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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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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顶上覆满厚雪的长廊,过三道门,梅津被魏越带入一个种满各色梅花的庭院,又穿过一方荒芜的花地,这些花正静待春来。而后来到一个暖阁中——这是魏夫人的房间。
而表嫂和严严被下人带去了偏厅候着。
魏夫人没想到魏越会带着一个陌生女子来到,她正心情颇好地逗弄两只青翠欲滴的珍珠鹦鹉,教它们学舌“夫人最美。”
“夫人,二公子来了。”张妈小声提醒她。
“儿子,快,你快来听。今儿个这小宝贝便叫了一声夫人最美。果然还是我技高一筹!”魏夫人自豪道。
“儿子问母亲安。”魏越往常见此情景都会逆着魏夫人,故意教鹦鹉学别的。并让魏夫人不要尝试了,她那点技巧是无法教会鹦鹉的。
魏夫人一耳朵便听出魏越的异常。
转过身来才发现魏越身后跟着了个人,她收了手上的小细杆子,端坐下说:“这姑娘是谁,长得好生俊俏。”
“母亲,是梅姑娘。”
光是这一个“梅”字说出来,魏夫人便神色稍变。她上下打量着梅津,梅津今日出门时换上了最新最齐整的一套衣裳,是表嫂今冬刚刚做好的。头发也仔细打理过,梳了个朴素淡雅的发髻。只是不曾配任何配饰,脸颊瘦削,肤色泛黄无光泽。站在人群中便会被人群淹没。
“你叫?”
“回夫人的话,我叫梅津。”
“你的父亲叫什么?”
“梅逸鹤。”
魏夫人与魏越对视一眼,梅津说的一字不差。
之后魏夫人又问了许多以证明梅津身份的问题,梅津没有多想,皆知无不答。有些关于父亲的,梅津自己也答不上来。她的父亲在早些年便去世了,梅津记事起,她便已到了表哥家中。对于父亲的记忆,十分浅淡。
关于父亲早逝的事情,梅津也一一交代了。希望说出这些,魏夫人会相信自己。能够帮助自己换回表哥。
那一纸婚约魏夫人倒是一眼便认出是真的,可是缺失了关于父亲那关键的一部分,魏夫人对于梅津所言之事仍旧半信半疑。
她优雅饮一口茶道:“姑娘,我也不与你兜圈子。婚约是真,但我不能轻信你。你可以暂且留在魏府上。婚事一事,日后再议。想必你拿着婚约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大可以开口。我能办到的,都会遂了你的愿。”
重点不在一句“婚事一事,日后再议”,而在于糊在心事上的那层纸轻易便被戳破,梅津窘迫且心虚。艰难地开口:“夫人,确有为难之事,想,想请夫人……”
梅津的脸色越说越红,甚至都蔓延到了耳后,说到最后一句“想请您帮忙赎人”这样一句话,挣扎半天也说不出口。
她拿着十五年前的婚约,像是要挟别人帮助自己一样;或是乞求别人怜悯自己,帮助自己。
“母亲,今日便到这吧。人,你见过了。我先带走,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定不会亏待梅姑娘的。”魏越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梅津。
算是又一次为她解了围?还是待出去之后再处置自己?
梅津深埋着头,却偷偷抬眼看了魏越一眼。
这一眼里囊括了魏越一切动作,细微到魏越浅红色的嘴角淡淡地弯了一弯。对着魏夫人时,魏越的态度谦恭有礼,与她眼中的魏越,又是另一番模样。
待魏越偏头看向她时,她迅速垂眸,装作没有偷看魏越的样子。
自暖阁内出来,梅津忍不住一阵瑟缩。她还同来时一样,沉默地跟在魏越身后,魏越也一言不发地带着她走向另一处未知的地方。
长廊里淡淡的梅香萦绕在梅津鼻尖,她忍不住深嗅了嗅。梅津不禁想:这里真好似人间仙境一般,自在安逸,闲适淡雅。
“你还有心思闻梅香。”魏越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两人正好停在了一方亭子中,亭子周围栽种了一圈腊梅,墙边矗立着几棵高耸挺拔的青松,傲然对着满目白雪。
梅津低垂下头,不再细嗅梅香,小声咕哝:“可我也不能塞住我的鼻子啊。”
“怎的,今日便羞涩地不敢看我了?”魏越故意这么说。
梅津恼羞成怒,嗔目看着魏越,欲语还休。
她没心思与他争论。
清冷的风穿过亭子,梅津尚未好全的身体,冷得连打好几个喷嚏。魏越似是才意识到梅津此时是个病人,有些懊恼。只好又让梅津跟着自己,去屋子里。
“说吧小结巴,你遇上什么事解决不了了。”两人走着,而魏越站在了风口,试图为梅津遮挡住一些寒风。
梅津从魏越的话语中感觉,两人仍是友人。魏越未赶走自己,未恼怒,更未厌弃自己。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魏越,不明白为什么。
“公子,你为什么,不撵走我。这样,我便不会毁了你的生活。”
魏越手背在身后不语,两人一直沿着走廊走。穿过两道门,又进入了另一处院子。这个院子里少了许多花草,院墙内却有成片的竹子,被大雪覆盖却也不曾弯腰。
等再次开口时,魏越只说了一句:“我不会赶走你。换句话说应当是,欢迎你来。”
“欢迎你来。”梅津久久愣怔在这句话中,只是这句话之后魏越再不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魏越带着梅津走进另一个暖阁,这里看布局,像是男子的住处。
该不会是魏越的房间吧?梅津惊讶,克制住自己到处乱看的毛病。
“你若是没有难处,往后便住这吧。与你同来的两人,我吩咐人给些银两便送出去了。”他说。
梅津立刻开口:“不不不,公子。我是真的,有些事想请求你。”
“何事?”
梅津向魏越道尽了前因后果,此时她的声音已听不出悲喜,只是不加任何渲染地陈述出表嫂与侄子严澈遭遇到的恶劣对待。
她已经有预感,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既然选择了不逃跑,便是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需要多少?”
“四十两。”
四十两于梅津而言,是她大半辈子都还不起的钱。她不知于魏越而言是大还是小的一个数目,但魏越面不改色,爽快地嗯了一声之后,便让人带着梅津去钱庄赎人。
他没有跟着梅津一同去,只让下人带着梅津与表嫂去。并且魏越特意将严澈留在府上,青城地下钱庄里阴暗潮湿,血腥。
严澈不应该去见自己父亲像个废物一样被囚在那里。
踏出暖阁时,魏越丢给她一件厚大的大氅:“穿暖和些,外面冷。”
梅津抱住那件厚重的衣裳,心间一道什么温暖的门被打开了,往心房呼呼吹着暖风。她听话地点点头,复又踏入了灰白的天地。
待梅津走后不久,魏越的贴身小厮望湖走近魏越问:“公子,这梅姑娘到底是何人?她那婚约即便是真,都已过了这么些年了,况且老爷也不在了,你何必委屈自己娶她呢?”
“光是她姓梅便够了。”
望湖被魏越这一句说的云里雾里的,开口想继续问。
魏越皱眉看着他:“你还不快跟上?”
“啊?”
“跟上啊,别叫钱庄的人为难了她们。”
望湖恍然大悟:“诶!诶!我马上去。”
“等等,那个赌鬼欠的钱一笔勾销,但人不行。你日后有空便带几个人去赌场转转,见他一次打一次,不必收着力道。”魏越从书架上挑出一本书,淡淡道,“打到他爬不起来为止。”
望湖了然,转出门赶在梅津之前去了地下钱庄。
到赌场之后,果然没有人为难梅津。虽然梅津没有见到双方进行钱财交接,但她与表嫂顺利带出了表哥。
表嫂一见到表哥又是哭又是骂又是打,能用到的招全都用上了,只求表哥能别再去赌了,往后回家好好生活。而表哥在钱庄里待了两天,过着不是人过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地方布满血痕,是用皮鞭抽打过的痕迹,吐气都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迷迷糊糊点了个头,表嫂便心疼地为他擦去脸上未干的血迹,哭哭啼啼地架起表哥。
梅津神色淡漠地看着两人,几次表哥说不再赌了,表嫂都轻易相信了。若是真能戒了,何至于他们躲债躲到青城来,又何至于如今被人打成这幅惨样。
“妹子,嫂子对不住你。如今,如今,事已至此。你,”表嫂抹抹眼泪,还能想到一旁的梅津。
“我会好好生活的。”梅津帮着架起表哥,望湖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他该交代的全都交代完的,这会儿便跟着梅津他们一道回去,表嫂还得去接了严澈回去。
“梅姑娘,我来吧我来吧。他一身都是血,小心沾了你身上。”
梅津没有坚持,任由望湖架着表哥,两人连拉带拖地带走表哥。表嫂看了望湖一眼,又不禁羡慕地看了梅津一眼。短暂停留后,终是收回目光,手上使了大力气,拖起自己男人。
火红的夕阳浸染半边天空,顺带勾勒出她瘦削的背影,柔弱又倔强。
中间软瘫着一个需要女人拖起的男人,比表嫂还要矮了一头。
她可以想见,此时表嫂心中想的是什么。但这些都与她无关了。活着这件事,怎样活,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待众人回到府上时,日头已沉底。余辉铺洒在白雪上,泛着微弱的彩光。房屋的影子被拉得好长,深深地延伸到屋里。待表嫂与梅津走到偏厅时,严澈却不在那。
梅津找到了魏越房间,却发现魏越趴在书案上睡着了。严澈同另一个胖乎乎的小子坐在暖炉边上玩耍,小胖子手中抱着一只娇嫩的小鸡仔,严澈好奇地去抚摸小鸡仔的头。
他见梅津走进来,欢喜地跑过来抱住梅津的大腿:“姑姑。”
“严严,该回去了。”梅津压低声音。
小胖子仔细护着小鸡仔,走到梅津身边,俨然一副主人样子问:“你是谁啊?”
“她是我的姑姑。”严澈小声对小团子说。
小团子上下打量着梅津,良久才装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急迫地问:“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吗?”很明显不想让严澈如此快便离开。
严澈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手心的小鸡仔,又对着他说:“嗯,我要走了。”
小团子也依依不舍地说:“你下次还来吗?来吧来吧,我们一起和小珍玩。但是小珍你不能带走,她太小了,这么冷的天,她一出这个暖炉便会被冻死的。”
严澈嘟囔着小嘴,道:“好吧。姑姑,以后我还能来嘛?”
这个问题梅津没法定夺,魏越却不知何时起身了。走到严澈身边,对着严澈的脑袋一通乱摸,“下次来我可要向你姑姑收费的。”
又是收费?!公子你缺这点钱吗?梅津迷惑。
严澈顿时不愿意了,决绝地对着小团子道:“那,那我下次不来了,小珍还是你自己陪她玩吧。我姑姑给不起钱。”
“啊!二叔,你怎的这样啊!”小团子把气全撒魏越身上。
“啊什么啊!你把小珍放这整天吃喝拉撒,我都没找你收费呢!你叫什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