跳如擂,不由自主地希冀着绝无可能中的那一丝可能?
他强迫自己回神,看向从地上坐回圆凳上的赵二虎,表情严肃:“怎么回事?”
赵二虎神色颓然,但一双眼睛压抑不住地扫向陈守虚,很快,他的嘴角压抑不住般露出巨大的笑容。他看向表面凝重的陈守虚,指了指林辰:“你问他。”
林辰也没忍住,露出笑容。
陈守虚表情疑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离间计罢了”,林辰神色平静,似乎这一切并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
“可是……”,陈守虚是在他们折腾迷糊了。厘清思绪,半晌才回过神,“你们假意透露王隐是间谍的消息,又故意放走千面人,目的是离间王隐和突厥人?”
林辰没有说话,轻轻点头,坐回到桌边。
陈守虚眼睛看着林辰,神思涣散。他知道对方的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譬如性别,譬如身份,又如他对自己的各种隐瞒,又如他堪称莽撞的计谋。他实在有太多的话想问,可是话到嘴边,千回百转,最后还是被压进心底,只挑了最轻松的一个话题:“如果千面人没有告诉突厥人呢?抑或者,突厥的贼首仍然相信王隐呢?”
林辰抬眉扫他一眼,简单作答:“我总不会损失什么。”
“但‘千面人’坚称你是女子,如果在江湖上散布这一消息,恐怕会动摇军心”,陈守虚皱眉,似乎是替她着想,又似乎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
林辰望着他,浅笑:“谣言而已,掀不起多少风浪。”他的言行举止看不出半点慌乱,没有透露出一丝讯息。
陈守虚不置可否。
林辰没有过多纠缠在这一话题。真真假假,让它待在真假之间,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月色渐降,赵二虎先告辞了。
陈守虚想问林辰是否要一同去走走,又担心他还要公务。犹豫之间,耳边突然响起林辰的声音:“出去走走吗?”
“好”,简单一个字,其实内心的波澜和欢喜是压抑不住的。
两人走出风月楼,已是明月照西山,此时的街头,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以及零散的小摊贩。虽然没有了人群川流不息时的锦簇繁华,但于零落之中,却有一种宁静的美好。
林辰和陈守虚并肩而行。平时难得有这样的闲暇,他们都走得很慢,观察着街边的货物。
路边的小摊贩也注意到他们的眼神。被关注到的,立刻挺起精神,似乎做好了随时推荐的准备;没被关注到的,则默默坐回原位,或是打个呵欠,百无聊赖地熬过最后的时辰。
边走,林辰突然问陈守虚:“有想要的吗?”
“啊?”陈守虚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时,他驻足,看向附近的小摊。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但他的确有想买的。
他走向街边的一个花灯小摊。摊主是位老人家,须发尽白,他悠闲地躺在轻巧的木质椅上,闭着眼睛。轻微晃动的手指,透露出他未曾入睡。
花灯就摆在木椅旁的方桌上。
陈守虚拿起麒麟状的小花灯,细细端详。鬼斧神工,竹制的内架,薄纸均匀地贴在外部。分明是简单的材料,但麒麟傲立于云端的身形,却显得那么逼真,寥寥数笔勾勒而成的麒麟眼,似含神威,似含悲悯,仿佛注视着云端之下的芸芸众生。
似他。
陈守虚捧着麒麟花灯:“老人家,几两钱?”
或许是以“两”计数的单位愉悦了老者,他不紧不慢地睁开眼,满意地斜睨陈守虚一眼:“你这小鬼年纪虽小,倒也有三分眼力劲儿,不像一些睁眼瞎。三两。”
陈守虚见老人性格耿直,也就直接付了三两。捧着小花灯,他心底的喜欢投到眼里,献宝似地将麒麟花灯递给林辰:“飞星,送你。”
林辰看着陈守虚的眼神,那神情是藏不住的。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陈守虚的眼睛转到花灯上,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谢谢。”遂接过花灯。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仍旧是并肩而行。林辰步行送陈守虚到家,陈守虚的笑意止也止不住。陈怀瑾偶然见到这一幕,露出了“我哥恐怕是要嫁出去了”的安详笑容。
一墙之隔,林辰提着小花灯,步行到家。尚且无心入眠,他提着麒麟花灯走到书房,没有点灯。花灯放在书桌上,被久久地凝视着。那双眼睛被黑暗和寂静所吞没,终于在无人的夜晚泄露出半分脆弱。
这一切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呢?
结束之后,我又将何去何从?
他……
林辰突然起身,点灯。孤零零的火苗燃起,微弱地照亮了弹丸之地。林辰不经意地抬头,恰好看见墙面上的军事图,突厥广阔的领地与南下、东扩的野心以碾压式的姿态冲进林辰的心,电光石火之间,缥缈的愁绪被挤压到一角。
他想到了死去的先辈和战友,想到了国家的失地,想到了王隐,也想到了陈……
借着微弱的光亮,麒麟的傲视万物的眼睛与林辰的眼睛相对。他起身,将麒麟灯放进书架的空柜里,轻轻地关上了柜门。
***
突厥的营帐中火光摇曳,阴影跳跃在粗糙的毛毡上,起伏,起伏,仿佛阴暗的小人儿正欢欣鼓舞,或是无声嘲笑。突厥首领颉利可汗端坐在上位,他的身躯壮硕,仿佛一座小山立在座椅上,目光如鹰隼般打量着下方坐着的两个人。
左手位的“千面人”,右手位的王隐。
“不要紧张。今日突然宴请你们二位,是因为你们都是唐人,又都是为我族尽心尽力的肱股之臣。两位饮酒!”颉利可汗一声朗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真的只是这样吗?
王隐端起酒杯,掩盖了自己唇角隐微的笑容。他已经猜到,这场筵席和近日来军营里四起的谣言有关,但他问心无愧,倒也不怕几句流言蜚语。更重要的是,他自信颉利可汗不会轻易弃用他,因为他的身上藏着帮助颉利可汗击败林辰的可能性。
他正准备仰头饮酒,“千面人”的声音却突然在营帐中响起:“王隐,恐怕你没资格喝这杯酒吧?”
突然的质问,让王隐放下手中的酒杯。他看向褪去伪装的中年女性,似是疑惑不解,又暗藏愤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面人”起身,突然走到两人之间的空地上,面向颉利可汗,抱手下跪:“可汗,王隐没有资格喝这杯酒。因为他是林辰安排的间谍,并非真心为您效力!”
颉利可汗仍旧端坐在上位,没有说话。他的鹰眼看向“千面人”,仿佛自己是第一次听见这些话,呵斥道:“住口!‘千面人’,你不要离间王君与我族之间的关系。”
“千面人”垂首,但语气仍然坚定:“可汗,我不敢胡言。这是我被林辰等人捉住之后,亲耳听见的!林辰正是当着我的面,与其他部下交谈,说王隐是他们的间谍。我的话绝无半句虚言!”
炸雷响彻整个营帐。
颉利可汗一言不发,自顾自地饮酒,似乎是在思考。饮过两杯,他放下手中的酒杯,鹰眼扫向王隐。半晌,仍然是一声朗笑,同时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君,我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王隐勾起嘴角,丑陋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还未成,就又听见颉利可汗的声音:“只是,我族的弟兄们总还是担心,我总得顾忌到他们的态度。所以,王君,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自上而下地,颉利可汗注视着王隐。王隐的笑容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同样地,王隐的泰然,也进到他的眼里。
“我没有什么要‘辩解’的”,王隐从容不迫地起身,向可汗行礼,不慌不忙,“因为‘千面人’的话,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骗局。”
意料之外的作答,让颉利可汗的眼睛,从王隐身上,落在突然慌乱的“千面人”身上。
“千面人”仰首对上颉利可汗的鹰眼,辩白道:“可汗,那些话都是我亲耳所闻!更何况,我与王隐向来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说谎害他!那岂不是无故地把我自己推进火坑吗?”
“不,不。你不要紧张,我何曾说过是你设下的骗局呢?”王隐的脸上依旧挂着浅笑,八字眉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上下起伏。随后,他转向颉利可汗,拱手道,“可汗,这一切,只是林辰设置的离间计。”
颉利可汗看向他:“嗯?”
王隐努力挺起自己的胸膛,没有一丝慌乱:“可汗,从认识起,我和林辰的关系就一直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即便要派出间谍,他为什么要选我?”
颉利可汗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的目光在王隐身上打量,没有透露出明确的态度。
王隐没有在意他可能存在的质疑:“再者,林辰是一个做事极为谨慎的人。如果他真的想通过我来传递信息,怎么会在‘千面人’面前提及此事?而且,如果真是无意向‘千面人’泄露了什么重要消息,林辰又怎会轻易放她离开?所以,我笃定,林辰必定是故意告诉‘千面人’,以便她向您传递消息。”
颉利可汗的鹰眼缓缓转向“千面人”。
“千面人”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似乎对方确实太过疏忽。林辰向来狡猾,那些话难道真的是一场局吗?
王隐没有停止,他的声音更加坚定:“况且,‘千面人’的长处在于变装和伪装,而不是格斗。林辰是一国良将,武艺高强,如果认真对待,‘千面人’又如何能从他手中逃脱?”
“千面人”立刻暴起,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可汗,林辰当时并不在我身边!他只是命下属押送我!”
“你还不明白吗?”王隐看向“千面人”,眼含嘲弄,“林辰性格谨慎,擅长揣测人心。他‘不小心’向你透露消息,又‘不小心’让下属放走你,这根本就不符合他做事周到的性情。”
长久的沉默。
颉利可汗的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冷漠地看着“千面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千面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直到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或许是被林辰利用了。眼含恨意,她低下了头。
“很好。王君,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这一场离间计,也可以让我族的弟兄彻底明白你的立场了”,颉利可汗的声音仍然没有太多起伏。
“千面人”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
“至于你”,颉利可汗看向“千面人”,轻描淡写地决定她的命运:“愚蠢的人没有价值。”
“千面人”被拉出营帐。
一阵压抑的挣扎声之后,地上的血迹花了半个时辰才彻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