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幻世》作家千夜

2、002

　　“哦……”见他果真不把月亮放在心上，玲珑无奈，看来只能先把眼前这事了了，“好的。”

　　她起身，从厅堂东边第二座博古架上捧回一方青瓷洗，小心放在红裙女子面前。

　　女子不解：“这是……”

　　子夏笑：“请君细看，此物内有乾坤。”

　　这只青瓷洗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盛满了水，方才若非玲珑端得小心，都快溢出来了。女客对子夏的话将信将疑，再倾身往其中看去。

　　还是没看出什么，水中只映着她平平无奇的面容。

　　“馆主……”正要抬头发问，却见水面起了旋涡。哗！水盘旋而起，直冲她面门而来，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她定在原处，躲闪不得，“啊……咕噜噜噜……”

　　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没入水中。

　　眼耳口鼻全都被水包裹，水龙卷好似有无穷的吸力，女子双手抵住青瓷洗，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整个人被吸进去。玲珑在一旁看得直冒冷汗，不知不觉也屏住了呼吸。

　　子夏右手食指开始不耐烦地敲击桌面，一下，又一下。

　　搏斗一番，女子终于挣脱水龙卷，抬起头来。

　　“嘶——”玲珑没忍住。

　　女子恐慌：“怎么了？”

　　这么一张没了五官脸皮，血肉模糊的脸，谁看了都觉得瘆人。玲珑压下一脸惊异，再看那青瓷洗，一张人脸摇晃着沉下去，消失在水底。

　　女子寻摸到桌上铜镜，颤颤地拿起来照看：“我的脸！啊！”镜子被扔了出去，“不……这不是我！”

　　子夏起身，淡淡道：“玲珑，送客吧。”

　　见他要走，女子手脚并用扑上前来，抓住他的衣角：“馆主，我的脸，把我的脸还给我！”

　　子夏性冷爱洁，向来不喜生人近身，更别说触碰他的衣物。玲珑见他面色不虞，赶紧捡起掉落一旁的面具，塞到女子眼前：“交易可以终止，只是……这物件，客人当真不要了吗？”

　　面具泛着近似珍珠的光晕，五色流转，迷幻朦胧。

　　“这是蜃贝所做，蓬莱蜃女五百年才脱一次壳，可遇不可求的。”玲珑接着说，“蜃器随心化形，戴上它你想长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若是怕腻烦，今晚做西施，明早当貂蝉，也未尝不可！”

　　“何必多说，”子夏振衣，甩开女子，冷哼道：“缘分未到，不做这桩生意便是。”

　　女子血糊糊的脸上看不出是何神情，只那两只眼珠精光大盛，她一把抢过面具：“我要的！我没说不要啊。”

　　子夏眉梢微动，正要开口，女子生怕他不愿卖了，赶忙自己戴上，又抬手压了压紧。面具边缘渗出血珠，看得玲珑牙酸。

　　女客恍若不觉，掉头捡起镜子一看，抚脸笑了。

　　面具完美贴合，一上脸，便化出她梦寐以求的皮相。这般宝物，拿自己那张脸换，又有什么可惜？她起身，对子夏拜了拜，掀开帘幕，径自跑了。

　　“欸？跑什么呀……”玲珑跟了几步，只望见那一袭红裙飘出院门，她目瞪口呆，又担心道，“现在外面乱得很呢……”想到城中乱象，她赶忙转身，“子夏，你快出门看看吧，外头都乱套了……”

　　“唔，知道了，月亮嘛，”子夏缓步走出帷幕，“天有异象，百姓难免忧惧，确实会乱上一阵子。”

　　“怎么办啊？”玲珑满脸担忧，“子夏，月亮怎么会掉下来？”

　　子夏认真想了想：“确实奇怪……可能是线断了，但是无缘无故……线怎么断了呢？”

　　“线？”玲珑疑惑。

　　“没事，”他抬手，安抚地摸摸玲珑后脑，“我们把月亮挂回去就好。”

　　挂回去？玲珑艰难地转动眼珠，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她怎么听不懂子夏在说什么？

　　“带上储盈扇，还有……这个，和这个。”子夏走到东边博古架旁，翻翻捡捡，挑出几样，交给玲珑，“走，去修月亮。”

　　玲珑接过，胡乱地抱在怀中，跟上子夏。

　　出小院，子夏从玲珑抱着的那堆东西里，抽出一副青底云纹的幡子，挂在门边。

　　风乍起，云涌聚，没一刻钟，便阴云密布，遮天蔽日。天色忽暗，本就因月亮坠落而仓皇奔逃的人们越发恐惧。

　　“你们看呐，天真的要塌了！”

　　“呜呜呜妈妈……”

　　“神仙发怒了，老天爷降罚了！”

　　“完了，全完了……全完了呀……”

　　哭也哭了，喊也喊了，喧嚣过后是寂静。所有人无声地挤在一起，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绝望地等待灾难降临。

　　不知何处传来笛声，清冷幽咽，散在风中，浸透了整座城。人们没有察觉，自己的眉心处逸出一缕烟雾，飘飘而上，汇入云层。

　　笛声忽紧，这千万缕烟雾在空中盘旋团缩，凝成一粒粒冰珠，悬在云中，随乐曲沉浮。

　　众人恍恍惚惚，听得不知身在何处。

　　此时曲风一转，银瓶乍破，万千冰珠失去承托，从云间坠落。落下来，化成水，淅淅沥沥，洒在屋檐，滴入尘土。

　　也砸在人们的发梢眼角，打湿身上的轻薄春衫。

　　有人反应过来：“呦，下雨了。”

　　“我怎么在这儿？糟了，天都要黑了，豆子还没买……”

　　“幺儿，走，回家吃汤饼喽！”

　　人们渐渐散去，归入各自街坊巷弄，生火造饭，安享天伦，城中安宁祥和，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鼓楼上，子夏收起玉笛，凝望着雨中的万家灯火，有些出神。

　　一转身，玲珑还捂着耳朵呢。

　　“好了，”他无奈一笑，走近拉下她的双手，“笛子我都收起来了。”

　　“他们真忘了？所有人吗？会不会有漏掉的？”玲珑问着问着，突然皱起眉头，“那……别处呢，都要去吹笛子吗？除了城池，还有郊野……子夏，你会累死的。”

　　子夏目光微顿，继而一笑：“莫要担心了……所有人都只会记得这场雨。”

　　“是吗？”玲珑还有些不放心，“笛声能传那么远？”

　　“唔。”子夏不置可否，“你之前看到月亮落在哪了？”

　　“西南边，嗯……”玲珑想了想，走到檐下，凭栏一指，“大约在那座山里。呀，”雨丝飘落在手上，她回头道，“你可没说会下雨，这下好了，出来没带伞。”

　　“等会儿吧。嫌闷我再吹一曲？”

　　玲珑赶紧捂耳朵：“不不不，不敢听。”

　　子夏笑了，走到她身旁：“那陪我听听雨。”

　　春雨绵绵，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