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冬天的沐涞国是雪堆成的。
白雪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半天的功夫,天地便银装素裹,一位身着蓝色大氅的少年扶着椅子,静静地立在廊檐下,轻而缓地呼着热气,他实在是太瘦弱了,脸上很难掐出一点肉,甚至让人觉得身上的厚重的冬衣都能将他压垮。
他面色苍白地盯着面前的一方池塘,池塘在夏天倒是还有几朵莲花可以欣赏,到了这冬天,除了冰就是雪,便再无其他景致了。
这少年偏偏却盯着这池塘出神,眼眸中没多少生气,许是病的太厉害了,笑一下都很累。
一阵寒风吹来,他止不住地一阵咳嗽,这咳嗽声惊动了在厨房里忙活的家仆,家仆急急忙忙地带着一身油烟味从厨房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掸了掸身上的灰,生怕染着少爷。
结果跑到拐弯处,见到他家那病弱的少爷正扶着椅子一阵猛咳,外面的雪还在飘着,仿佛比刚才更厉害了几分。
家仆吓得加快了步子,三步并做两步地奔到少爷的身边,帮他挡住面前的寒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急忙道:“周少爷,这么大的雪,您坐在这风大的地方,万一……”后面的话他许是觉得不吉利,就咽了回去。
周少爷一边咳嗽一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摆了摆,表示不碍事。
确实不碍事,他这个多活一天就赚一天的人,就算没有这点风,他也不会再多出几十年的寿命。
想到这周博衍轻轻笑了笑,可惜那张苍白的脸笑起来实在是有些费劲,家仆只是看到他的轻轻扬起的嘴角。
“少爷,像这样寒风不断的天气,您还是在屋里坐着赏雪吧。”家仆一边扶着他进屋,帮他撩起厚重的挡风帘,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周博衍面上乖乖地点头,简单地应道:“好。”
这家仆叫安泰,过世的大夫人给起的名字,就是希望周博衍能够平安康泰,他跟在周博衍身边十几年了,自然晓得自家少爷的脾气,这会儿乖乖答应,指不定过两天又出去吹风了。
不过周博衍的命格确实很惨,安泰也不忍再多说些什么。
周博衍六岁之前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可以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在雪地里玩闹。只是六岁那年不慎失足落了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再起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安泰听说落水的那天也是今日这副景象,大雪飘飘,湖面上结着一层厚实的冰,周博衍被人从冰窟窿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从此就患上了寒疾,双腿也废了。
夫人为了给他治病,跑遍了沐涞国,将名医请了遍,结果还是回天乏术,就连大夫人也在求医的路上出了意外。
大夫人去世后,周家侧室上位,生意也顺势交给了王夫人的儿子周博谦,周博衍就被安排到了这个外宅之中,此后他便开始整日与一身疾病斗智斗勇,一直撑到了现在。
周博衍的饮食也很清淡,他看着面前的清粥青菜,舌尖顿觉麻木,但是他一抬头就对上安泰一眨不眨的目光,他默默收回视线,又瞅了一眼没多少油水的菜,斟酌着说道:“安泰啊,我现在不怎么饿,能不能不吃啊?”
安泰弯了弯腰:“少爷,您都三个时辰没吃东西了,再说这一日三餐一顿都不可缺的,您还是吃点吧。”
他也知道少爷整天清汤寡水的,就算是一个下人整天这么吃,估计都未必能吃得下,只是周博衍这两日咳嗽的厉害,怕菜品太油,会加重病情,他也只得遵守医师的嘱托。
周博衍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思量之下,还是端起了碗。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偶尔还能看看书,作为一个病人,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摇曳的烛灯为房间送来一丝暖黄,周博衍盖着毯子在灯下读书,安泰在一旁候着,打着哈欠,时不时拨弄一下盆里的炭火。
呼啸的寒风掩盖了房顶上细微的响动,一个黑影突然从窗户处窜进来,带进一阵冷风,这动静将昏昏欲睡的安泰立刻惊醒了,他猛地抬头朝窗口处呵斥一声:“什么人!”
周博衍的心思全在书上,自然没有安泰这么高的警惕性,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风吹开了窗户罢了,没什么,别太紧张了,难不成还有谁来谋害我不成?”
他如今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谋害的?
安泰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从墙边抄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悄声道:“少爷,我去看看。”
周博衍微微颔首,心道:安泰做事还是很稳妥的。
“小心些。”他轻声嘱咐道。
安泰点了点头,端着一盏烛火,举着木棍就轻手轻脚地去了窗户边,他小心翼翼地举着烛火在周围照了照,发现确实没什么异常,这才放心地将一扇窗户关上。
岂料房梁上杵着的那位也正等着他放下警惕,见他关了窗,立刻翻身而下。
安泰听到了“唰”的一声,那是剑出鞘的声音,他吓得赶忙举起手中的棍子,岂料还没等到他手中的木棍举起来,那剑就已经到了他的脖子处,安泰立刻定身在了原处。
身后的人不知是不是身上的风雪未散尽的缘故,竟散发着阵阵寒意,让平时胆子大的安泰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问你,桌子前坐的那位是不是叫周博衍,你只管点头或摇头。”身后的人突然发话,声音虽小,但是安泰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但是这声音明显是个姑娘,安泰心中诧异了一下,但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人是来杀他家少爷的。
安泰没有答话,那黑衣人有些不耐烦了,将泛着寒光的剑又朝他的脖子逼近了几分,他故作惊慌,棍子脱了手,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这响声传到了周博衍的耳朵里。
安泰迟迟未回,他也有些奇怪,听到这声音不免有些怀疑,于是悄声问了一声:“安泰,你在做什么?”
安泰连忙摆手,喊道:“姑娘,我就是一个下人,并不认识什么周博衍,求姑娘饶命!”
安泰想让周博衍快离开,但是心中也没抱多少希望,这宅子里也没几个下人,估计加起来都不是这姑娘的对手,但是好歹也能挣扎一下,万一能保住少爷一条命呢?
可是那黑衣人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见这安泰几次耍滑头,明显是护着书桌前的那位公子,于是她甩手将安泰丢到一旁,快步来到了周博衍的身侧,带起的风将烛灯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
周博衍没有丝毫慌乱,自己本就是将死之人,早一天晚一天都没什么所谓。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没有多说一句话,等着脖子上的这把剑结束他孱弱的性命。
安泰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连着给黑衣人磕了几个响头,说话都带着哭声:“姑娘,求求您了,放过我家少爷吧?我家少爷平时没得罪过人,整日也只是在宅子里养病,不可能做什么得罪了姑娘的事,请姑娘手下留情啊!”
那黑衣人也是听得一愣,歪头看着周博衍:“你是病人?”
周博衍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姑娘若是冲我一个人来的,还请放过家仆。”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下巴被人捏着,黑衣人就着微弱的火光瞧了一眼,这人确是面色苍白,不像是康健之人,只是这病人此时闭着眼,却是一脸慷慨赴死的模样。
周博衍等了半晌,见对方没有动作,他只好睁开眼,却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被烛火照的透亮,黑曜石一般,眼廓像是狐狸似的,笑起来带着几分狡黠。
话说,这人在笑啥?
周博衍在心里困惑了一会儿,莫不是觉得病人更好下刀?
然而黑衣人只是在垂涎他的美色。
这人长得还挺清秀,就是脸色不太好看,黑衣人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将手撤开,同时撤下了他脖子上的剑,低头收剑时瞥见了他坐着的轮椅,收剑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也没有说什么。
安泰和周博衍不知她为何突然收了手,两双眼睛眨了眨,呆呆地望着她。
“放心吧,我不杀老弱病残。”说完还特意瞅了一眼周博衍。
周博衍:……
安泰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女侠不杀之恩!”
黑衣人扶着窗户,准备离开,临行前又转头交代了一句:“我虽然不杀你,但是肯定会有别人来杀你,院子里那群酒囊饭袋还是换了吧。”
话音刚落,人就钻进了风雪中,消失在了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