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蝉梦鲸记》少城时雨

72、少城来客

　　梦鲸从云蝉怀里睁开眼睛，那天空中疾速落下的白子被一道橙色剑光阻挡过后，在天空略一停顿，然后便又被巨手捏着返回了天外。
　　那道橙色剑光却并未随巨手一道离开，反而直直向着二人飞来。
　　梦鲸怕那剑光伤到云蝉，口中暗喊一声“小心”，然后从云蝉怀里挣扎而起，一把反抱住云蝉，想要替他挡下橙色剑光。
　　云蝉脸上却不似方才那般惊慌，反倒换了一副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轻轻拍了拍梦鲸的头，柔声安慰道：“没事，呆子，不怕。”
　　声音虽极温柔，却并不似往日那般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语气，反倒藏着一丝死气沉沉仿若看不见明天一般的无奈。
　　梦鲸敏锐地察觉到了云蝉的变化，诧异地看着云蝉。
　　那橙色剑光越来越近，云蝉伸出手，剑光便直直落到了云蝉手中。
　　梦鲸越发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天外又传来了方才的少女声音，似是对着云蝉说道：“哥哥，方才你的无用剑忽然躁动不安，然后按捺不住便自行飞出，想来竟是救主心切呢，得亏我听父亲的话一路带着它想要靠它找到你，你啥时候混到云中阁来了的？现下无用都飞回你身边了，还不驾剑飞出棋盘？”
　　梦鲸疑惑地盯着云蝉，喃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蝉脸上的表情越发无奈起来，垂头丧气地长叹了一声，也不作回答，一把拉住梦鲸，然后驾起手中的无用剑，向着天空飞去。
　　穿透云层的刹那间，二人身子忽然变大，转眼便又回到了云中阁管家府的待客厅中。
　　蒲玲珑此时正一脸怒容盯着二人，梅城三老则立在一侧，厅中此时多了一男一女，女子大约及笄之年，着一袭黄衣，满脸灵气，眉目清秀，眉眼间略微和云蝉有些许的相似；少年则看起来和云蝉差不多大小，也是一袭黄衣，长得颇为俊俏，此时二人都用又惊又喜的表情注视着云蝉。
　　一旁的松翁率先发话道：“既是少城的少主，何必偷偷摸摸混到我云中阁来闹事？也太没规矩了吧？”
　　竹老则规劝松翁道：“现下非常时期，云中阁除了四大仙门的弟子，其余众小仙门都是谢绝会见的，卧云城那帮子不怀好意的人自不必说，就连一向还算交好的白银堡，竟也为了避嫌宁可住在梅城也不愿到云中阁投宿，倒是少城大大方方入住了云中阁。现下既然是少城的人，我想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松翁满脸嘲讽回应道：“竹老头可别这么腆脸说好听的，真要看得起咱们，他戴璃玺怎不自己亲自过来？”
　　松翁话音刚落，那黄衣少女便嬉笑答道：“松伯伯可别再怪罪我家爹爹了，四大仙门各自驻守神州一方，少城偏安西南，平日除魔降妖事务不比云中阁轻松呢，走动虽少，到底一有大事还是会相互通气的，前仙宗之事爹爹听闻后也是十分在意上心，但云中阁一直未发话也不好过多过问，现下卧云城非要纠集天下开这仙门大会讨说法，爹爹现下刚好有些事脱不了身，故而让侄女先行前来，直直就先进了这云中阁，对云中阁的态度可见一斑。稍后爹爹忙完手中事务，若来得及，定会如期赶来呢。”
　　松翁见少女说话语气虽带着后辈的谦卑态度，话语里却满满的不卑不亢，现下天下人都在等着看云中阁笑话的时候，少城倒是极少不去和卧云城攀附，毫不避讳直接投宿云中阁的大仙门，自己再这般模样也确实不妥，于是讪讪说道：“素鸢侄女说得极是，只是你这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得说清楚的好，胡乱闹事坏了两家情谊可是大事！”
　　戴素鸢继续嬉笑说道：“我这不让人省心的哥哥的事啊，想来虽然少城与云中阁一个在西一个在东相隔甚远，但到底长辈之间还是有些许走动，应该还是有所耳闻吧？大约两年前，哥哥与爹爹负气离家出走，便再不和家里联系，爹爹也气得除去他少城少主之名，还差一点从族谱上划去名字呢。我这哥哥虽然孩子一般不懂事，但却绝不会是坏人呢，这番到云中阁来和蒲小姐起了争执，想来定有误会，莫不如让他自己去说个明白？”
　　戴素鸢与云中阁诸人周旋着，这一边，刚从天地棋盘飞出的二人显得无比落魄，梦鲸只是静静地盯着身边的云蝉，一动不动，眼里满满的复杂情绪。
　　“你是少城的少主？”梦鲸艰难地张开了嘴，语气听起来很淡然，但却似乎在竭力地压制着自己那汹涌的情绪。
　　云蝉不敢看梦鲸，只是半埋着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所以你其实姓戴，不是姓潘？”梦鲸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但是他死命地咬紧了牙关，将喉咙的颤抖竭力控制了下来。
　　云蝉依旧不敢转过头看梦鲸，只是艰难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块木头一般地点了点头。梦鲸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从在并州的凶宅里和云蝉相识，到一起收服小炸，再到后来一同前往一音楼、天乾山，最后来到这梅城的所有记忆快速地在脑子里不断闪过。
　　这些记忆闪现得太过快，就像那疾驰的剑光，最后化作一道白光，将梦鲸的脑子里耀得一片白花花的空白。
　　在那让人犹如坠入梦境中的槐花丛中，面前的这个人，让自己离开忘川后第一次想要忘却家族那涂满家园的满地鲜血，想要和他一起去寻找一处阳光明朗的所在，抛开所有仇恨和烦恼一起平静生活。
　　可原来，自己连他是谁其实都并不知道。
　　原来自己真的是个傻子，像个笑话一样一直唱着独角戏。
　　不，不是像个笑话，而是的的确确就是个笑话。
　　梦鲸只觉得脑子里的白光突然熄灭，然后整个世界变成一团污糟的黑色，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自己差一点便要栽倒下去。
　　云蝉虽不敢去看身边的梦鲸，却察觉到了他的身形摇晃着似是要昏厥过去。云蝉慌忙伸出手想要去搀扶梦鲸。
　　“别碰我。”梦鲸的声音很微弱，但是却无比坚决。
　　梦鲸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心里会有种像被狂风撕裂般的疼痛感，现下脑子里一片混乱已然不能考虑太多，只想努力将那股子从内心涌上来的劲拼命压制下去。
　　云蝉想要搀扶梦鲸而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终究还是没有触碰到梦鲸。
　　梦鲸只觉得脑子里那些无边的黑暗又渐渐地转变成了红色，就像忘川家园里那满地的血渍，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声音：“既然活得像个笑话，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憧憬未来？你现下最应该去做的事，便是找到杀死紫阳山庄所有人的凶手，然后杀光他们！”
　　“哥哥，不解释一下吗？”戴素鸢来到云蝉身边，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却带着些许怒气。
　　“啊……”云蝉的心思才被戴素鸢的话语从梦鲸身上拉了回来，是的，现下还有更紧要的事情需要立刻去解决。
　　云蝉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喉咙，心里想着：“怎么办，是我不该一直骗着他，骗到后来就觉得不说清楚也没关系了，可是原来他竟这般在意……也对，毕竟就连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从头到尾也没有和他说清楚……”嘴里却开始说起了倚翠楼所发生的事来。
　　云蝉只说自己和梦鲸一起从并州前来这梅城，一路遭人暗算，所幸都得以脱险，后来到了梅城，从卧云城弟子手里救出优儿，并得知了倚翠楼之事，原本只是想要驱邪除魅，谁知又在坟场中了埋伏，后来发现冷溪公子便是幕后黑手，便不得已和梦鲸一起除掉了冷溪公子，自己也受了重伤。
　　“你住口！”一边的蒲玲珑早已按捺不住情绪，冲着云蝉忿怒吼道：“冷溪绝不可能是妖魔！”
　　云蝉方想辩驳，一边的素鸢瞧见哥哥情绪极不稳定，于是抢先说道：“蒲小姐稍安勿躁，听哥哥这般说法，冷溪公子即便不是魔物，也该是被魔物利用附体了，至于真相是否就如哥哥说的那般，我自小和哥哥一起长大，自是信他的。云中阁诸位如若不信，差人去倚翠楼打听打听，也便可知晓真相了。”
　　蒲玲珑狠狠地瞪着素鸢，咬紧牙关说道：“你说，是魔物附体？”
　　素鸢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哥哥方才话语中也透露出来，他们所救的那个丫头，似乎嫌疑很大呢。若不是她帮忙，哥哥想要混进云中阁也绝非易事，现下这丫头在告完状就不知所踪，蒲小姐仔细想想，难道不是极为可疑吗？”
　　蒲玲珑闻言方才收起了些许怒气，然后转头吩咐身边的弟子去找寻优儿，不多时那弟子回来禀告说优儿早已不知去向。
　　素鸢便又接着说：“她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丫头，能在戒备森严的云中阁中说走就走？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一边的松翁发话说道：“即便那丫头嫌疑很大，到底这两小子也不敢说就是全然无辜。还有，这另外一个小子又是谁？”
　　云蝉这才怯怯地看了一眼梦鲸，此时梦鲸就像个木头人一般，站在一边一动不动，毫无表情。
　　“他是……”云蝉心里斗争了一番，现下想要护住梦鲸，势必只能尽量说清楚些了，“忘川萧家……”
　　竹老讶异地问道：“紫阳山庄的遗孤？”
　　“是的！我是紫阳山庄苟活的遗孤！”梦鲸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寻灭我紫阳山庄满门的凶手！”
　　竹老若有所思一番后，伏在蒲玲珑耳边低语了一番，蒲玲珑便说道：“现下倚翠楼之事真相如何还不能明了，待我云中阁派人在梅城缉拿到那个丫头再说。现下你二人还脱不了嫌疑。”蒲玲珑看了一眼素鸢，说道：“他既然是你少城的人，少城是我云中阁客人，不好怠慢，那就请你管好你的兄长，其余事待我们捉拿到了那个丫头再说。”
　　蒲玲珑又看了一眼梦鲸，说道：“至于这紫阳山庄的遗孤，紫阳山庄原和我云中阁素有渊源，此事待我禀明家父再做定夺。来人，带他下去，寻一间厢房给他住下，务必给我看管严了，在查明真相之前，不许他离开房间一步！”
　　云蝉看向梦鲸，面前这个曾与自己几度生死与共的人，此时仿若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对这房间里的所有人和事再无反应。
　　云蝉想要走过去护在他身边，但是却似乎不知何时起，他的身周像是覆盖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冷墙壁，全然拒绝着自己。
　　踌躇间，素鸢来到云蝉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使了个眼神，低语道：“哥哥，别急，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