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酒馆》故牧

16、第 16 章

　　巨大的魔法阵遮天蔽日，月光森林一片阴暗，连永恒照耀的圆月都再也见不到影子。

　　“小殿下。”耶罗达一把拉住还想要往前冲的伊普洛，“小殿下，你听我说。”

　　尽管魔王的封禁魔法比他大数十倍，但他并没有停下魔力，身后的水蓝色魔法阵还在比黑夜更黑的阴沉中发着光。

　　伊普洛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有点不知所措，被耶罗达拉住后握着剑本能地回头看着他，面上眼里全是茫然。

　　“这个，你拿好。”耶罗达将一个硬硬的东西塞到伊普洛手上，是一颗水滴状的铬紫色宝石。

　　“……族长之证？”伊普洛的眼神逐渐聚焦到手中那颗小小的宝石上。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许久没见的宝石，还是有些茫然，“耶罗达，你把这个给我干什么？”

　　伊普洛的父亲是前族长，但体弱多病，在伊普洛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于是前族长把族长之证交给耶罗达，希望他能做伊普洛的老师，待到伊普洛有足够的实力成为族长后，再把族长之证交给他。

　　“伊普洛，你已经成年了，也足够去担负起责任了。”这次耶罗达没有再叫他小殿下，“封禁魔法其实有破解方法，只是我的魔力不足以破开整个魔法阵，只能撕开一个小口。”

　　耶罗达点了一下伊普洛手心里的宝石，“我已经把它封在族长之证里，用魔力催化就可以使用。”

　　“族长，去保护我们的族人吧。”

　　“那你呢？”伊普洛终于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理解了眼前的一切。他的声音中带了些颤抖，“耶罗达，那你呢？！”

　　“我也有想保护的人啊。”伊普洛慈祥地笑了一下，看向娜迦族人们逃跑的方向，“我的女儿和妲勒莎也在族人之中。伊普洛，带领她们逃出月光森林吧。”

　　魔王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这两个娜迦族人的对话，甚至没有出手，等着他们说完。

　　强大的实力碾压之下，做什么都是无用的。他也很乐意看这些蝼蚁在他手心中挣扎，看似有希望，最后却一巴掌被他拍死的绝望。

　　再没有比当着在沙漠里迷路的人的面，给他一杯水，在他快要喝到的时候又夺回来全部倒在沙子里还要有趣的事情了。

　　尽管耶罗达和伊普洛的动作并不大，但宝石特有的光辉还是在弥漫的黑色魔力下透出光华。

　　帕菲特倒吸一口凉气，再次感觉整个世界观都受到了巨大冲击。
　　他看向妲勒莎的额头。

　　那是妲勒莎的空间石，一颗一模一样的水滴状铬紫色宝石。只是它低沉且暗淡，不似幻境中那样光华流转。

　　妲勒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不太愿意相信。

　　明明她总是见到什么就相信什么。不像帕菲特，只要见到一点微小的线索就能联想到很多很多事情。

　　但她宁愿自己一辈子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下就联想到了娜迦族被灭族的历史。

　　这颗宝石是娜迦族留下的希望，也是绝望。

　　-

　　伊普洛最终还是带着族长之证走了，只留下耶罗达一个人留在海岸拖住魔王。

　　妲勒莎十分想留下来看着耶罗达，但没办法。幻境的主人是伊普洛，他们不得不被动被动跟着伊普洛的视角来到月光森林的外围。

　　这里离永恒魔法结界的边界还有一定距离。蘑菇魔王毕竟受了重伤，实力大减，封禁魔法不足以覆盖整片森林。

　　魔法阵之下，遮天蔽日，黑雾与紫气互相缠绕肆虐。魔法阵之外，圣洁、平静，恒久不变的月光缓缓流淌。

　　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但谁都出不去。

　　“所有人，都跟上我！”伊普洛喘着粗气抵达族人们停下脚步的地方，松开紧紧攥着族长之证的那只手。

　　耶罗达的女儿看见族长之证的那一刻就明白过来自己的父亲选择了怎样一条路，死死咬着下唇，安静地流泪。
　　不知道小妲勒莎是不是也被这紧张不详的气氛感染，被妈妈抱在怀里，异常地安静，连呼吸都放轻。

　　幸存的娜迦族人们全部围拢过来，伊普洛向族长之证中注入自己的魔力。紫色宝石的光华延展而出，瞬间照亮了伊普洛的手。

　　娜迦族人们激动而渴望地看着面前被魔法阵封锁的区域，期待宝石为他们开辟出一条通往求生的道路。

　　然而，并没有。

　　紫色的光在延展到一人大小的时候就不再继续扩大，无法聚拢的魔力在缭绕的黑雾中四散湮灭。伊普洛明显感觉到族长之证里面有耶罗达设置的魔法开关，但他够不到。

　　真是可笑，他已经注入了所有的魔力，但却依旧不够激活里面的魔法。

　　“这是怎么回事？”

　　紫色的光芒映衬着一张张希翼交织着慌张的脸。

　　伊普洛咬牙，“大家一起来，朝族长之证注入魔力。”

　　娜迦族人们连忙照做。可伊普洛更绝望了。

　　犹如蚍蜉撼树，石沉大海。
　　他第一次才知道，原来娜迦族里歌声最好听，幻境最完整，公认实力最强劲的人，注入到宝石之中的魔力竟然还没有他这个出去旅行了一年之久的人的十分之一。

　　原来他们竟然弱小到求生的绳子已经垂落在他们面前，他们却连抓着绳子往上爬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我都已经这样放水了，你们还没有冲破魔法阵逃出去？”

　　绝望之际，身后突然响起魔王优哉游哉的声音。

　　他从黑雾之中走出，小小的手中拖着一个比他大两倍的东西——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耶罗达。

　　小妲勒莎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耶罗达的女儿抱着妲勒莎，看着自己的父亲，眼泪也跟着默默淌了满脸。

　　耶罗达虚弱地睁开眼，额头上的鲜血一路流进眼角里。他闭了闭视线模糊的双眼，复又睁开。

　　“……为什么不走？”耶罗达咽下喉咙里的血沫，用力发出声音。

　　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没有人能听到他说话。甚至他自认为花了那么大力气，在其他人眼中也只是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瞳仁已经开始扩散，失血过多让他的思想产生延迟，再拖一会儿恐怕就要彻底闭上眼睛。

　　他已在弥留之际。

　　伊普洛的眼中涌出眼泪。

　　“对不起。”他看着强撑着不肯闭上眼的耶罗达，哭得不能自己。

　　“对不起，耶罗达，对不起！”

　　懦弱和绝望打倒了他，他彻底放弃。从前的意气和骄傲在现在看来简直像跟随了他半生的笑话。

　　他抱着头蹲下，用力抓着自己一向珍惜而用心保养的水蓝色长发，“啊啊啊！是我没用！都怪我！耶罗达，对不起！对不起！”

　　耶罗达重伤，拿着族长之证的伊普洛也崩溃了。娜迦族人们再也找不到重心，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对象，惶恐和绝望无限蔓延，人群中顿时呜咽声一片。

　　“哈哈哈哈。好听，真好听！”魔王肆意笑着，沉醉地闭上眼。那些绝望而不成调子的哭泣在他耳中像是天籁之音一般。

　　“不过你们也太弱了。”

　　听了一阵子，魔王不过瘾地睁开眼。

　　在鲁西村的时候，不管他怎么折磨，缇菲娅都冷着一张脸拼死反抗，还对鲁西村的村民说别哭，哭从来不能获得同情，只会因为软弱遭来更多的灾祸。如果感觉到绝望，那就拼死站起来反抗。

　　于是真的没有任何一个鲁西村民哭泣，只是咬着牙满脸愤恨地看着他。

　　鲁西村的经历让魔王让很是恼火，好在他最后还是让手下去攻击鲁西村村民，在缇菲娅回身保护村民的时候一举将她击杀。

　　啧，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蘑菇魔王踩着缇菲娅的精灵羽翼，涌上一股变态的快感。

　　缇菲娅很强，强到他浑身重伤，差点被她杀死。
　　可那又怎样？谁让她要保护村民呢？

　　他哈哈大笑，可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即便缇菲娅死了，魔王还是觉得他输了。
　　于是他来到了月光森林。

　　不够啊。
　　魔王看着面前哭作一团的娜迦族人们。

　　明明他应该感受到快乐，感受到被缇菲娅堵住的那一口恶气被狠狠地吐出来。
　　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够？

　　他觉得很没意思。
　　甚至觉得和缇菲娅战斗时的那种憋闷感比现在还要更畅快些。

　　他还想要更多。

　　黑雾之下，他丑陋的脸庞咧开了嘴。

　　“不怪你。”他对伊普洛说，“怎么能怪你呢？应该怪缇菲娅啊。”

　　这话一说出口，他立马感觉心中那种窒闷的感觉散去不少。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了。

　　为什么精灵族总是受人爱戴，为什么缇菲娅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尊敬她的人呢？
　　明明他才是整片大陆上实力最强劲的人。

　　为什么总是他被看不起？凭什么？！

　　精灵真是世界上最虚伪的种族。
　　他要让整片大陆都讨厌精灵！

　　他松开手中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耶罗达，来到伊普洛身边，蹲下身子，撑头看他。

　　“不怪你的。”魔王再次重复道：“是缇菲娅给整个娜迦族带来的灾祸。”

　　“如果没有缇菲娅，你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避世而快乐的生活在月光森林，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是缇菲娅的来临才带来我对你们的关注。”

　　“这一切都怪缇菲娅。”

　　“不，不是的！”伊普洛抱着头接近崩溃的边缘。

　　魔王笑着往伊普洛的身体中注入了一丝魔王之力。

　　娜迦族的歌声会让人回忆起最美好的过往。但纯洁与美好总是过于极端，过于脆弱和易碎。只要染上一点脏污它们就会不堪重负，粉身碎骨。

　　伊普洛眼前一幕幕游走。
　　可爱上缇菲娅那一瞬间的心动远远抵不过持续不断的吃醋和绝望。

　　【你要做的我的收藏品么？】
　　【对啊，我有很多收藏品。】
　　【我不太懂什么是爱呢。】

　　……

　　伊普洛倏地睁开眼，宝蓝色的眼睛漆黑一片。

　　“对，怎么能怪我呢？”
　　“都怪缇菲娅。”

　　他轻声呢喃。

　　“哈哈哈哈哈！”魔王大笑着站起身，总算感觉到了一丝畅快。

　　这样才对嘛！
　　这种感觉才对！

　　他有些癫狂地想着。

　　他要让整片大陆的人都恨精灵族！

　　——刺啦
　　撕裂声突兀响起。

　　魔王错愕回头。

　　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耶罗达不知道什么时候强撑着冲过来，夺走了伊普洛手心攥着的族长之证。

　　他将宝石塞到自己女儿的手中，用尽最后一丝魔力将封禁魔法撕开了一个小口。

　　“走！”

　　他一把将自己的女儿和她怀中的小妲勒莎推出魔法阵外，咽下最后一口气。

　　“带着娜迦族最后的希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