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尽芳菲》水润姝

3、细枝柳下温情暖（一）

　　千载难逢的时机，可不能与之擦肩而过了，我立即使出全身的力气，哇哇大哭了起来。马车上的马夫显然是听见了我的哭声，扯着马缰绳，勒住了马，朝我这边看了看，大声道：“夫人，好像有小孩儿的哭声。”
　　马车里的说笑声噶然而止，我干着喉咙哇哇的哭得更大声了，心里却尽是跳动的希望。一个清亮干净的声音响了起来：“娘，是有个小孩儿的在哭。”另一个温和柔美的声音接道：“是啊，娘也听到了，是有个孩子在哭，咱们下去看看。春香，你把小姐抱着。”
　　轿帘子打开了，一个干净的男孩从马车里钻了出来，马夫把他抱了下来，随即一个挽着云髻，柔婉端庄的女子也从马车里下来了。
　　男孩拉住女子的手，手指着我这边儿道：“娘，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我应景的哇哇的哭着，丝毫不敢停歇。女子牵着那个小男孩顺着声音朝我走来，马夫也跟在了后面，几个人跨过马路，一边走一边拨开草丛，四下看着找寻我。
　　覆盖在我身上的草让人掀了起来，那个干净的男孩一脸欣喜的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大叫道：“娘，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女子走了上来，看见哭得泪眼汪汪的我，慌忙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及看到了我脖子边的曼陀罗，有些略略的吃惊，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拍着我哄道：“乖孩子，不哭，不哭啊……”
　　我当然不会再哭了，哭了这么半天，嗓子都哭哑了，也早就没有力气了，我伸出小手晃在半空中，咦咦呀呀的叫着，挂着泪珠的脸上，小嘴一咧，朝着女子甜甜的笑了起来。
　　女子兴奋不已，怜爱的擦了擦我脸上的混着泥土的泪花，手伸至我脖子上时，蓦然看见了我那爹爹塞在我身上的血书。
　　女子一边抱住我，一边展开那破布片看，看完，笑了起来：“真是得很，竟然跟芳菲一日生的，看来这丫头跟我们任家真的是有缘，罢了，就把她抱回去，只当是芳菲的同胞姐姐吧。”
　　男孩听了，高兴的跳了起来，拍手叫道：“我又有了一个妹妹了！”说完，扯着女子，也是我的娘亲的袖子要抱抱我。
　　我听了，心里直打颤，一个毛头孩子，怎么会抱小孩儿？若是再把我摔到地上了，我真的是要进地府去了。可是我那娘亲却是毫不犹豫的，微笑着把我放到了他的怀里，男孩小心翼翼的抱着我，兴奋的脸上红通通的，逗着我：“快，快叫哥哥，我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了。”
　　我睁着眼睛，瞪着他，我可不能叫，若是叫了出来，你不吓跑了才怪。男孩，也就是我哥哥，逗了我一会儿，忽然若有所思的问娘亲：“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娘亲低头沉思了一下，道：“人间四月，满目芳菲，既然是跟芳菲一日生的，又是四月天里，不如就叫四月吧。”
　　四月，我心里默默念着，这一世，我有了名字了，我叫四月，我的小手乱舞起来，笑得咯咯直响。娘亲接过我，怜爱的摸着我的鼻子，道：“四月，以后我就是你娘亲了，东冉就是你哥哥了，娘亲带你回去。”哥哥在下面叫着：“是啊，是啊，我以后就是你哥哥了，四月快些长大，我天天带着你玩儿……”
　　八年后。
　　我坐在大青石上，一边看书，一边看着池塘里的戏水寒鸭，“噔”的一声，一颗石子扔进了池塘里，寒鸭受了惊，呼啦一下子散开了，然后一阵悦耳轻灵的笑声传来，叫道：“姐姐！”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芳菲来了，我转过头，便瞧见芳菲一蹦一跳的朝我跑了过来，阳光下单纯俏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明媚的光，眉心的朱砂痣，让一张脸平添了几分风流婉转，天生的一个美人坯子，任谁见了都要夸上几句，甚至有几个官太太一见了就嚷着要让她当儿媳妇儿，还有几个世家公子哥儿，毛头孩子，一来府里就只缠着芳菲说话，甩也不甩我，都是些小色鬼。
　　芳菲一上来，手就攀到我的脖子上，腻腻黏黏的黏在我身上，这丫头，最爱向我撒娇，在家里也跟我最亲，怪道都说是前世的缘呢，当年娘亲抱着我上了马车，我一上去就见一个丫鬟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也就是我娘口里说的跟我同日生的芳菲，我在襁褓里扭着，伸出头去看我未来的妹妹，却一眼看见了她眉心的朱砂痣。
　　是的，她是前世的林雪，世界就这么小，也这么巧，就像地府里那个牵着我的马面说的，今生若是有缘一定会再见的，看来我跟她真的是缘分不浅，前世情同姐妹，今生果真成了姐妹，尽管不是亲生的，但是我已经知足了。
　　芳菲攀在我的脖子上，笑嘻嘻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书呢？”我把书合上，封面竖起来，她看了一眼，皱了一下小鼻子道：“《四月诗词集》？写的是什么？好不好玩儿？”
　　所谓《四月诗词集》是我在学书法的时候，闲来无事把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人的诗一首首写了下来，因后来纸摞了厚厚的一堆，于是我把纸用书线缝了在了一起，再弄两张好看的封面纸贴上面，《四月诗词集》就横空出世了。
　　我拿着诗集，晃了一晃，道：“《四月诗词集》是你姐姐我写的，里面都是些诗歌，我教你唱的那首《明月几时有》就是这里面的。”
　　芳菲睁大眼睛问道：“真的吗？那我要看看。”说着伸手要来拿，我手往后一缩，芳菲扑了个空，于是嘟着嘴跺着脚，上来跟我抢，我从大青石上猫腰站了起来，朝前跑去，芳菲便在后面追，但她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我的，每回都是我跑了一圈，再绕回原处等着她，而她每回都是一边追一边大叫：“四月……四月……”小丫头一急，就会直接叫我的名字。
　　这一回，当然是我跑了一圈，又跑回到池塘边，然后坐在大青石上歇息，等着芳菲哇哇的大叫着“四月”再跑回来。
　　“四月！”一个豁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我回过头，看见茂密的垂柳下一蓝衫少年，手里拿着一只玉箫，玉树临风的站在那里朝着我温和的笑。他是任东冉，当年的那个男孩，而如今已是一十五年华的翩翩美少年了。
　　“哥哥！”我惊喜的站起来，跑了上去，抱住他道：“哥哥，你可回来了，四月好想你呢。”
　　芳菲此时终于转了回来，见了任东冉，比我还兴奋，哇哇叫着跑上来抱住他，但是我跟芳菲只有八岁，个头小，只有东冉的腰那么高，于是我们一人一边抱住东冉的腿，昂着头看他。
　　东冉无奈的笑了一下，蹲下来，捏着芳菲的小脸蛋问道：“瞧你的小脸红通通的，是不是在疯玩呢？”芳菲撅着嘴，转向我委屈道：“姐姐写的《四月诗词集》不让我看，我去追她，可是追不上，刚绕回来呢。”
　　东冉听了，大声笑了起来，拍拍芳菲的头道：“真是淘气鬼。”芳菲一把扯过我手上的《四月诗词集》扬了扬，咯咯的笑了起来：“抢到了，抢到了！”
　　东冉饶有兴趣的看了看封面，然后从芳菲手里拿过去，翻看起来，脸上有微微的惊诧，半晌，抬起头来，问我：“四月，这些诗词是你写的？”
　　“我……我……”我有些心虚，结结巴巴的，哪儿是我写的，是人家诗仙诗圣写的，我一不小心借来了，但是在这里，谁知道李白杜甫是谁，我少不得得昧着良心点点头，心里祈祷那些伟大的诗人词人不要跟我这般渺小的人一般见识。
　　东冉大声赞叹起来：“真不敢想这居然是一个八岁的丫头写的，真是文华冠世！四月，你若是个男儿身，出去求功名，将来定是名冠天下。”
　　芳菲眨巴着眼睛，不懂东冉说些什么，只好奇的看着我，我却是面红耳赤，低头笑着：“哥哥言重了，我不过是随手写着玩儿的，莫要上心。”
　　东冉笑道：“我的妹妹竟然有惊世之才，我怎么能不上心呢。”然后又拍拍我的头，宠溺的笑道：“你这丫头，从小就跟别人不同，性子安静淡定，什么事儿都了然于心似的，而且，不管学什么都学得快。”
　　我吐吐舌头，笑道：“那是因为四月聪明啊。”一旁的芳菲早忍不住了，嘟着嘴：“我也很聪明的，哥哥也夸夸我吧。”
　　东冉笑了起来，捏了捏芳菲的鼻子，道：“你跟四月，一个是美人一个是才女，哥哥真不知道夸哪个好了。”芳菲听了，眉头拧成一团，问道：“什么是才女？”
　　东冉哑然失笑，平日里跟我说话多了，竟然忘了芳菲只是个八岁的丫头，怎么会知道“才女”究竟是吃的还是玩儿的，于是东冉点了一下头，看着芳菲，一脸认真的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芳菲“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东冉将那本《四月诗词集》放到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把手上的玉箫递给我：“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箫吗？我在京城的时候，特意给你买的，试试看音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