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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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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马乱的四十年代,漫天日本人和国共之间投下的遍地战火炸翻了多少土地多少房屋多少百姓,已经没有人再去数,最后剩下的,只剩了——逃!
“再不走就死路一条了,小鬼子第一个就得对渤海岸下手,大连在先,整个东北都得完!”
“你少说那个话,咱们走了东北不就彻底送给日本人了吗!我不能走!”
“逞什么英雄,条约是早晚的事,东北早晚要被送出去,你留不留下来又有什么区别!”
“少废话!我们还有这么多兄弟指着我……”
“……姑娘……陪着你一起送命吗……”
“……走……仗打完了……找你们娘俩……”
再后来,爸妈的争吵我就听不清了,真困啊,只有外屋的蜡烛那一点点光晃啊晃,我慢慢的睡着。
那时五岁的我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听到他们的声音,大概会一巴掌打醒自己然后跑到外屋去抱着他们不撒手,或者,多看一眼也好。
但是,哪有那个如果呢。
那天晚上,巨大的爆炸声推倒了临院的那堵墙,四处飞溅的土块打翻了桌子,我看着那支小小的蜡烛飞起来,像是要去什么地方,却在下一秒重重的落在地上摔灭了最后的一点光。
然后,我生命最初的那一点光,灭了。
十年后
“手要稳,眉心,左胸,肩胛骨,瞄准了打……你,对就你,脚跟往里收,你这样存心要人看出来靴筒里的匕首嘛……”
我在一排排新人中间来回背着手走,她们都是第一年的小女兵,个个十二三岁出头,脸上的表情里并没有所谓的忠诚和责任,只是恐惧,和无论如何想要生存下去的渴望。
对,恐惧和渴望,这就是我必须训练她们牢记的,刻进骨血里的力量。所以我必须在她们不敢扣下扳机时狠狠地教训她们,在她们训练时不断纠正,我看到那些眼里的绝望时心里竟有种安慰,对了,那就是曾经的我,我还活着,所以她们也应该挺过去,活下来。
“谢云锦!局长找你!”顾知南没心没肺的明朗嗓音从训练场的另一边响彻了这个巨大的钢筋水泥的地下空间。
我扫了一眼那些想笑又不敢笑犹犹豫豫的女孩子,撂下一句,“站姿固定到我回来,副官监督!”
没等那两个二十七八的士兵副官回答就往大门走过去。
顾知南似乎根本没看到我快要把他烧成渣的目光,自顾自的冲我招着手,“云锦你快点!别老摆那个走路的架子了。”
“顾知南!”
“嗳~谢长官您叫我?”
“我说了,在训练场上别叫我的名字,尤其是当着新兵的面!”
我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脸恨的牙根紧咬,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他现在又是父亲一刻也离不了的秘书,只是他这个人机灵的过分一点也没有大我两岁的样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走到局长室门口,他突然转过来俯视着我“我可不是不稳重啊,只是云锦你啊,太稳重,太……老成了!”
他说完这句话我刚要抬手打他,他却猛地开了门“局长!”
父亲站在那张巨大的梨花木桌旁边转过身来对我招手“云锦,来啦。”
“是,我来了,父亲。”我狠狠地瞪了一眼顾知南,他冲我眨眨眼关了门出去了。
“父亲你找我?”
“嗯,姑娘啊,我找你来商量个事情。”
“您说。”父亲对我,除了在训练场上他严酷的接近残忍,平时,和善宠溺的不像话。所以我一直觉得,这天津站的上上下下对我这么唯唯诺诺多半不是因为我的实力而是看着父亲的面子见风使舵罢了。
他叹了口气“你也不是不懂,日本人投降是早晚的事了,外敌一除国共必有一战,党国和□□之间必有一亡,到时候又是战乱纷争,所以我想送你出国待两年……”“父亲,我从五岁就在军统,吃枪子儿长到现在可不是为了出国避战的。”我打断他。
“到时候局势难说……”
“父亲,我从小你便说了,要我成为能担起大事的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家国大任更重的大事了。”
他沉默,靠在沙发上点了支雪茄。
我看着那一点时暗时亮的火光,横了心,“我相信……爸爸,也是希望我担起家国大任的。”
父亲一愣,雪茄的烟雾慢慢上升,他盯着那烟雾许久,在一片朦胧后我看见他的嘴唇无声的张合——那是爸爸的名字。
“好吧,姑娘,父亲听你的,但是你先去学习军事学三年,等日本投降了再回来,助我一臂之力,为党国尽忠。”
“是,父亲。”
我关上了门,靠在墙上,轻轻摇头,多么讽刺,活人的意愿比不过对已故人的揣测更有说服力,人啊,人啊。
“云锦你要走?!”我刚一进门白言秋从里间跑出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我后退一步歪着头看着她,“啧啧啧…”
“啧个什么?”
“说吧,你跟他到哪一步了?”
“什么玩意?谁啊”
“还装?”我压低了声音“顾!知!南!”
她吓了一跳一双大眼睛瞪的滚圆旋即开始糊弄“什么呀!别瞎说!我说你出国的事呢。”
“得了吧你,咱俩这么多年你还跟我扯,我要出国这事我母亲都还不知道,父亲唯一可能告诉的只有顾知南,那就只有他能告诉你,我前脚刚回来你就知道了,你俩不是有事是什么?”
她低了头,大概三秒,然后她羞涩的一笑抬手娇羞的拍在我胳膊上,顿时我感觉三分之二的脊椎都在震动。这个可怕的近身格斗满分的女人,我顿时为顾知南今后的人生默默地在心里添上一炷香。
“怎么,我说中了吧。”
“好啦算你厉害你就是个当特务的料。”
“我要当军官,带兵去。”
“你真是个不怕死的,不过人家都说越不惜命的活的越久呢。”
“但愿如此吧,我死了谁来跟你贫。”
“也是。”
就这样,我们打打闹闹的过了我在军统中度过的童年的最后几个晚上。就像过去那十年相依为命的日子一样,临行前,知南哥和言秋晚上把我从家里的房子里叫了出来,我们在天津夜里的街上慢慢走着,试图帮我记住我们一起长大的每一个地方,我们都是当初从北方被救出来带到南方来的北方孩子,却真真的把这片南方的温润土地当成家,说好了,从一个地方长起来的,就一辈子。
在码头,父亲母亲,顾知南和言秋送我上船前,父亲给我一个小箱子,告诉我里面是两把德国原厂手枪,当作提前给我的十五岁礼物。
我喜欢得不得了。
“你是什么人?”
“军统的人!”
“是什么人?”
“中国人!”
那天我在码头上对着父亲信誓旦旦的话我永远都记得,就像那天的离别,在我后来许多个日日夜夜里分外清晰。
“云锦,人家说越不惜命的活的越久呢。”
一语成谶,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