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方益 ...
-
是夜。
孟庆慈正在家里和面,准备做馒头第二天吃,突然听到门“砰砰砰”地被捶响,还有好友陆十三的喊声:
“孟兄,快来救救我!”
孟庆慈随手拿抹布擦了把手,拿了把菜刀以防万一,迅速地冲到门口,打开门,就看到好友陆十三一边脸肿的高高的,一边脸颊上有一道指甲划痕,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怎么了怎么了?”孟庆慈连忙问。
“孟兄,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润泽兄攒局请我们去天香楼吃饭,”陆十三皱着脸,急急忙忙道,“还请了一个红倌儿来唱曲?”
孟庆慈想了想,“是的,那个女子唱完了曲儿就走了。”
除了那个红倌是个女子以外,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陆十三“嗨哟”了一声,拍拍大腿,“什么女子不女子的,主要是,那个红倌儿落下了一个帕子,不知怎的到我怀里了,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值钱帕子,忘记了送还,却也忘了丢掉了,谁知道被我婆娘翻出来了——她揍我老狠了!”
孟庆慈有些错愕,刚想说“可是陆兄你平日里确实有些不检点”,却又不忍心,硬生生咽下去了,改口成“没关系的,你和嫂子解释清楚就好,她不是拎不清的人。”
陆十三捶胸顿足,“我也知道啊!可是不知道是哪个长舌妇,到处乱说我和那红倌不清不楚,传到我婆娘耳朵里了,这就和那帕子应上了,她哪能信我呢!”
孟庆慈慌忙安慰他:“别怕的陆兄,你都没几个钱可以花在红倌身上,红倌怎么可能看上你,嫂子冷静下来肯定会想明白的。”
陆十三:“……”
他缓了缓,道:“说不定那红倌是图我的脸呢——旁的先不管,孟兄,你名声素来最好,我婆娘信你,你快和我回家,替我解释解释。”
看着圆圆胖胖的陆十三,孟庆慈张了张嘴,没敢说实话打击他。不知道真相如何,孟庆慈并不想一味帮兄弟劝说,但是看陆十三一脸可怜样,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勉强道:
“那我收拾一下,和我娘打个招呼,就陪你去。若是嫂子不解气,还要动手,我替你挨两下。”
“好嘞好嘞,好兄弟!我就在门口等你。”
孟庆慈在架子上放好菜刀,脱下围裙,就听到里屋传来母亲的声音:
“慈儿,什么事呀?”
孟庆慈迅速说:“帮朋友个忙,不是什么大事,儿子很快就回来。”
孟母的声音缓缓传出来:“路上注意安全,不得拉偏架,记得处事要公道。”
原来母亲什么都听见了。孟庆慈沉声道:“知道了,娘。”
他仔细关上门,二人一前一后往陆十三家走了。
过了片刻,谢颖和张静殊露出头。
“那个陆十三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是我俩装扮成芍药姑娘和他的模样,故意从他家门口经过让他娘子看到的。”
谢颖喃喃。
张静殊满不在乎,“管他呢。他虽然没真去秦楼楚馆,但是心思蠢蠢欲动,外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就当给他提个醒。”
张静殊蹲在不远处的巷口放风,谢颖拎着钱袋子,悄悄推开了门。
这是一个被隔断开的小屋子,右手边是厨房、灶台,中间是一个堂屋,摆了一张桌子、三张摇摇欲坠的椅子,悬了一张泛黄的年画,挂了一个手缝的小布娃娃。左手边就是卧室。堂屋和卧室之间悬着一道蓝色的粗布帘子,上面绣了一些漂亮的月季花样,看着有些年头了,此刻只拉起了一半。
谢颖隐约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躺在床上。床边还隔了一道帘子,搁了一张小床,那应该是孟庆慈睡的。
堂屋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孟母眼瞎,不需要灯光,想必是孟庆慈留着灯,让外人知道家里有人,避免闯空门。这倒是方便了谢颖。
谢颖进屋,四处逡巡,完全不知道该把钱袋子藏哪儿好。
厨房是断然不行,张静殊叮嘱过她,孟家是孟庆慈烧饭。
可是,孟家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堂屋除了一张桌子三张椅子外,什么都没有。
她只能把目光投向卧室。
她发挥了十成的功力,蹑手蹑脚绕开蓝布帘子,进了卧室。
卧室除了两张木材搭的床,就只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个橱柜。
谢颖十分为难。
床是最简易的床,连挂帘子的支架都没有,别提学凤娘那样藏到床顶。
书桌没有抽屉,就算有抽屉谢颖也不会放那里。
橱柜一看就是正常放衣服、储物的,更不可能藏在那里。
卧室里浓浓的一股药味。谢颖看见孟母床边摆了一个空碗,墙角摆了一大堆药材。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一阵姑恶鸟叫。谢颖神情凛然——这是张静殊在给她报信,有人来了。
一阵“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再离开也来不及,谢颖一咬牙钻进屋里唯一能藏身之处——床底。
孟母似乎缓缓爬下床,问了声“谁呀”,有人含糊回答。过了一会儿,开门声响起。
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孟姨,孟兄不在么?”
是曹方益。
“不在的,他去帮陆家小子劝架了。有什么事呀?”孟母问。
“哦,没什么事,只是临考在即,想来和孟兄探讨题目。”曹方益语气温和至极,“既然孟兄确实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打扰孟姨了。”
孟母却反对道,“来了就喝杯茶再走吧,那小子很快就回来了,什么都比不上学业要紧。”
谢颖心里紧张,希望曹方益拒绝。这个姓曹的一旦留下,十有八九要待到孟庆慈回来。那样,她就无法脱身了。
她正思忖着,却听见曹方益声音含着笑意: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孟姨。”
谢颖一窒。
二人开始闲谈。突然,谢颖听到孟母有些迟疑的声音。
“小曹,你知不知道……慈儿最近有没有和什么奇怪的人来往?”
“哦?”曹方益的声音似乎充满了困惑,“孟姨何出此言?”
“或者,出入赌坊,或是替别人干了不该干的事……”孟母迟疑地补充,“没什么,就是问问,毕竟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什么事都不往家里说。”
赌坊、替别人干不该干的事,都是短时间可能迅速来钱的交易。
——也就是说,孟母发现了孟庆慈收的世家的钱吗?
曹方益语气困惑:“孟姨发现家里银两突然变多了吗?”
孟母犹豫了片刻,道:“其实是,我得的这病,药钱一直甚贵,可慈儿他,近日竟然一直有钱给我买药医治……”
原来不是发现了钱。
曹方益道:“那孟姨不必担心——孟兄最近接了几个抄书的活儿,他字好、质量高,人家给的钱自然也多。”
孟母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时,突然听到曹方益说:
“房间里药味甚浓,恐怕伯母休息不踏实,孟兄还未回来,我帮伯母把药碗洗了吧。”
谢颖瞪着放在床边的地上,离自己只有一个胳膊肘距离的药碗,屏住了呼吸。
这个姓曹的,莫非是世家同伙,早就知道自己进屋,故意来堵自己的?
孟母连忙道:“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如何能麻烦你?”
曹方益却笑了笑道:“孟姨,孟兄与我情分匪浅,他的母亲就如同我的母亲一样,只是洗个碗,并不算什么麻烦。”
孟母还在堂屋不安地念叨,谢颖却听得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把呼吸放到最缓,全身肌肉紧绷,紧盯着眼前一块狭小的视野。
脚步声在床前停下了。谢颖看见一双石青色云纹布履伫立在眼前。
一只干净而骨节分明的左手伸了出来,轻轻拿起了谢颖眼前的药碗,露出了一节蓝色的袖子。
刚要拿起来,却顿住了。
谢颖一眼瞥见了眼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块擦痕。
那是她躲进床底时不小心蹭出来的痕迹!
她的手缓缓摸向腰间的配刀。
曹方益拿着碗的手,顿在那儿,一动不动。
空气一下子变得好静。谢颖屏住呼吸,却能听见曹方益轻缓而有节奏的呼吸声。
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片刻,曹方益低低嗤笑了一声,那笑声仿佛是冲着床底的谢颖来的。
他终于拿起了药碗,那双云纹步履缓缓离开。
“孟姨,都快入秋了,蚊虫还是那么多,我刚才想要拍一只蚊子,可惜却没腾出手。”
谢颖的整个后背都被汗浸湿了。
更深的恐惧涌上心头。
她看到孟母的药材中,有白术——白术驱虫,满室的药味,又何来蚊子?更何况还是北地的七月末。
曹方益,定然发现了自己!
他那句“没腾出手”,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想出对策,却听得曹方益舀水洗碗的水声,以及他悦耳而浅淡的声音:
“孟姨,看样子孟兄很久都没法回来,我不叨扰您了,洗完碗,我便回去了。”
孟母惶惑的声音传来:“对不住啊小曹,招待不周,还劳烦你做事,明日再来的话,我一定叫慈儿不准出门。”
“哪里有,”曹方益声音含着笑,“孟姨不必内疚。我很乐意替孟兄分担点事。”
谢颖听得水声停止,有碗搁到案上的声音。
随即是步履平缓走到门口,“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以及另一人急促的脚步声。
“孟姨留步,不必多送,还请好好休息。”曹方益道。
孟母讷讷,“那你明日来吗,我和慈儿说一声……”
“不来了。”曹方益的声音轻缓而温和,“在乡试前,我不会再来了。至于乡试后……”他顿了顿,笑出了声,“看缘分吧。”
孟母似乎没明白什么意思,“啊”了两声。
谢颖却一下子懂了,瞬间汗毛倒竖——前半句,是对她说的话!
他的意思是,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的事了,请自便。
她听到了跨出门槛的声音。
“孟姨留步。”曹方益的声音和着夜风,显得有些萧瑟的意味,“我回去了。”
“好,好。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去不干净的地方。”
曹方益笑了笑。“好。孟姨,请保重身体。”
“……千万、千万,保重身体,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