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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磨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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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到来之后,马尔福家的别墅更少开窗。如果确实需要透气,佣人会在一家人都出去时打开窗子,又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它关上,随手提前调热暖气,确保屋内从来恒常在二十度左右。因此这会儿,男孩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衬衫,和梦里的夏日着装没什么两样。
桌上摊着一张完成了一半的练习试卷,红茶已经放凉了几个小时。台灯仅仅拧到了一般的亮度,在夜色浓郁的晚上,足够看得清书。像是天然为弹琴而生的修长手指之间夹着一张浅黄色便利贴,上面写有几条日程计划,已□□利落的黑线划掉。
德拉科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放空。他拿着那张纸,把它折了几下,变出一个纸青蛙。
青蛙……
为什么是青蛙?
发呆的人不太能够注意到耳边的动静,亦或是时间的流逝。所以,当他一团遭乱的大脑终于勉强接收到“有人敲门了”这个意外讯息时,卢修斯已经把门推开。
德拉科腾地站起来,转身的同时把手里的东西丢在身后——“父亲。”他唤道。
卢修斯停在进门的位置,瞥向儿子的书桌。
“你妈妈和我明晚会去和亚克斯利先生吃饭。”
“知道了。”
父亲讲话从来不直白,传达的信息却从来简单明了——这个饭局,他并不需要他的儿子参与。真是万幸。莱桑德拉·亚克斯利是内政部负责移民的官员,他跟着卢修斯外出见过那么两三次。五十来岁的男人,习惯挎着张脸,总一副有谁得罪了他似的模样。
走廊里的灯光被门口黑色的身影挡住,卢修斯站在原地不动,又问:“你在干什么?”
“我……”德拉科顿了一下,左手捏着桌角,“我在做试卷。”
算是真话……一半的真话。
卢修斯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双总是冰冷的双眸和儿子的一样,也是灰色的。
“我需要重复我自己吗,德拉科?”
“父亲......?”
“不要浪费时间在无聊的事情上。”
“......是。”
德拉科低下了头。卢修斯最后看他一眼,关门离去。
暖气片发出微弱的轰隆隆声响,一阵一阵的,只有在绝对安静时才能听见。德拉科回过头,看向桌上那只浅黄色的小青蛙,一把将它抓起来揉烂,扔进床脚的垃圾桶里。
……
广阔的草甸上,风声总是很强烈。回到梦中,德拉科首先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声音——像是交响乐团里的巨大低音鼓,连续不断地、浑厚地敲,在宏大的乐曲中从来不会引人注意,只是一直在那里。帐篷的门幔摸起来像是沾了水,是潮湿空气积蓄的结果。德拉科钻出来,搓了搓手上的水珠,转身熟稔地收起帐篷,抬眼望去,那个黑头发的男孩就站在路边。
夏日疯长的野草在风中翻卷成一片灰绿的浪,几棵石楠和鼠李零零散散地生长在路边,有的还冠着橘红色的叶子。天并不算晴朗,所有的事物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乌云被吹得聚集起来,松松散散地裹在一起,越裹越紧。德拉科吸了吸鼻子,直觉就要下雨了。
拉开随身的亚麻袋,里面只剩几袋面包和猪头冻罐头,苹果也吃得没剩几个。地图上显示附近有个磨坊,德拉科希望这是真的,要不然他们都得挨饿。
“哈利。”他喊了一声。
路边的男孩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这是他们离开圣沙镇的第十一天。德拉科在数,因为这十一天中的每一天,好像都比前一天要长。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走路的人——有车坐他就绝对不会走路,但是他不得不感谢上帝,这十一天来他至少有走路这件事情可以做,要不然他根本不会知道如何坐下来,安静且自在地同“我喜欢上了梦里的哈利·波特”这件诡异的事情和平相处。别说和平共处了,就是让他勉强接受,他都觉得强人所难。
父亲和母亲要是知道,会认定他精神出了问题。
德拉科默默暗叹着,一步步走在哈利后面。他肩上挂着行囊,眼睛看着这个纤瘦的背影。到现在,他已经太熟悉这个轮廓。现实中,哈利也总是把背影留给他,但从未给过他足够的时间去仔细描绘。急匆匆擦肩而过,急匆匆争吵,每一次遇见,都是在渐行渐远。
他之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
风儿旋舞着吹过,发出“呼——呼——嘘”的声音。“去吧!去吧!”德拉科似乎听见它在说,“去吧!去吧!他就在那里!”
浅金色的刘海被吹得散乱,遮挡了视线。德拉科微恼地拨开它们,往前走。
他们走了很久,没有休息。这两天以来,哈利越来越少回头看后面的人是否跟上,只是闷声不吭地走。德拉科有个古怪的感受,那就是前头的人也在逐渐避免和他面对面交谈。“有可能一整天我都不需要讲话。”德拉科想着,搞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伤心。
他不是不想和哈利说话。就在几天前,他们都还可以就“我们是不是被那两个瓷娃娃坑了”这个话题展开长达半小时的讨论。然而现在是圣诞假期,也就意味着他有一段时间见不到现实中那个讨厌他的波特——这本该是件很极其舒心的事情,除了它让梦中的波特感觉起来更像一个确确实实独立存在的人。
“呼——呼——嘘!去吧!去吧!!”
去个大头鬼。
天将要落雨的时候,两人在路边见到了一个墓碑。它从大道上破土而出,在一片毫无遮拦的原野中显得尤其孤独。哈利经过它面前,停顿了一下,蹲下身去看碑上的字。
“安娜......杜......安娜·杜洛苔。”他辨识着已经风化模糊了的名字。
德拉科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原野中矮矮隆起的小山丘。那小山丘上有一个模糊的灰色影子,还一直在动。眯着眼仔细看了之后,德拉科意识到那是一个不停转动的风车。
“有点奇怪......”哈利嘀咕着,“葬在这种地方。”
德拉科瞥了一眼那个石碑。蓝乌鸦和黑鹳鸟飞过上空,借着风的力量,向更远处的森林翱翔。雨慢慢落了下来,一滴两滴砸在石碑上,把原本发白的青灰灼出几点暗色。他把包从肩上拿下来,从里面取出一把伞撑开,犹豫片刻,还是向哈利走近两步,让伞足以遮住两人。
蹲在地上的男孩愣了一下,抬起头。
干干净净的一片绿。
德拉科有些局促了。他别开眼,望向远处的风车,说话很快:“磨坊就在那边......在雨下大之前,还有可能赶到。”
哈利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应。他站直身体,就在那把黑色的伞下。之前的雨伞早就在渡海前吹烂了,现在的很新,刚刚从圣沙镇的小商贩那里买来不久,很牢靠,也更大。
德拉科不是很敢让自己与身边的人目光接壤,更不敢漏出任何的马脚。直到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才停止注视朦胧雨中形状模糊的风车,看向哈利——他正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另一把伞。
握着伞柄的手一时间松了一松。
“谢谢......”哈利说。他伸手把伞撑开,走出了德拉科的遮挡。
雨声好像变大了些。
他们恢复了一前一后的行走方式,只不过头顶都多了一把伞,德拉感到步伐有些沉重,像是鞋底被雨水粘到了地上。他又一次望着哈利的脊背,重新握紧了伞柄。
磨坊的底部是石头搭砌而成的,腰部以上的圆塔又变成了木质结构。男孩们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走到它面前,顶部的风车已经停转了。一个中年男人正淋雨站在靠墙的梯子上,双手拉着一根很粗的麻绳,绳子的尽头连着风车上的白帆。
“汉森先生!”一个金发的瘦女人从磨坊底部的门洞里探出头来,“快一点!雨要下大了!”
“马上就好!汉森夫人!”
男人收起最后一张帆,顺着梯子爬下来,在双脚落地后看见了撑伞的两个男孩。
“噢——嗨,你们好!”他对着他们笑了,完全不在意棕色的头发和衣服已然尽数湿透,“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这天气可真糟糕......”
德拉科和哈利分别站在不同的伞下,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磨坊的底层堆积着许多东西,哈利进门时候,险些被一辆小推车磕到腿。磨坊女主人见到,匆忙赶过来将它推开,又把地上的几个大麻袋卷成一团抱起来,这才清理出一些空间。
男主人关上两扇木门,将雨水和风都挡在外面。水桶、缝纫机和小木椅散落在四周,油灯挂在屋顶上,只把屋子照亮一半。麦子清爽的香味像是将潮湿的空气都吸了进去,门外依旧有着隐隐约约的雨声,磨坊内却尤为干燥。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六月的天气总是这样。四楼贮谷层里还可以塞得下两床铺盖,我把面粉收了,待会儿去给你们拿。”男人从妻子手里接过麻袋,对两个借宿的客人说。
“谢谢,麻烦你们了。”哈利对他们点点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很高兴能帮忙。这条路上经常有商旅经过,有时也会在这里歇脚——只要他们不嫌弃这里又吵又小。”汉森先生对他们眨眨眼。
“希望明天不要还下雨才是。”汉森夫人微微一笑。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米色布衣,裤脚扎起来,上面全是白色的粉末和谷屑。角落里,一个小女孩正举着两个废弃了的细长手槌,用它们编排“姑娘”与“姑娘”之间争夺王子之爱的故事,又绘声绘色地讲给面前的弟弟听。
“今天我看见一条蛇从装谷室的顶梁上爬过去,”汉森夫人对丈夫说,“灰白色,动作很快。”
“它应该没有在什么地方产卵?”男人皱起了眉头,“我最好去检查一下,别像之前一样点着了火,这事可不妙。”
“你说得对,我的老伴。”汉森夫人把手搭在丈夫的肩膀上,给了他一个安抚的触碰,”我待会儿把梯子给你拿上去。现在,先让我给这两个孩子找点吃的,他们看上去饿坏了。”
汉森夫人往自己两个孩子在的角落走去。德拉科这才看清那个地方有张简陋的备餐台,以及一个半人高的木柜。他感觉了一下,自己现在并不是很饿。至于哈利......他瞥了他一眼——哈利确实有点瘦了,看上去像是温柔的磨坊女主人会主动投喂的对象。
十分钟过去,德拉科坐在小木椅上慢慢嚼着干面包,怀念家里的火鸡。他甚至开始思考早上醒过来要吃些什么——星期四,佣人会准备巧克力可颂。但是拜托吧,他想吃点咸的东西......
相比起来,哈利显然没有那么介意吃的是什么。他就着冷牛奶吃完了面包,走到正在揉面的汉森夫人旁边,问她应该在哪里洗杯子。
“那里,那里有个水缸,”汉森夫人腾出一只手指了指靠南边的墙角,“没关系,就把它放这儿吧。真是抱歉,我们不能在屋里生火,因为没有烟囱......等雨停了,我到外面去煮粥。”
磨坊主人的热心让哈利有点不知所措。德拉科看见他忙对汉森夫人摆了摆手,又对她说了几句话,就走向了楼梯。
他没有理会自己。
德拉科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哈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磨坊中的细碎粉末像是找准了机会,一股脑窜进他的鼻子,堵住了本来还算顺畅的呼吸。他微微拧起眉头,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拍走手上的碎屑。
陡峭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吱“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有些心慌。哈利一步步爬上二楼的装谷层,看见汉森先生支着梯子检查房梁,默不作声地又上一层后,在三楼研磨层的磨石旁停下。
哈利眨了眨眼,走向那厚厚的、巨大的笨重圆盘。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房顶的风车在雨天停止了转动,磨石的上下两层此时都是静止的,但这不妨碍哈利的好奇。他仔细地观察着圆盘上凹凸不平的沟壑、中心的圆洞、底端开口处堆积的面粉——它们还带着田野的芳香——以及连接上下的木柱。
这一点都不比现代的机器人差劲!
哈利像一个撞入奇幻世界的小孩一样,专心地看着,眼里泛起了点点亮光,看着看着,也就暂时忘记了心中刚刚升起的焦虑——关于德拉科为他撑伞时,那差点藏不住的心绪;关于他不知道除了离对方尽可能远一点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自己这荒谬的感情日渐升温……
“嘿。”
哈利惊了一下。他转头看见德拉科出现在楼梯口,几近左脚绊右脚地摔在硬邦邦的磨石上。
这人怎么还跟上来了?!
德拉科站在原地,没有走近。而哈利——像个被当场捕获的小偷——双手杵着磨石的边缘,稀里糊涂开口说:“我……呃……我就是好奇……我……我之前没见过这些东西。”
上帝!人能用主观意识控制四肢,为什么不能控制心跳频率?为什么没人能够帮帮他?
德拉科看着他,没有要嘲笑他的意思,也没有要说话。他在那面无表情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绕过房屋中间传输用的几根绳子,走到磨石的另一边,始终与后者保持着一段至少三米距离。哈利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瞬时对“面粉是如何制成的”失去了兴致。
“外面还在下雨。”德拉科盯着陷进石头纹路中的粉末。
“嗯,对。”哈利的耳朵动了动。
他能听出来。
“所以……我们现在做什么?”德拉科放轻了声音。
哈利把手从磨石上移开,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在注意自己,摇头以作回复。这真是太糟糕了,糟糕极了。他早该知道,他从来没有办法正确处理感情上的任何意外,从前面对秋的时候,罗恩和赫敏都替他着急,现在是德拉科——这都不是一个难度级别的!
但它需要处理,因为不能继续。
“我要去找本书。”哈利故作随意地说道,说完了才听见自己说的是什么。
德拉科终于抬起眼来。
“书?你确定这里有书?”
“呃......可能吧……或者草稿纸什么的,画画——你总不会还想玩那个游戏。”
该死的!他为什么要提那回事!
德拉科像是怔住了,不知是为哈利令人惊奇的好学程度还是一向差劲的提议和组句能力。
“你在告诉我......你还想玩那个?”
“我不想!”哈利斩钉截铁道——斩钉截铁得有点过分,“谁还想玩那个游戏......”
他眼神躲闪地低头,搓了搓手指上的白末,最后决定再往上逃,“我上去看看......汉森夫人说被子已经送上去了......”
紧接着,哈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晚他又要和德拉科共享一个房间了——自从来到伊万度阿大地后,这还是第一次。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做法都已经变得非常不合适。
但他又怎么能说出为什么不合适?
上帝啊......
哈利爬楼梯的速度很快,德拉科因此没能看见那张脸上生不如死的表情。他整个人愣在磨石前,像是和那块巨大的石头融为了一体。
所以哈利不喜欢那个游戏......
只是他自己吗?……是他想多了?
德拉科的右手扣住了磨石的边缘,粗糙的纹路冰凉地割着五指的指腹。他轻轻咬住自己的下唇,闭上眼睛,耳畔是淅淅沥沥的声响。
听吧,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