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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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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和作业的战争最后人是赢了还是输了,反正老师是不会输的,尤其是站在讲台上,铁青着脸开始冷笑的柳文全。
“假期玩得开心啊。”他说,“我觉得我布置的不多,一天分出半小时,数学也写完了。”
有九科呢。
林快然默默道。
每科半小时,我人早死掉了。
林快然围观奚染写作业围观了一天,现在已经可以随手写下五千字有关于“后桌是如何补作业”的散文,但要问她自己——很抱歉,是会让柳文全追杀她的程度。
柳文全对此心知肚明,在这个恐怖的上午,解决了除了她的所有人员后,把矛头朝向了她。
“林快然。”
柳文全出现在后门处。
全班寂静。
他眯着眼睛笑,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你到我办公室来。”
林快然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秋姜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林快然抖了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经过后座时,那人的手指勾了下她的袖口。
林快然停了下来。
奚染跟个机器一样,连续运转了足足三十余个小时,林快然看着都觉得她要猝死了,然而并没有。
这个人睡了两个小时起来,翻了下她空白的试卷,舌尖舔了下唇,困意给她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真不抄?”
林快然坚毅地摇头:“不!”
这个时候好像后悔也来不及了。
林快然从她手里扯回自己的袖子:“干嘛。”
奚染右手垫在脑袋后面,抬了下脑袋,眼里蒙了层雾:“……你干嘛去?”
林快然觉得她是睡懵了,俯身小声咬耳朵:“柳文全叫我。”
“叫你去接受审判?”
“也不是不可以这么说。”
奚染“唔”了一声,又埋下头去。
“就睡了?”林快然挑眉,“那你醒这一两秒干嘛?”
“跟你告别。”奚染闷闷的声音传来。
林快然觉得奇怪的不止她一个。
奚染也够绝的。
告什么别?刑场告别?
大可不必。
柳文全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再多拐个角就是教师洗手间,林快然一直觉得这里的味道不太美妙,可惜他们还一直忍着。
她走到门边,往里探了个头。
柳文全仿佛装了个“坏学生雷达”一般,唰地抬起头,和林快然对上了视线。
“……柳老师。”林快然心虚地走进去,“您叫我啊。”
柳文全不为所动:“作业呢。”
一来就这么猛?
林快然摸摸鼻子:“在包里。”
“包呢。”
“在宿舍。”
柳文全盯着她,林快然看见他的眼珠是纯黑色的,和奚染的眼睛很像。
只不过奚染的眼里偶尔会折射出别的色彩,柳文全的眼睛黑而深,凝视着谁的时候,总会给对方一种逃脱不了的感觉。
林快然觉得这是老师的特有技能。
下一秒,柳文全垂下头,他漫不经心地翻过几张卷子,精准地挑出其中字迹潦草卷面简陋的一张,在一道空白的大题下狠厉地划了个问号。
林快然看着都觉得卷子痛。
“这件事到此为止。”柳文全批改着卷子,“你要是愿意补就补,愿意学就学,只是有句话我得说。”
他转了下笔,动作做到一半,笔飞了出去。
整段垮掉。
林快然假装没看到柳文全一脸平淡地去捡笔的样子,她足尖点着地面,往后滑了一寸。
柳文全清了清嗓子,他回忆了下自己要说的内容。
“你不要因为别人怎么觉得你,就怎么去做,你就是你,仅此而已。”
他说完,挥挥手:“不耽误你时间了,下节课要开始了吧,回去吧。”
林快然在他桌边站了会儿,才笑了下,说,“好。”
柳文全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也不觉得自己一句话就能解了她的心结。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尽管对林快然而言,这只是杯水车薪。
他好像是说的很空泛的一句话,在别人看来,这句似是而非的万金油句子似乎能放到“跳大神必备的十句话”里。
但柳文全自己很清楚,这是就事论事。
*
秋姜低头写着练习册,她偶然抬头,刚好看见林快然走回来坐下。
“这么快啊。”她有些吃惊,“柳文全没把你怎么样吧?”
林快然扯扯唇角:“他叫我补上,交给他。”
秋姜松了口气,她好奇后续:“然后呢?”
“我说不补。”
秋姜:“……”
秋姜:“嗯???”
顶着秋姜仿佛要把她烧出个洞的视线,林快然泰然自若地收拾起卷子来。
她没什么心情做这些东西。
因为柳文全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林快然回忆起了些不愉快的东西。
那些片段深植在她的大脑里,附骨之蛆般缠绕着她。
阴郁、压抑而扭曲的。
令人作呕的记忆。
那年她第一次穿上礼服,幼稚的五官被艳丽而不艳俗的妆盖住,未开展的肩头上,赶制的饰带中盛放着当日新采的满天星。
她的锁骨上压着颗红宝石,被打扮成一个名贵的娃娃。
一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把她往光鲜亮丽的人群里推。
他们对她说:“你就是林家的二小姐呀,幸会幸会。”
他们说:“请林二小姐以后一定多多照拂我们。”
他们说:“林二小姐是要嫁人的,成就肯定不如大少爷高,现在S市还找不出比林大少更优秀的青年来了,看来以后还是林氏一家独大。”
他们说:“你母亲那样就不好,不顾家,就有些手段,上不了台面。你还是要像你家老爷子,读书,做生意,做大了不要忘记我们啊。”
他们说:“家里第二个孩子就是不行,受了宠爱了,就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没有世家子弟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纨绔!”
他们说:“……”
林快然被手压住,她去扯衬衫领口的领结,另一只手从她头顶伸来,死死拽住她的手腕。
那个人说:“小姐,再忍忍。”
“可是我闷。”林快然呼吸了两口,仍然觉得胸口重。
那些人的目光刺得她想要往后缩,可是爷爷的人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禁锢了。
“你是林家的小姐,不可以这样。”那人说。
“那我应该怎样?”
那人想了想:“你应该像他们说的那样。”
林快然看着他,她好像被按进了深海里,一只手拽住她的头发,狠狠地向下拉扯。
“你应该像他们说的那样。”
他们说的,哪样?
她应该照拂那些追名逐利的人,应该嫁一个能成就她名利的人,她不应该成为她母亲那样的人,不应该成为拥有独立的思想的人。
她应该做生意,应该混在这样的圈子里——就因为她姓林。
所以她应该是个纨绔,应该烂泥扶不上墙,应该像条野犬对着所有嘲弄、侮辱她的人吠叫。
是这样吗?
她“应该”这样吗?
林快然捏住那只手,她控制不住力气,只觉得厌烦。
那人哇哇直叫,他拿回自己的手腕,那上面有一圈深红的血印。
林快然站在不远处盯着他,漠然地像是要淬出冰来。
忽然,她笑了。
“那我应该是那个样子。”她说,“应该是这样。”
那只手把她拽向深海,重压压榨了她最后一丝氧气。
林快然想,这样不行,她不能如他们的愿。
但“应该”还是把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年假期开始的那天,她被林晏的人接走,在另一所城市住了五天。
林晏其实早早地和她说过,这是个重要的宴会,礼服是定制的,人员两个月前就安排了下来,吃穿用都的是最好的。
林快然走上那层,在万众瞩目里,笑着入场,和其他人周旋。
这是他们必须会的事。
她尽力地去笑,直到笑不动了,才说失陪告辞,压着那股恶心感,找到角落的洗手间。
林快然在厕所里吐不出来,只好走出来,撑着自己,在洗手池边干呕。她不住地颤抖,眼前是反复的片段,人的声音扭曲变形,早就不是最开始的样子。
她因为家世被抬高到云上,又因为别的被碾到泥里。
林快然看着镜子里装扮华丽的自己,狠狠地朝着它锤了一拳。
镜子没碎,她的手被人捉住了。
林简站在她身后。
林快然通过镜子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你进女厕所是犯法的。”
林简不管她:“有人说你在洗手间发疯。”
林快然脸上的笑收了下去。
“是吗。”她说,“就当我是发疯吧。”
反正与他们不同的一切,都是异常;与他们意识相左的人,都是疯子。
林快然一开始不知道要怎么讨人喜欢,因为好像所有人都喜欢她,后来她发现,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她巴巴地掏出一个心来,被人不屑地拍到一边。
所以她也不想讨欢心了。
她不去做那些“应该”,少年的叛逆心反而把她推上另一条路。
她开始学坏,开始不把规矩和秩序当一回事,她有意地违背加之于她身上的所有事。
她觉得,她应当生来快然。
只是那样的目光仍如芒在背。
林快然每次都会想,不用把他们当一回事,他们都是些想不清老不死的废物。
但她每次都会失败。
那份阴郁的窒息感终究是埋到她的骨子里,和那份扭曲的自由定义一起铸成一座钢铁囚笼。
林快然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
她想,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像她这样讨厌自己。
她让老邢把自己送回S市,她想回嘉铭,但没带钥匙,身上只有一把走之前塞进钱包的宿舍卡。
告别老邢,她把空荡荡的包拿起,又放下。
黑暗竟让她安心下来。
林快然脱了鞋,想缩进被子,睡之前突然想起来和林简报平安。
她把自己缩在角落,蜷缩起来,抱着腿,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林本二小姐】:我到了。
【林本二小姐】:已经没事了,别担心我。
她没等到回信,就这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