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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已重写)奇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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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诸神降临的第一年。
遍寻不得故人的李混元,沿着山岭长阶拾级而上,来到黄道女神的神庙。
黄道神,主司智慧,曾遍历大千宇宙所有已知未知,只要得到她的偏爱,就能共享她的知识,获得此间一切疑问的解答。
李混元当然想问陈白衣在哪里?死了没有?没死的话他又在何处?
但这个问题不能问。
摧毁了八万四千神像的陈白衣,险些让人类翻盘胜利的陈白衣,他在神的眼里,那是头号恐怖分子,杀之都不能后快。
如果陈白衣没死,从丧尸天船活了下来,那李混元更加不能暴露他的存活,一旦被神知道,落井下石消灭之,是一定会做的事。
李混元当然想赢他,但不想用这种办法赢他。
李混元跪在黄道女神神像面前,献上了他平生的珍藏。
他还记得阳光照在神庙石阶上的冷意。
在一丝纤尘都不见的寒冷光束里,闭目的神像睁开了眼睛。
李混元献上的供奉太过珍贵,基于这份虔诚,黄道女神亲自显灵。
女神的声音庄严又慈悲:“吾虔诚的孩子啊,汝渴望怎样的愿望?”
李混元恭恭敬敬地跪着,嘴上却说着狂妄之极的话:“我伟大的女神啊,我要这世上再无智慧胜我之人。”
“……”神像有片刻的沉默。
过了一会,一堆画着玄奥图案的典册,出现在神像座下。
女神说:“吾虔诚的孩子啊,此间宇宙智慧之结晶都归结于此,汝可尽情挑选。”
李混元却摇了摇头,这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凭自己的实力,找到陈白衣,再赢过他。
李混元弯腰伏身,额头贴在石阶上,“我崇高的女神啊,此非我所想,亦非我所愿。”
说得十分虔诚,但言下之意,是智慧如女神你都猜不到我之所愿吗?
“…………”神像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是黄道女神第一次遇到送嘴边的饭还不肯吃的人类。
人类献上的供奉前所未见,和那些烂大街的典籍不同,这个青年人献出来的,是绝代孤本、文明秘辛,是他平生挚爱的珍藏,没有大家族大财力大智慧,没有天生优越的品味,一个人类短短半生是收集不到这些东西的,她联接万千宇宙的知识宝库里,都尚未拥有这些东西。
神不是非得回报以等价的愿望,但大多数时候,为了彰显神威浩荡,神是不会吝啬的。
女神给出去的,也确实是等价的智慧结晶。
他却不要。
“既然如此,汝之所求,凡吾拥有,任选便是。”
说着,女神又拿出了更多的好东西,它们不仅仅是玄奥的典册,出现在神座上的,还有纯白的墨笔、漆黑的星图、窥探天机的水晶球、饱浸鲜血的羊皮纸……每一件,都是女神掠劫其他文明之后的战利品,每一件,都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智慧。
“任选都可吗?”人类问。
“任选皆可。”
李混元大喜,立刻举起手臂:“我尊贵的女神啊,我要您手中的黄道权杖。”
“………………”神像沉默得快要裂开了。
神像手中,不过是一根普通的树枝,寻常人见了,只当装饰,人类凭什么发现它是黄道权杖、是她权柄的一部分的?
女神不怒反喜,她对这个聪明的人类产生了更多的兴趣。
她的神像冷冷开口道:“神权不可轻授于人,给吾一个理由。”
李混元于是掏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理由:
一,提出与人类打赌玩游戏,在现实里展开游戏结界,用严谨公正的游戏规则来运行游戏,此等智慧,非黄道女神莫属,其他五神不可能拥有。
二,他研究过天船构造,在同样的物理定律之下,能把如此大船浮空一万米,此等智慧,也只有黄道女神的手笔。
三,将“把现实变成游戏“这份权柄分授于他,他就能代女神行走世间,用最高智慧的造物来筛选拥有同样智慧的对手,既能满足自己挑战并达成天下第一的愿望,又能为女神拔除所有类似陈白衣的隐患。
四,最重要的,他是人类,他可以做许多神碍于威望不方便做的事,比如……让其他五神的信徒,被迫放弃信仰,改投黄道麾下,彼消此长,岂不完美?
一二三四条理由,让黄道女神无法不赞叹,无法不动心。
人类说的没错,六神根本不是铁板一块,大章鱼还在的时候,他们还能联手杀敌,大章鱼一死,他们就各自为政了,在有限的信徒群体里,当然是谁能吸纳得更多,谁将来就更厉害。
黄道女神虽有智慧,却无战力,因她在征服人类这件事上立了大功,诸神目前才对她客客气气,但这种和平,不会太长,一旦破灭神吸纳足够的供奉,实力恢复,就不必再看她脸色了。
座前的人类,每一条分析的都对。
把她如今所虑,未来所谋,全部想到了。
至于忠诚……等他拿走权杖,烙上黄道的标记,就不必担心忠诚的问题。
再以及,他的愿望和她的欲望,并没有冲突之处,他们可以共赢。
甚至有一天,这个聪明能干的人类,将成为她座下最优秀的眷属。
于是,女神不装了。
女神将树枝丢到了李混元的面前。
女神说:“不过是一个玩具,你想要就拿去吧。”
“这是我小时候,父神送给我的礼物。”
“我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同,普通的玩具满足不了我的求知欲,于是父神以混沌作树枝,以大千文明作剧本,赐予我能把现实改编成游戏的能力。”
“你叫李混元对么?混沌树枝送混元,也算是一桩奇缘。”
李混元接过树枝,大喜若狂,“说不定我就是为了迎接您而诞生的孩子。”
他甚至因为太过感激,跪着爬行到了神像的脚下,捧起女神的脚背,献上了一个深深的亲吻。
女神满意于人类的卑微,于是告诫他:“我必须给你说明一点,生成游戏简单,解决游戏却不易,其内容来自混沌万千,你无从得知会有多么阴险诡谲的谜题等着你,父神没有把这件玩具送给其他孩子,正因如此,非大智慧者,很可能把自己都玩死。”
“没关系。”李混元说,“等我死的那天,您即可收回权柄,我的灵魂与人格,我的毕生才华与学识,也都将归于您……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李混元离开神庙的那个黄昏,他的胸前多了一枚星形的烙纹。
这是黄道神对自家信徒的标记。
李混元一来就拿了个大的,他的白昼星标记,比任何一个信徒都要深刻。
扎根在灵魂深处的标记,又冰冷又狂热,它时刻提醒着他,他的人格与灵魂,已经很脏很脏了。
他不后悔。
这场由他揭幕的恐怖游戏,已经正式开始了。
在最初的慌乱后,滞留现场的人们,开始发疯一样寻找出口,他们都是社会精英,都是人类金字塔顶层的最体面的人,怎么能留在这种恐怖之地——但显然,原先拍卖会的出口,已经变成一堵厚墙,没有路了。
人们再次惊恐起来,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拍卖场忽然没了,是在做一个集体噩梦吗?还是他们得罪了哪个神,被降下了神罚?
“我听说,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有人想起来了,“在我老家那边,上个月,就有一个小镇变成了鬼镇,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里面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啊?媒体怎么没报道?”
“谁敢报道呀!不瞒你说,我就是做媒体的,我们社长下令了不许报道。”那人说,“据说是那座小镇修建神庙的时候不积极,还把神像弄坏了,得罪了神,神降下的神罚,把整座小镇都变成了恐怖游戏,我们哪敢报道呀,也被怪罪怎么办?”
“可我们今天也没有得罪神啊,为什么要惩罚我们……”
说着,有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神像,原地膜拜起来。
陈弦雨看着自家老板吐完又开始哭,哭完又学着别人,也从包里拿出一个护身符一样的传颂神神像,开始念念有词地乞求,让传颂神开恩,放他从这里离开。
“我虽然贪图小利,但我也是生活所迫啊我的神啊,我没有办法啊,我只想让员工多吃一口饭啊……”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哭着。
“我不想员工们为了一口生计,转头就把人格卖给那些贪婪的神,我知道您不贪婪,您能理解我吧,我还要给他们创造就业机会啊,我不能死在这里,求求您送我出去……”
陈弦雨沉默地倚在二楼摇摇欲坠的栏杆处,像老板这样跪拜神像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滞留场上的人,几乎有一半都在跪地乞求。
幽暗的烛火下,有隐约的雾影在他们身边飘来飘去。
歌剧院闹鬼的传闻,好像不是假的。
“救命啊,那些白色的都是什么啊……”
“妈耶,好可怕,墙上的油画怎么还会动啊,啊啊啊——”
在人们陷入闹鬼的恐惧之时,还真的有人许愿成功了。
只见一道光束亮起,有一座黄道女神的小型神像原地显灵,轻松地就把许愿之人送了出去。
“神迹!神迹显灵了!哦伟大的神啊!”
更多的人一边跪拜一边献上随身能拿出来的一切供奉。
包括前面拍卖刚到手的好东西,也忍着心疼端到了神像面前。
但是,石沉大海。
“让我离开恐怖之地”的愿望,看上去便宜,实际好像并不便宜。
除了黄道女神像之外,供奉其他五神神像的人们,需要花费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才能换取原地离开的机会。
于是,有些人为了节约成本,甚至当场抛弃了他们供奉许久的神祇,转头跪在了黄道女神像下。
黄道女神也不吝啬,只要少量的供奉,不管是啥都行,有求必应,一个个都把人送了出去。
至于那些头铁的人,他们一开始还不想放弃供奉了很久换来的虔诚,也不愿改信一个毫无战力的女神,但眼看着身边的倒霉蛋一个个改投黄道女神就能脱离现场,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渗人的寒冷包围着他们,在寒冷之中,甚至还能看到森森幢幢的鬼影。
当第一个人被鬼影穿身而过,因此吓出惨烈尖叫的时候,再头铁的人都害怕了。
“女神啊!求求您!送我们出去吧!”
“您要什么都可以!这该死的鬼地方,我不想再多呆一秒钟了!”
“妈妈我好怕啊我想回家啊啊啊鬼要飘过来了啊啊啊啊……”
李混元暗暗看着这一切。
陈弦雨也远远看着这一切。
好个黄道女神,原来玩的是这一出,把人逼入绝境,再赚别人家的信徒,还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虽然这些临时墙头草,心里未必虔诚,但能清空他们先前对其他五神的信仰,那已经足够了,这是对其他五神的一记狠狠削弱。
而黄道女神竟敢光明正大地做这种事情,让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因此成为另外五神的眼中钉……一个明哲保身的智慧之神绝对不会出此下策。
她敢这么做,恐怕还有更大的后手在后面。
好个黄道女神啊。
陈弦雨目前还猜不到黄道的后手是什么,但他已经猜到李混元“浑身睿智气息”的原因了。
蛇皮应该是已经充分取得了女神的信任,甚至还拿到了女神一部分权柄,帮女神做事,给女神当狗。
不用说,把拍卖场变成恐怖歌剧院的把戏,也是蛇皮搞出来的。
只是……何必呢,就为了赢下自己吗?
攥住栏杆的手指有微微的收紧,陈弦雨发现自己识人无数,却好像从未懂过李混元。
“小陈。”老板忽然喊他,“哎,是我连累了你,你也快去拜拜黄道女神像吧。”
说着,老板拿出两百块钱塞给他,“快走吧,晩了就危险了。”
陈弦雨无动于衷,“那你呢?”
“我?”老板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们不是在说,这是恐怖游戏嘛?既然是游戏那肯定有通关的办法,你不用担心我,我年轻时可会玩游戏呢!说不定还能拿点奖励,回去给你们多装两台空调……”
“你是想省钱吧。”陈弦雨打断了他,还把两百块还给了他,“这时候就不要吝啬了,反正你的传颂神也不像容易生气的样子,你现在去爬个墙,让女神发发善心送你出去。”
“说实话,我确实想省钱。”老板叹了口气,“为了公司活下去,我房子都卖了,婚也离了,孩子也没跟我,哎,我见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时陷入歧途啊,我这把年纪已经无所谓了,未来是你们的,把殖民的家伙赶出去,将来全靠你们啊……”
“…………”陈弦雨垂下了眼睑。
他们说的没错,剧院确实已经变成了一个恐怖游戏。
具体游戏目标、游戏规则、通关要求等等都尚且未知。
但当年亲自参加过两局游戏的他知道,这就是神的力量与手段。
消失的出口和重置的装修,以及无法让人离开的封闭式游戏结界都证明了,这是一场同样诡谲离奇、遍布生死危机的游戏。
唯一的公平规则,大概只剩“游戏必须有解”这一条。
老板又想省钱,又想拿奖励,他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那我帮您一次吧。”他低声道,“为了您理想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