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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没有家了 ...

  •   方子轻琢磨了下小黑的年龄,十岁十一岁的时候来的,当时几个月大,在枣红马旁边就是个小矮子。
      现在十四,过了年十五。
      小黑有四岁,变得高大威猛,却还是喜欢黏在枣红马旁边,依偎着欢乐。

      是不是应该改个名字,方子轻想,小黑小黑的,却点儿不小。
      “要不就叫破浪吧,乘风,破浪,一听就是一对儿。”方子轻说。

      “咴——”

      再次被嫌弃赶走。
      方子轻揣着袖子,悠闲散漫散步绕到前门,看看天,有晚霞了,看看地,影子拖得长长的,纠结许久才抬手敲敲。
      “笃笃。”

      “……小少爷?”

      “夏风姐?你怎么来了?”方子轻惊讶,不是在京城吗,难道阿父也来了?

      夏风和寒月,还有刚会爬的小欢,半月前到达这边,京城风波暗藏,为避免被殃及,更主要是,谭管家有意让干儿子寒月跟着江合少爷管行商之事宜,于是安排过来。

      方子轻了然颔首,问询阿父情况,以及祖父是不是如传言那样病了。

      夏风:“四少爷一切都好,老爷他……是有不舒服,被二少三少气的,御医瞧过,说要静养。”

      方子轻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变化,又问:“阿兄呢,在吗?”

      夏风:“在的,在房间,刚突然说有些乏累,在房里歇着。”

      乏累?
      方子轻心一提,拜托夏风姐给北边去信跟元叔报平安,脚下风风火火赶往江合院子。

      立于门前,想起自己尘仆仆的模样,方子轻往对门一钻,更衣梳洗。
      ——房间依照老习惯,一个院,江合住西厢,他住东厢,打开门就能瞧见。

      简单把头脸擦擦,外衣换掉,方子轻敲了敲门,捋低衣袖,规规矩矩等。

      ……无回应。

      方子轻又等了会,耐不住贴上去扒着门,鬼鬼祟祟透过纸糊看里边,好像没看到动的人影,晚霞红彤彤,都看不清里间。

      方子轻抬手又敲了敲。
      清嗓子喊:“阿兄,是我,我回来了。”
      夏风姐说在屋里的,难道病了?噢好像确实有说劳累躺下,方子轻敲敲自己榆木脑袋,平时记性好,怎么今儿连句话都忘了。

      小心推门进入。

      屏住呼吸探头探脑。

      床边有鞋,榻上躺着人。
      鼻子嗅嗅,味道是熟悉的。

      方子轻捻手捻脚靠近,就着红霞映衬,是心心念念的面孔,阖着眼,呼吸均匀,不像有事只是睡着而已。
      方子轻小声唤“阿兄”,一边掀开被盖摸到手腕。

      脉有些虚,但在正常范围。

      方子轻松一口气,捏着好看的手,十指相扣,静静看睡容。
      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看一早上,数呼吸频率,然后被赶去做功课。
      身体好了之后,阿兄警觉易醒,睡一张床早上多盯一会,就会醒来。

      好久没这样了,很累吧,方子轻想,玩着手指。

      “嗒。”
      有水滴落声。
      在安静的房中格外显耳。

      方子轻仰头,漏雨了吗。

      “嗒、嗒。”

      把好看的手收回被子里,掖好,方子轻推开窗户。

      没下雨啊,哪来的水声。

      “嗒……”

      响音在屋里,方子轻擦亮油灯,绕着床把底下顶头都检查一遭,没发现异常,拍拍江合被盖,安抚没事没事。
      举着油灯在屋里转悠。

      这边的声音比较清晰,哗啦啦的,似雨打芭蕉。

      手忽的一凉,方子轻停住脚步,惊疑看向手背,凉凉的,仿佛被雨溅到,但没有水迹,方子轻皱眉,检查灯盏。
      油没有洒出,而且油应该是热的。
      好奇怪,错觉吗,今天都好奇怪,记忆力也是。

      方子轻摇摇头,又往前走了走,声音愈渐明晰,初是哗啦啦暴雨倾盆,再是恬静的,如水流动冲刷河床碎石的声音充斥在耳畔。
      又往前,身体乍然轻飘感有某种不明力量托起躯干,且浮且沉,方子轻下意识窒息,肢体僵硬不敢动,眼前浮现五岁时候的溺水片段……

      “嘭——”

      灯盏脱手直往地上一摔,响动把方子轻惊醒。
      回过神来的他一个激灵,粗喘着气拿过茶壶迅速浇熄火苗。
      俯身捡起灯盏。
      今天真是奇怪,在小黑背上趴睡着,现在站着也能睡着,刚才要干什么来着?

      方子轻凝眉给自己号脉,很正常,是平时的脉象,比别人跳得热烈强烈些,在冬天变小火炉的时候。
      估计是抛铜板测算耗太多精力,脑子累。

      把地板拾掇,添了灯油回来,寒月问江合少爷醒了没,要不要摆晚饭。
      方子轻让等会,你们先吃。
      把灯盏放桌上,弄了弄炭盆,确保足够暖。

      江合仍睡着,没醒,呼吸平稳,没被响声打扰。
      方子轻心情愉悦地托着下颌,欣赏阿兄的形貌,五岁从水里冒出头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张脸,当时带着青涩,现在成熟稳重,阿父评价说这是爪牙收敛,一脸无害特别容易骗到人,比如我们家小少爷。

      小少爷方子轻努努嘴,托着下巴,阿兄骗谁都不会骗自己,阿兄本来就无害,对他无害,不会行伤害之事。
      方子轻俯身碰碰鼻子,“要吃饭啦,阿兄快起。”

      意料之中没有应答。

      方子轻站起,坐到外间,盯着某处虚空发呆,总感觉刚才有听到雨声,急促的,稀里哗啦,像在催促什么,像在说什么。
      方子轻闭眼回忆。
      好像是,拍碎谁,魂魄散。
      带着杀气。

      “哗。”

      是这个声音!
      方子轻猛睁眼,盯着那处虚空,一股深层的恐惧自心底冒出,方子轻不知道为什么会恐惧,源于本能的,从脚心凉到天灵盖。
      冰冷的水流悄无声息而又快速覆盖身体一层薄膜,束缚着,体内有什么往外扯拽。

      方子轻挣扎,想挣脱,但该死的动不了。
      痛。
      撕裂感宛如陶瓷一击,碎出可惜的花纹,在火光下,在笼罩的黑影里……突然不疼了。
      束缚没有了。

      “?”
      方子轻回头。
      “阿兄?”

      黑影是江合。

      方子轻像是受伤小兽找到避风山洞,忙慌站起,躲到江合背后,“阿兄你醒了,那里……”他告状般心有余悸指着半空虚空,突然哑口,僵硬机械转头,看向里间、床上。

      床上躺着没有任何醒来迹象的人。

      再看眼前。

      一模一样。
      味道也……

      好看修长的手抬起,抚上他的脖颈,目光清冷。

      “唔——”
      脚尖离地,方子轻呼吸不过来,死死抓着锢住喉咙的手。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
      “为,什,么。”

      要掐碎、他吗?

      要拍碎、散了他的魂魄啊原来。

      嗯,那般催促,不是头一回了肯定。

      “骗……”方子轻脸色涨得通红透紫,硬挤出一丝气音。

      床上江合忽然睁开眼,瞬移至方子轻面前,抬手触碰眼睛血红的他。

      方子轻应激一躲,似是畏惧又似是仇恨地看过来,嘴巴张合想说什么。

      “子轻。”江合唤他,回神二字不待出口,人跑没了影。

      火苗摇曳,只映下一人灯影。

      江合望着半空某处。
      雨声淅淅沥沥。

      他闭上眼,许久才答:“……我知道了。”

      …

      方子轻发了疯往前冲,一路不知道穿过多少道水帘,他想摆脱水,他捂住耳朵。
      脚下树根一拌,一崴,扑倒在碎石间。

      天色已黑,月光却明。
      方子轻警惕环顾周遭,不知不觉到了山林,安静稍有冷风吹过,没有脚步声,没有追上来。
      他拖着崴脚找了棵树背靠坐下,努力平缓呼吸,看枝头间残碎的皎皎明月。
      再看右手腕,难看的长命缕,方子轻应激扯下扔掉,拖着脚一瘸一拐靠向新树干。

      “孩子,你内心深处缺乏安全感,应该这么说,你不信任任何人。”引小舅的话响在耳旁。

      方子轻茫然顾四周,没有人,风袭过,凄凄凉凉,冷冷清清。
      方子轻哆嗦着屈起腿,抱膝,他好像,没有地方去了。
      没有地方,去了。

      方子轻埋头膝盖,没有,家了。

      哭泣声在山林里宛如鬼啼。
      掩盖了靠近的踩枯枝声。

      直至黑影笼罩,方子轻敏锐警惕抬头,握拳以作防御。

      正对上一双发光的眼睛。
      是一头黑熊,眼神有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
      “熊?”

      黑熊伸前掌拍拍他肩膀。

      …

      江合俯身拾起长命缕,来到树干前,指尖微微颤动,忽的红光一闪,身形消失。

      移至山洞口。

      洞里方子轻正依偎在黑熊怀里入睡,就像小时候。

      “有劳你了。”江合把他接过来。

      “吼。”

      方子轻身体紧绷,眼皮动了动。

      江合趁着要苏醒直接喂了颗药,“吞。”

      下意识吞咽。
      头一偏,又沉沉睡去。

      ……

      京中。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因为军粮供需之事,正和帝与长公主吵了起来。

      北胡大军陈列边境,却迟迟未进攻,过完年撤走了一半兵力,长公主因此提议削减军粮——
      为凑前线军需各地勒紧裤腰带,年都过得紧巴巴的,再这样长期耗下去必然于百姓不利,春耕在即,服役者也当回到土地耕种。

      正和帝反对,北胡是撤走一半兵力,却有杀回马枪暗度陈仓之嫌,军粮不能削减,人也不能放回。
      “必须给胡寇一个重创,以后莫敢犯我大邺已。”

      “天下子民缩衣紧食,当急休养生息,免滋生匪贼!”

      “得外之安宁,方可此后生息百年不止……”

      双方谈不拢,彻底决裂,朝臣们各自站队,方家因为方父卧病在床,拒绝参与,被划分为第三派。
      朝堂又出现三庭抗礼的旧日争锋。

      明面上在争军需之补给,实则争谷货钱帛之权。
      借机把长公主手中的谷货钱帛收回,当初用虎符交换得。

      刀刃、钱袋,两个都要。

      作为曾经促成三派握手言和的方子轻,处境再次尴尬起来。
      孙格登门表示,如果方家觉得为难,子轻由孙家接管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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