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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荷官的风度(二) ...

  •   能天使没给小费,她却在摸德克萨斯的尾巴。这不符合规矩。
      德克萨斯冷淡地拂开她的手,退了半步。
      “还有别的事吗?”
      能天使似乎并未因德克萨斯的态度而难堪,她收回了那种过分亲密的口吻,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改口问道:“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为什么要谈这个?”德克萨斯反问,她只是单纯不明白她有什么理由非得和能天使闲聊不可——在陪聊收费业务正式上线之前,她拒绝这么做。
      “好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能天使摆了摆手,“我明天还会来找你玩的!明天你的台子上开什么?我们玩牌好不好?只能下注的游戏太无聊啦!”
      德克萨斯想把擦桌子的抹布往能天使脸上掼。可惜,身为赌场的荷官,她实在不能对兴致勃勃地嚷着要来玩的客人说滚开啊你别来——能天使哪里是来玩牌?再来几场命都给她玩没掉。
      德克萨斯身上的寻呼机冷不防响了起来。德克萨斯掏出来一看,是老板叫她。德克萨斯向能天使微微点了点头:“失陪。”不等她回应就转身走出了吸烟室。
      老板叫德克萨斯到办公室是问能天使的事情。德克萨斯将全部情况如实上告,包括今夜的巨额亏损,以及能天使并未出千一事。老板若有所思,挥挥手让德克萨斯回去了。德克萨斯无意多问,但她隐约感觉赌场或许要开始考虑处理能天使了。
      翌日,德克萨斯上工的时间比平时早一些,去后台提了几十副未开封的新扑克。今天晚上台子上要开港式五张——尽管她并不想让能天使来玩扑克,但既然客人说要玩,荷官没有充分的理由就不可以不开。扑克类的赌局里,猫腻比轮盘赌之类只能下注的玩法要多得多,德克萨斯作为荷官看顾整个赌局也更加费神一些。烙焊、藏牌、偷漏牌……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况且今夜的局里有能天使——她在赌场已经非常有名了,她每次玩扑克,都有人闻风而动趁机入局浑水摸鱼,今夜想必也不例外。
      然而无论如何,德克萨斯都不会退缩。作为庄家荷官,作为赌局的主人,不能因为知道有风险就选择规避,赌博是迎难而上,是顶着最凶残的风险博取最动人的利益,赌客如此,荷官也应如此。
      今夜不管来的是谁,德克萨斯都心无惧意。
      能天使来得也比平常早,一如既往点了一车吃食,笑容满面地推到德克萨斯的赌台边,“嗨,我来啦,德克萨斯!”一屁股坐到正中的座位,端起一份帕尔玛干酪披萨埋头苦吃。德克萨斯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准备扑克和手巾。还未入夜,人还不多,台子暂时开不起来。能天使像是没吃饭,饥肠辘辘地,很快就吃完了主食披萨和配餐的莳萝酱拌菜,尔后又给自己切了两块黑森林慕斯——德克萨斯不由地怀疑萨科塔人是不是比别人多长了几个胃。
      “德克萨斯,今天玩什么?”“港式五张。”“哇,太好了,比轮盘赌有劲多了,闭着眼睛都会赢的猜珠子多没意思!”
      德克萨斯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
      ——气人。
      “德克萨斯,是不是我昨天带着那几个人赢太多了,你不太高兴啊?”能天使小心翼翼地问道,嘴角沾着一抹可可粉,像吸血鬼进食后血液在嘴角氧化风干。
      德克萨斯不理她。
      ——废话。
      “你别生气嘛,今天玩牌,我就自己赢,不带他们赢,好不好!”
      德克萨斯:“……你少说两句。”
      ——更气人了。
      “为什么啊?”能天使很擅长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并让人提不起气骂她。
      德克萨斯无奈,只得委婉地说道:“太招摇不是好事。”
      能天使眨巴眨巴眼睛,没再说话,看不出她有没有把德克萨斯的话听进去——虽然德克萨斯觉得能天使根本就是装的。
      德克萨斯想得没错,今天晚上,她的赌台上不会消停了。
      除了能天使,剩下落座的客人都是熟面孔了。他们都是赌场自己养的老千,德克萨斯不配合,但也不能拆穿他们,便作壁上观,眼观鼻鼻观心,站定发牌。
      能天使终于吃痛快了,拿了手巾擦净双手,衬衫袖子挽了几折挽过手肘,慢条斯理地开始理牌。她的手指搭在深色印花的纸牌上看起来白得过分,德克萨斯却看到她长着枪茧。
      第一局都是礼节性的互相试探,跟了两轮小额注,各家就认赔,能天使手里一个对,点数略大,小赢了一点。两个老千阴阳怪气地恭维了几句能天使,她也笑嘻嘻地照单全收。德克萨斯不清楚能天使有没有意识到陪她玩的这几个人是赌场派来做局要“杀”她的,但德克萨斯知道能天使是个极其敏锐的人,最多三局,她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
      第一局筹码结算完毕,德克萨斯手一拢把牌收住,并未洗牌,而是反手将牌全部推进桌下暗格,转头拿了一副新扑克开封——几个老千立马瞪她,德克萨斯视若无睹。他们在牌上做标记的小动作根本逃不过德克萨斯的眼睛,她提前准备了这么多新扑克,为的就是防着他们这些伎俩。
      在德克萨斯的赌台上,风险总是与收益相当,她致力于维持一个最大公正的局面,即便有人出千而另一方处于压倒性的不利,她也要创造出任何人都有可能获胜的环境。这是她作为荷官的风度和原则。
      ——能天使是个例外。事实证明德克萨斯的风度和原则会让她在这种人面前亏得倾家荡产。
      显然赌场的人个个都很清楚德克萨斯的脾性,也不会真的指望她抬他们一手。第二局,几个老千就专注于藏牌换牌。发第三张牌的时候,德克萨斯知道他们手里已经可以做出三条,贪心一些甚至可以做满堂红,而能天使手里有一个点数为10的对子。
      能天使选择加注。德克萨斯叹了口气。
      四轮下注结束,开牌,能天使两个对子的牌面输给了老千的三条牌面。德克萨斯把能天使面前的筹码移走,她前倾上身的时候看了能天使一眼,那是一个警告的眼神:这一把输得不多,下一把可就不一定了。
      能天使吹了声口哨,顺手抓了一颗泡芙抛进嘴里。
      第三局,能天使不跟,第四局也不跟。
      德克萨斯心知老千的手段被看破了。牌做得再好,能天使不跟都是白费,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已经露底,没有继续做局的必要了——尽管只是让能天使略出了一点血,但至少起到了警告威慑的作用。这样对双方都好,既没有撕破脸皮,能天使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狂赌,否则,赌场会一直派老千针对她,这次的教训会让她懂得收敛……
      “哎呀,这真是太没意思了,RAISE——”能天使突然抬高嗓门喊了加注,让几个兴味索然的老千冷不防为之一振,德克萨斯眼皮狂跳。
      能天使猖狂地咧开嘴,抬手将所有筹码往前一推——德克萨斯看她做这个姿势做了太多遍,熟练而又无比潇洒,刻入骨髓一般,瞬间引发德克萨斯的PTSD。
      “SHOW HAND!”
      ——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收敛!!
      “等等,还没发最后一轮牌,你不能□□。”德克萨斯的语气像一盆冷水浇向能天使刚刚那一嗓子撺掇起来的火气。
      “这有什么,她想□□,也不差一张明牌,她可是那个好运当头的萨科塔啊!”老千登时红了眼叫道,显然不想放过这个送上门的机会。
      “就是就是,让她赌!”“太没劲了,快整点儿大的!”
      “不行,这不符合规则。”德克萨斯不打算让步,她直觉接下来不会有好事发生。
      “没关系的,德克萨斯,不管最后一张牌是什么,我都会□□。”
      “你……”德克萨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她简直想敲开能天使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难道这个人的脑子里也长了一个胃吗。
      “荷官,你听见没有!快点发牌,我跟!”为首的老千一拍桌子吼道,其余弃牌,加注局成立。
      德克萨斯立刻去看桌上的牌面。
      跟注的老千开出的三张明牌是整整齐齐的黑桃Q、黑桃K和黑桃J——先手拿出这种牌面傻子才会跟,摆明了是做同花顺,也难怪能天使要□□,老千都上赶着要跟,生怕她反悔。
      德克萨斯快速回忆并计算了一下:最初发给这个老千的底牌是一张方片J;黑桃9则在另一个老千的弃牌里,如此看来最多只有一个对、四张同花的散牌;但德克萨斯知道他们手里有替换的藏牌,能天使又押上了全部的筹码,保险起见,他们一定会在开牌的时候把底牌换成黑桃A,做皇家同花顺,能天使必输无疑。
      而能天使的明牌是方片A、草花A、红心K,她十指交错支着下巴,正满面笑容地望着德克萨斯,带着巨额筹码等待她的最后一张明牌。
      能天使的底牌是什么?
      德克萨斯蓦地恍神了。身为一个赌场的顶级荷官,即使不出千,对于发出去的每张牌、牌堆里其余纸牌的位置也都了若指掌。可不知为何,德克萨斯此时怎么也想不起她发给能天使的底牌是什么。那张被倒扣在黑丝绒桌面上的花色和点数,此时此刻藏着全世界所有未曾祛魅的神秘。
      德克萨斯觉得,或许是因为萨科塔人的光环太过耀眼了,那种神圣的辉光似乎遮盖了她意识中可视的部分。在至关重要的节点上,一双无形的手将其抹成了不可解读的纯白色。
      德克萨斯感到头晕目眩。
      “喂,荷官,快发牌啊!”老千没好气地催促她,同时恶狠狠地盯着德克萨斯,侧着身比了一个手势。
      那是赌场里通行的手势,意思是“上面的人”,也即“老板的指示”。
      做局“杀”能天使是老板的意思,德克萨斯当然明白,老千在警告她不要坏了他们的好事。
      德克萨斯转回目光,恰巧对上能天使的视线。她仍然笑得如沐春风,好像世间所有的宝物都唾手可得,黄金、美食,但凡她开口,天上的月亮也要倾斜下半片供她采撷。
      她的眼睛在说,德克萨斯,这局是我赢。
      只能是我赢。
      德克萨斯回神了。
      她食指一推一抹,一张黑桃10带着一声弹性十足的脆响,稳稳当当地飞到老千的黑桃K上。对她总是恶声恶气的老千这回总算是脸色缓和,给了她一个“上道”的眼神。
      老千的皇家同花顺只差一张黑桃A,在港式五张中,皇家同花顺意味着最顶级的、将一切攫在手中、彻底掠夺对手的贪婪;而能天使的牌面只有一个对,底牌不明,而德克萨斯手里的下一张牌是草花K,能天使明牌可以做两个对,如果她运气足够好,底牌恰好是A或者K,能出满堂红就顶天了。
      德克萨斯相信能天使,她就是有这样的运气。她想要的,必能得到——这就是这个红头发萨科塔的本质。
      德克萨斯右手拢在牌上遮挡众人的视线,尾指一弹,迅速从牌堆中把选中的扑克推出,配合发牌的手部动作,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出偷天换日,将这张牌发到能天使的面前。
      能天使的最后一张明牌是黑桃A。
      老千哗然。
      能天使笑得更猖狂了。她忽地站起身,越过桌子一把抓住德克萨斯的真丝绣金领带将她扯过来,能天使顶着她的鼻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德克萨斯,押我是最聪明的选择。”
      能天使轻轻向后跃了一步,高举双手单脚为轴原地转了一圈,似乎已在欢呼自己天眷的胜利。
      “SHOW——DOWN——”
      □□局开底牌。
      由于德克萨斯把老千要换的黑桃A作为明牌发给了能天使,老千最后只能将底牌替换为黑桃8,组成五张黑桃的同花,这是他们最后的挣扎;而能天使的明牌有三张A的三条,她要赢,牌面最少得是满堂红,底牌点数如果不是K,她照样要输。
      ——“我的底牌不是K。”
      德克萨斯一惊,能天使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的想法。
      “那真是遗憾。”德克萨斯说。
      德克萨斯帮能天使破局拆牌,为她创造最后的赢面。身为荷官,她第一次在自己的赌台上改换身份参与赌局,她赌能天使那张不可言说的底牌凝聚着足以翻盘的好运,她背叛了赌场,把赌注押在了能天使的身上。
      “别担心嘛,我说了,押我是一定不会错的,我可是世界上最强运的天使。”
      能天使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那张抵达了世界尽头的神秘之源的底牌,轻轻翻过来贴在唇上,冲德克萨斯眨了眨眼。
      德克萨斯平静地看着能天使笑眯眯地把她吻过的那张牌递过来,贴了贴她的嘴唇。

      那是一张被德克萨斯遗忘的、叫人不能不心动的红心A,犹似一个鲜红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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