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灯探初晴》白野湛云

6、医院

　　几波周折，兜兜转转之下，秦宛终于来到医院。猝不及防拿着医用口罩凑进她时，打断她一眨不眨盯着窗外风景的目光。她自然的抖动左腿，连忙接过，道声谢。
　　易坻淡淡地取出口罩，慢慢戴上，最后疲惫的捏高挺的鼻梁。修长的手依旧搭在方向盘上，车已经熄火了，他微微靠在车位上，对她摆摆手，说：“不用不用。识路吗，你可以自己上去吗？抱歉啊，小宛，不是一个部门的，没什么可帮得上忙的。只能暂时送到这了。”
　　秦宛眉眼柔情似水，了然一笑。正给她找台阶下呢，又不是不识好歹，自然而然的接受。仓促的理一理自身形象，随意把头发撩到耳后，反正有着帽子的阻挡，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一把解开安全带，笑吟吟的说：“当然没问题，又不是残了，要不然我就是躺着进医院了。易坻哥，再一次郑重的感谢您！拜拜。”
　　没等易坻答复，秦宛立马拉开车门，跳下去。直直的落地，差点挫到骨头，龇牙咧嘴。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自顾自埋下头。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如履薄冰，但还能忍。
　　最不能忍的是这毒辣的太阳，走道镀上一层金灿灿的镶边。一离开车内充裕的冷气，秦宛就受不了，忽冷忽热的。头顶顶着烈日在源源不断的制热气，火辣辣的，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不平。不得不承认，生气没用，依旧如故，都被晒的耷拉下脑袋。
　　忍不住小声嘀咕几句：“不愧为太阳之子啊，连太阳都那么眷顾我，佩服我自己。”
　　好不容易走到门诊部，挂号，拍片。秦宛已经累到没脾气了，一天下来，走走停停数遍，只简单补充了点能量。也足以令她头晕目眩，浑身瘫软，内心却毫无波澜，平静无比的坐下。检查结果一下来，意料之中的无事，她面色如常的接过。
　　这点小挫折算什么？要是真有事，那见鬼算了。
　　主要是咱放心不下，以防万一。
　　秦宛麻木的拿着单子，心疲劳累。一位实习小护士负责给她敷药，经验不足，碰见她后整个人又是激动得跺脚，手都颤颤巍巍了。
　　她无所谓的挽起一条腿的裤子，动作小心翼翼，露出擦伤的膝盖。常年不见光的腿白皙透亮，膝盖处伤得不算太严重，擦破皮肉，泛起血丝。由于先前在车内简单用酒精擦拭过，伤口出开始微微发白。那小部分皮轻轻沾黏在暴露空气中的血肉，轻轻晃动，于掉落的边缘徘徊。
　　从小到大，记忆中，身上大大小小出现的伤痕不下百处，咬咬牙，疼一疼，就过去了。没事，有句话安慰道：伤疤无法完全抹灭，记住曾经的伤痛，独自前行，成为自己人生中的不灭勋章。
　　起码现在不去触碰伤口，没有太大的痛感。秦宛双腿交叠，右腿搭在上面。
　　小护士万青青红这一张脸，似晕染过的晚霞。磕磕绊绊的说：“秦宛姐姐，你是我的偶像！”
　　秦宛闻言瞥一眼检查单，怀里抱着外套，笑道：“嗯，谢谢。不过，我们还是先处理伤口吧。”
　　万青青暗骂自己唐突了，低头闷闷的说：“偶像放心，我是绝对不会透露半点的，给您带来困扰的。”拿起医用棉签，收起崇拜的激动样，公事公办的问，“那……来时做过简单的消毒吗？”
　　秦宛认真的回答：“用酒精擦拭过，可能不太全面。”
　　万青青点点头，“那就再擦一次吧。”是不太全面，四周还有血迹，估计草草处理过。说着，棉签沾上酒精轻轻拂过伤口，力度不大不小。
　　摩擦似的节奏，给秦宛的第一感觉是塞，堵在裂缝里，慢慢吸收。偏偏清凉至极，又不痛不痒，忍不住想躲，缩瑟几分。
　　万青青看到她的小动作，手下的力度轻缓下来，紧张地询问：“疼吗，不好意思，要不我轻点？”
　　秦宛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没事，安了安了，你随意就好。”
　　无疑是让万青青静下心来，不用在意。说罢，她手下动作更稳了。那块欲脱不脱的皮，得处理掉。万青青拿出托盘中精小的剪刀，解释道：“需要把那块皮蜕下来，要不然容易感染。”
　　秦宛已闭目休息一会，愣愣的点点头。不看好，不看妙，眼不见心不烦，太过于肉麻，她不想看。喉咙不禁吞咽下去，如若不是怕丢脸，她都想惊呼一句。脚趾头不自觉挣扎起来，面目隐匿在全副武装下，但她知道，狰狞可少不了。
　　万青青看不清她内心挣扎的波澜壮阔，精彩绝伦。认真对待，扶着她的小腿，慢慢的，轻轻的，处刑似的。闪着寒光的锋利剪子，触碰到时，有种说不出痒，令秦宛浑身起鸡皮疙瘩。
　　秦宛闭眼时，时间都是冥目，一片漆黑的，唯独多了几分痛感的清晰，更加惴惴不安，揪着外套的手更加用力。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赶紧睁开眼，感慨赴死。
　　万青青也结束了，正在涂抹一层浅浅药膏，冰凉刺骨之感袭来。愈发熟练的包扎，灵巧的包好。她的手轻轻触一下那块充血的淤青，细看已经肿起了一大块包。
　　一碰就刺骨的疼，像蚂蚁逮着那处疯狂噬咬，仅持续短短一会，不一会儿就被平常代替。秦宛沉默抬头望向天花板，不知不觉的发呆，眼神里毫无聚焦，失神的越陷越深。周围好似白色的漩涡，一个浪花打过来，记忆深刻的烙印在过往的长河中，越来越压抑。
　　连万青青的提问都不再敷衍，直接自动忽略。万青青早已用跌打损伤油大力摩擦淤青处，整整过了五分钟，偏偏秦宛还没什么反应，依然呆呆坐着。
　　秦宛眼神变得不那么清明，等万青青停下时，堪堪清醒过来。晃一晃脑袋，皱眉想，最近怎么经常走神，凝不起精神，脑子糊糊涂涂。她把这些统统归为太累了。
　　也是，放个半年假对她也好。
　　万青青的手满是药酒味，棕褐色沾满手心黏糊糊的。她收拾好东西，见她毫无反应的模样，虽然尴尬，脸上满是笑意，交代秦宛：“好了好了，您等会记得去前台取药。”
　　秦宛把思绪拉回，打起精神，迷蒙的说：“谢谢你。”愣了好一会，疲惫不堪的站起来，浑浑噩噩去前台取药。医院永远人来人往，寂静无声又是喧嚣百态。
　　付了钱，秦宛匆匆瞥了一眼手机，做完一系列检查，下午三点半了。脑海不自觉浮现出一个问题，立即点开易坻的聊天框。她加过易坻的好友，只不过对方那寥寥几句的信息，实在可怜。
　　秦宛逐字逐句的敲打键盘，反复删删改改，才得到满意的信息。她问：易医生，在办公室吗？方便我去找你吗？很想向你咨询一些问题。
　　明明能一条信息交代清楚，她非要分出三条发送，最后还附送一个微笑的小黄脸emoji。活络一下气氛，起码看起来不那么死板严肃。
　　过了几分钟，对方方才回复道：在。方便。可以。易坻面无表情的盯着屏幕，以一条信息，五个字完胜秦宛，贴心的用三行三句。接着发出办公室的具体位置。
　　秦宛等待的手指怔住了，好的，她承认自己是有些轻浮，关键是显得她很多话。对方整齐简洁的回答令她羞愧。
　　摸索着来到易坻所发的地点，明亮的光束，死寂的氛围，一股不知名的压抑涌上心头，“咯噔”一跳。在轻轻敲门中愈发清晰，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而入。
　　易坻寻声而抬头望，当即停下手中的笔，温润一笑，招呼她坐下。
　　“坐会，需要喝杯水吗？”
　　不知为何，秦宛在热情招待中紧张急促的心，渐渐缓下来。手里塞着纸杯，温水将她高高飘起的思绪冷静下来。
　　她挺讨厌来医院的，那阵刺鼻的消毒水味，死亡压抑之感。医院的手术室要么意味着临获新生，要么灼烧生命，踏入结束之旅，结束人间历练。
　　早在十多岁时，她也问过死亡这个问题，考虑良久，才勉强答出：尸骨封存在盒子里，无人来此，即永远离去。
　　明知人不能长存，但汹涌而来的情感伴随刻骨铭心，来日方长的想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明知如此，仍会不舍。剩下的需要时间来适应，遗忘并治愈。
　　三个月前，奶奶撒手人寰，离开人世。世间为数不多挂念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或湮没人海。秦宛还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便匆匆离去。以这种方式再来医院时，难免觉得伤感。
　　那又怎样？总要面对现实的，缓缓就好了。
　　秦宛冷静地坐在椅子，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空阔的空间，她却只觉狭隘。
　　易坻老老实实套上白大褂，扣子一一扣好。身姿挺拔，这一身衣裳，与人距离把握准确，温柔的光芒投射向月落星沉，正是距离的不可控，才越是珍惜，始终持续刚刚好的度。
　　温柔的人总是最疏离。秦宛笑笑，她明白自己根本不了解对方的任何，一路过往，乃至现状。
　　易坻黑眸明晰透亮，似温柔决堤，一个不可收拾，深情留不住。
　　秦宛总觉得他只有想，不然看条狗都是满眼深情。
　　易坻看着她呆呆出神的样子，莫名好笑，笑得更欢了。他含笑问：“小宛，怎么样？腿还疼吗？去拍片子了吗？”
　　秦宛机械的回答：“好多了。拍了，没多大问题。”
　　“那就好。”易坻沉吟片刻，话题转回信息上的话题。又问，“有什么事可以效劳的？尽己所能，肯定会卖力回答。”
　　秦宛甚是好奇，做好了侧耳倾听的准备。挺直腰板，一本正经的说：“不是大问题，劳烦易医生了。近视手术风险可控性高吗？会再次复发吗？我适合吗？”
　　高中刚近视那会，大街小巷都贴满近视矫正的广告，好奇心驱使下，若不是价格拦着，她早就心动了。现在财富自由，又闲着没事干，试试也无妨。
　　易坻闻言，小小的震惊一把。竟真是问一些专业方面的知识，看向她仍然捂着口罩，严严实实的帽子，随手递给她一本宣传的小册子。
　　“现在多少度？”
　　“250度”秦宛下意识说，歧义很大。
　　所幸易坻未在意，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陈述道：“通过检查，符合条件，才能进行。手术安全性较高，风险较小，有助于提高视力。但，术后可能会出现眼睛干涩等症状。视力可能会因为自身状况和用眼过度不当，进行反弹，具体情况根据术前检查，再考虑是否进行。”
　　而后再扒拉扒拉一大堆，花花绿绿，颜色艳丽的小册子令她再度迷茫。梦轻易破碎，眉头不展，她算是知道个一知半解。
　　条件一大堆、不适和后遗症，经过这些还可能因为自己的不自律，重新反弹，做了个寂寞？
　　在学校每天高强度学习，再怎么自律也没有，该近视还是近视。秦宛除了高中备战时的睡眠规律，其他还真放飞自我。这几年的昼夜兼程，一天比一天熬得晚，熬花了眼，熬死了乌龟。每日眼下的乌青越发浓重。
　　她并不觉得做完手术后会按时休息，规律作息。
　　秦宛更加懵逼，斟酌说道：“呃，这种事容我考虑几年。”然后苦着一张脸，安慰道，“我觉得我戴眼镜更好看，我舍不得，毕竟配了那么多眼镜。”
　　“没事，你还是认真考虑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