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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浩然明火,在洞风下凉尽,仅剩几针欲断的细丝绣在渺远上空,纵是金缕红线,也难掩粗糙简陋。
      我靠着玄五,眼睛瞪出一条缝,可周围黑漆漆的,没什么可见度。
      据玄五说,我们所在的位置是暗河上游支流的其中一条,夹在悬崖和陡坡之间,十几米的深度,但没什么水。从两岸石头的光滑程度来看,干涸也就近几年的事。
      水珠滴答坠落,鱼群在浅潭里哗啦作响,身侧就是清晰的呼噜声。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极其静好。
      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玄五,你装睡。”
      “装睡咋啦?脑子清醒很痛苦的!再者说,我这是充分利用时间调整心理状态,弥补身体疲惫的有效应对措施,虽然虚假,但实际操作起来有用。姑奶奶云,有时候骗得了自己,也算是一种本事。”
      玄五说完,呼噜声继续响起。
      我扑哧一乐,当即闭上眼,不打算和玄五患难与共了。
      等我醒来,天已大白,假的,还是黑,且程度更甚,伸手不见五指,或许和上空的火链全部熄灭有关。
      玄五手机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一点零一分,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三个小时。
      ““宵夜,咱两这趟估计来值了。”
      “啥意思啊?”
      “我吧,虽然谁都认识,但真情实感的没几个,和姓封的关系也就那样,不过数次相处下来,还算有点了解。他很有主见,特立独行,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目的性强,说难听些,只是利用,从来如此,没感情的。”
      我拧开瓶盖,抿了一口。
      “不太懂。”
      玄五一笑,继续说;“没感情,就搞事业咯!他在行当里混,没用封姓,依旧是号人物,但凡上心的,都有赚头。”
      “那万一他是出事了呢?”
      手机的屏幕亮光忽然熄灭。
      下一秒,陡坡高处猛地坠下重物,拍在水里,还带着点嗓子里才能发出的音。
      我屏住呼吸,肺部的空气还没耗尽,怪音和混杂的水声就戛然而止,但没安静多久,吧嗒,吧嗒,像在行走时,鞋底和水面黏糊拉扯的脚步声,开始在整个近乎死寂的河床里回荡。
      玄五迅速打开电筒,环顾四周。
      在我被强光刺花的视野里,水光闪烁,周围与先前似乎没有差别。
      “现在阎王殿也搞创业版块啦?可建国以后不许闹鬼成精呀!”
      石影诡谲,波纹浅薄,几米开外都藏在幽深的空间中,静默沉寂,与光线重重相隔,巨大且未知。
      我和玄五没有找到第二种怪音的声源,但摔下的重物却隔得不远。
      很难一眼定义那是什么,颜色很脏,浅埋在水里,应该有人那么大。
      玄五看向我,我就看回去。
      “宵夜,您不好奇吗?”
      “我爷说过,无能者的好奇心,会害死自己和身边所有人,那并不是什么好结果。”
      玄五啧了一声,认命地向那摔下的重物靠近。
      是个死人,男性,因为陡坡高度就几层楼,基本形体没摔烂,面目棱角清晰,可没什么辨识度,很普通的一张脸,年龄估计超三十。唯一古怪的是它的眼眶,生的都是翻红发黑的腐肉,因此眼球外露,有点死不瞑目的惊悚意味。
      “人困在这里应该有段时间了,你看这手,鸡爪子都比它有肉。”
      “是摔死的吧?”
      玄五挪到我身边,转头,指着尸体,看向我,问;“你不怕?”
      我顺着玄五所指的方向,坦然望过去。
      “有活人在跟前,就不怎么怕。”
      玄五点头,说;“血液没有凝固,颜色新鲜,碎掉的人体组织也是粉嫩的,十成是活着摔下来的。”
      “这里不太平啊。”
      玄五撑着膝盖站起来,转着咔嚓响的脖子,说;“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无论太平与否,咱两现在都掉这沼泽里,难以脱身。成了,走吧!是黑是白,抓出来遛遛就都清楚了。”
      玄五把包往背上一甩,活动几下,就开始蹬着石缝,往陡坡高处爬。
      我顿时感觉气短,生无可恋地锤起位于心脏上的胸膛,咚,咚,咚……
      “宵夜,这去晚了可连汤你都……”
      玄五回头望的放松表情瞬间归于平淡,而后转至冷漠。期间,对方的双目一直死死地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气氛凝重。我感觉很不对,连忙将电筒的光束从玄五身上移开。此时,只见暗光中,玄五两个眼球都往身体倾斜的方向转,动作幅度小,但很急切,好像是在暗示,比如说,背后有人?
      “哈……玄五……这都多少年的……操……”
      我往前跑的冲劲和惯性瞬间被一股相反的作用力抵消,甚至整个身体无法控制地往后偏移。在被迫艰难后退的几步中,不慎踩滑,连带着那存在一同侧翻进了深潭。
      我呛了几口水,开始直接往下沉。
      在窒息前,隔着波动模糊的水面,我看到了一团晃眼的蓝白光晕,它像极了蜷缩在母体的婴孩。
      在被拖入更深未知的那刻,有一只手探入水中,抓住了我伸向光的手。
      潭边多了一具半埋在水里的尸体,正被鱼群围着,可湿淋淋坐在岸边的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宵夜?”
      我脑子很空,盯着玄五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人。
      “我没事。”
      两具尸体笔挺地躺着,在深潭旁的空地上,和漆黑的石面在光下混淆,犹如一体,只不过前者肖人,十足死像。
      我靠在略微干燥的石头上,捧着新烧开的热水取暖,明明在看他和玄五重新翻检尸体,却老是忍不住出神。
      我应该写过,胖胖和瘦瘦岁数比村子年纪都大,极有可能经历了数个朝代的衰亡,所以它们并不属于任何个体,潜台词骂的就是后来村长那傻冒玩意,说是要为集体制造财富,就私自把两颗槐树订给了外乡人,要不是当年叶家老爷子使出当过军阀的凶煞戾气,领着全村反抗,还真就让那玩意得逞了。
      这事一闹就是半个月,当时,不知道谁的主意,全村白幡红孝服,跟丧事一样,而且金童玉女的纸人扎了全往那傻冒玩意家稻田里、院门口和屋顶上扔。
      那年岁,科学不普及,纸人处理有讲究,不能埋、撕、淹、剪,破了要补,只能烧,而且得在晚上,白天阳气重,超度没魂的阴物那是备给自己的,会减寿,得等晚上,找个故人名,念叨几句,才好送走。
      那半个月里的某天晚上,我趁爷奶不在家,搁院门口烧火盆,把胡乱起名的神仙都拉出来祷告,许愿胖胖和瘦瘦卖不成,当时不只我一个小孩,大家都扎堆玩来着,弄得还挺有模样。
      是谁牵头提议的我给忘了,只隐约记得那几张朦胧在火光里的脸。
      “可算完事,这辈子跟死人可真是过不去。”玄五叼着块掉屑的饼干,疲惫地往石头上一靠,半死不活的。
      光影流转,晦暗。隔着火堆,他坐在深潭附近,正在拆左肩的绷带。沤出红垢的纱布像瓦片一样厚重地堆着,零散但形在。或许是血腥的味道,水里的鱼接连不断跃出,翻腾,声响渐大,像饥饿幻化出的虚体,贪婪且理智全无。
      “我瞅着像汤家的,你觉得呢?”玄五说着,视线转向他。
      他将换下的纱布丢进深潭,转过头,眼神笃定,说;“是汤家。”
      玄五又咬起一块饼干,口齿含糊不清地说;“连你这封家人都说是,那没跑了。别的时候不谈,清朝末年,汤、封、花三家,那可以说是全包了南方古玩行,从祖根上就辉煌,但不知怎么回事,这龙头老大气运尽在了七十年代,虽然后来衍生出一个唐家,但终究还是销声匿迹了快有一代人,我还是听我家老爷子吹牛皮,断断续续捋出来的。”
      “你们是咋看出来这两具尸体是汤家人的?”
      “汤家绝活在那两条腿上,据传,飞檐走壁,疾速战狸猫,掠草踏水,轻盈胜飞燕,当然,肯定有吹嘘的成分在,咱智者不信谣言哈!但,有功夫肯定是下死功夫练出来的。”
      玄五正喝凉白开润喉咙,他接话道;“他们膝盖前后长有肉瘤。”
      “对。据了解的人说,就是因为练才长的,且下功夫越深,圈数越多,肉瘤越细,红丝青筋越密。那时候,到处动乱,属于神鬼科学混杂的年代,那乍一看像枷锁勒痕的肉瘤就有了几分特别,江湖又神秘。因此,“缘缚仙人,南有汤瘿”的说法在当时很是流行。”
      玄五说完最后一个字,空气中骤然只剩咕嘟的冒泡声。
      大家沉默,都不再言语,似乎各有心事。
      火光微凉,落入朦胧的地面,反而细腻,无端生出一种安静的红与黑,晃悠悠地沾在衣服纹理上,衬得本就干净的脸更加清透,险些寡淡至无味。
      唉,身边没几个活人,看玄五都眉清目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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