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云烟》亦归不寻

14、真假参半

　　裴二公子得了失魂症，这府上最为忙碌的便是厨房，下人们出府买来不少药材，皆是按照太医留下的方子配的，虽不能根治失魂症，却也有几分醒神疗养的功效。

　　为裴少轩熬药的丫鬟，是裴夫人生前的丫鬟林环，虽然年纪比别的丫鬟稍大了些，却贵在忠心，也因这人正直，对主家不曾有过别的心思，裴府一直留着林环，每年都会赠不少东西，明远十一年那会，裴尚书很是大方的赠了她一处宅院。

　　主家对林环器重，她做事也愈发用心。

　　林环正在厨房清点着药材，缺了哪一味药，她便命人再去买些回来，确保每一剂药都不会少，省得要用时便没了。

　　林环熬药一向认真，要放多少的量，她总是细细数着，生怕少了一味，或多了一味。她熬药时不许旁人近身，独自守着小药炉。

　　药熬的多了，这流程便记得越熟。林环将药材放入药包之中，然后在加入水熬煮着，药的色泽变了又变，待时机成熟，林环又将刚熬好的药倒入干净的碗中，一切妥当后，才端着药朝着西院而去。

　　林环一步步的走着，有着特定的频率，这般也能保证这药不会洒出去。

　　待到西院，林环远远的便瞧见了陆家的那对主仆，她步子顿了顿，明明说了不见客，也不知是谁将陆家的人放了进来。

　　“二公子，该喝药了！”

　　林环将药放下，试了试温度，还不等她动作，陆芷柔却先一步拿过了药碗，“你先下去吧！我来喂他喝药！”

　　陆芷柔强势惯了，此时似乎忘了这地方并不是丞相府，尚书府的丫鬟还轮不到她来管，林环心中不悦，却也没有明言。

　　尊卑有别，人家是小姐，她只是丫鬟，林环只能不情愿的将喂药的差事让出来。

　　“烦请陆小姐细心些，我家公子是病人，多有不便。”林环不放心道。

　　陆芷柔闻着药香，细细辩别着药的真假，只是可惜她不是大夫，又没学过医，还真瞧不出来真假。

　　“少轩，喝药了！”

　　裴少轩闻言，侧目看向陆芷柔，他并未去喝药，而是有些不情愿道:“我可以自己喝，不需要人喂。”

　　“你能说话？”

　　陆芷柔有些不解，难不成裴少轩真的是装的，如今按捺不住，又恢复成了原本的状态，陆芷柔蓦地放下药碗，有些怒气。

　　“陆小姐不要误会，我家二公子只是失了魂，不记得人，脑子却是不傻的，二公子连自个是谁都忘的一干二净，因而常常一个人发呆，任凭旁人说什么也是不会理的。只有他清醒时才会同人说话，现在应该是醒了。”

　　林环的一番解释，打消了陆芷柔的顾虑，她复又堆起了笑意，温声道:“快些喝药吧！若是凉了，又该去热上一热。”

　　陆芷柔将药碗推向裴少轩的方向，瞧着他将药一饮而尽，许是有些苦，裴少轩皱了皱眉。

　　将药喝了，人也神清气爽了些，裴少轩打量着眼前人，疑感道:“你又是谁？也是以前与我认识的人吗？”

　　“你不记得我？”陆芷柔故作落寞状，好似两人以往多情深似的。

　　“我应该记得你吗？”

　　“少轩，你可还记得灯会那日，我们可是在月老庙前许过姻缘的，难不成你连这事都忘了？”

　　听了这话，不知前情的人都会误以为这两人的关系非凡，裴少轩忘了她，便成了什么负心薄幸的人。

　　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裴少轩不记得有陆芷柔这么一个人，如何能知道月老庙的事。

　　“我会努力记起来！遗忘谁都是极不妥当的事。”裴少轩眸光坚定，很显然相信了陆芷柔的话。

　　她三言两语便让裴少轩信了，也没费什么力气，得了失魂症后的裴二公子，似乎瞧着更让陆芷柔顺心。

　　“那我等着，裴公子可不要食言！”陆芷柔顿时有了个别样的想法，这失魂症她正好可以利用利用。

　　林环将药碗收拾好后，便离开了西院，只留二公子与陆家的人相处，她不大放心，却也只能先行离开。

　　裴少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与以往不大相同，不过到是合了陆芷柔的意。

　　两人无话，裴少轩又开始发愣，全然没有精神气，陆芷柔可不希望他一直沉沦下去。

　　“少轩以往能画出不少传世的画作，不知可还记得如何作画？贵妃娘娘可是点名要让你画上一幅贵妃像，即便得了失魂症，应当也还记得如何作画吧！”

　　裴少轩的画作在元州城极受追捧，便是明远帝也夸赞过，怎料这位诗才双绝的公子，竟得了失魂症。

　　“父……父亲也问过同你一般的问题，我……我试过了，我画不出任何东西，如同……如同废物一般。”裴少轩的拇指不可控制的颤了颤，即便不记如何作画，手中亦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感觉。

　　“不过是失魂症罢了！只要是病症，总有治好的法子，不记得如何作画，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少轩不必自恼，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厌烦。”

　　说者加了些心思，听者却是无意，更别说是得了失魂症的裴少轩，他只是没了记忆，人却是不傻的。陆芷柔的刻意讨好，他能察觉到，只是他并不明白，心中那莫名的排斥是因了什么？

　　“小姐以前与我很熟吗？我能想起一棵姻缘树来，旁的一概不知。”

　　“以前的事不记得便不记得了！既是往事，就随它去吧！今日重新认识一下，少轩可不许再忘了。我呢是陆家小姐，名芷柔，你一定要记牢了。”

　　“陆芷柔，陆芷柔。”裴少轩喃喃自语，将她的名字复述了几遍，又道:“这名字我记下了，不会再忘！”裴少轩很是配合，得了失魂症后的他有些呆呆的，说起话来多了几分乖巧。

　　于是，在裴少轩的记忆中又多了个陆府，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将以往认识的人，重新又认识了一遍。

　　“你能同我讲讲，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问过府上的人，但父亲……不许他们多言。”

　　裴少轩的性格与以往不大相同，颇有几分不自然，他似乎对裴府也很陌生与疏离。

　　“你是西陵才子，每年上元节的灯会，皆是你拔得头筹，有你在的地方总会聚上不少人，便是我也挤不进去呢！”

　　陆芷柔想到往事，自嘲自语说了一通，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生了变故，便也无人在打他的主意，正好合了她的意，省得她又去除掉谁。

　　陆家的女儿个个都是狠角，但凡是瞧中了的，绝对不会退让半步！

　　“我竟是个才子？依照现在的情况，才子的称呼与我反而没什么关系。”裴少轩如今不仅没了画画的天赋，便是诗才也忘的一干二净，既是如此，便也不算是才子。

　　“怎么与你没关系，你写的诗可都还在呢！便是只写了一首传世佳作，那也算得上是才子。”陆芷柔极少出言安慰旁人，对裴少轩却是例外。

　　“我……写过很好的诗词吗？”

　　“当然写过，每一首我都记着，不过我最喜欢的却是这几日元州城中盛传的那一首，尤其是那一句，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裴少轩怔了怔，眼中又生了些迷茫，这词据说是他苏醒后自个写的，才刚写完，便又晕了过去，得了失魂症的人太过怪异，也没人能解释的清。

　　这词本来只有府中的人知晓，不知是谁从尚书府传了出去，而今城中人都能背了。

　　百姓纷纷猜测这词，是裴二公子写给长公主的，唯独他自个不知道，他甚至忘了自己什么时侯写过。

　　“这词是我写的？写给谁的？”

　　“谁知道呢？你自己都不记得，我又怎会知道。”

　　陆芷柔刻意隐瞒了长公主的事，她与裴少轩重新认识，没有南云烟的存在，陆芷柔觉得自在多了，如今的裴少轩心中并无旁人，陆芷柔又动了心思，对她而言，既然裴少轩忘了长公主，那最好永远不要再想起来。

　　裴少轩还沉浸在那句词中，越是努力回想，脸上的迷茫越深，这词是苏醒后的裴少轩，唯一留下的东西。

　　裴少轩想不明白，索性便不想了，他如今闲的很，又什么都不记得，日日无事可干有些闷的慌，想到大嫂柳惜婉留下的请柬，好像说是什么陆府的寿宴，裴少轩来了兴趣，正好借此机会出去逛逛。

　　“大嫂说二月初二有个寿宴，是你府上么？我记得请柬上写的好像是陆府。”

　　“那请柬是我送来的，元州城就一个陆府，还有六日是我爷爷的六十大寿，你问这话是打算去吗？”

　　前几日裴少轩设出事时，陆芷柔倒是希望他去，只是现在他谁也不认得，去了也是拘束，再者陆芷柔的父亲近日回城，有些事陆芷柔也不大想参与。

　　“我……我去了有些不吉利，还是不去了为好。”城中的人大都认为，失魂症是个不吉利的征兆，恰逢陆丞相的寿宴，他若去了，难免有人议论。

　　“哪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陆府一直都有你的位置，爷爷听说你出了事，一直念叨着你呢！寿宴那日，你一定要去。”

　　在陆芷柔的相邀之下，裴少轩决定去陆府瞧瞧，这一去，总能记起些东西。

　　西院的两人相谈甚欢，却苦了尚书府的门房，他方才见二公子的状态不错，正想将全诚拜托的事顺道给完成了，只是当他回到前院时，却怎么也寻不到那封信，在疑惑之中，他又顺着自己走过的路找了又找……

　　“真是奇了怪了，钱袋还在，信不见了！”门房也没多在意，只当是个小事，一封信罢了，能出什么大事！

　　（第14章出现的“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一句词，摘自清·纳兰性德《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