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巴士站》林紫绪

38、番外四

　　早上七点多一点的时候，欧阳煦乘座的班机抵港了。一听到机场的广播声，早已围聚在出匣口的人群顿时涌动了起来。该航班的第一位乘客走出来，人群更加激动，聚得更拢。在机场里的预备登机的旅客们见到这种阵势，有人早早就闪在一边，也有人在远处驻足观望。
　　当抵港航班上的旅客几乎全数出来之后，一行人步出了通道，走在中间的男人身材高挑，一身普通衣饰，戴着一顶八角帽，不知为什么，看起来低调的他却有种醒目的耀眼感觉。
　　欧阳煦！
　　真的是他！他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粉丝群好像沸腾的水一样开始涌动起来，记者们也纷纷行动，人人争着挤向前。一时间尖叫声四起，镁光灯不断闪烁，将高高的天花板都映亮了，
　　原本还稍微有一点秩序的庞大人群完全被欧阳煦的出现带至疯狂。太混乱了！来接机的粉丝人数之多令人咂舌，尖叫声吵的人什么也听不见。以往大牌明星抵港，机场都会做出相应的安保措施，这类事情他们也见得多了，有处理的经验。这一次之于欧阳煦，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接他的飞机。欧阳煦，一个除了影片或是广告的宣传期之外几乎不怎么出镜、不怎么上电视节目的男人，竟然这么有人气。
　　原来有这么多的人喜欢他！这恐怕是在场人们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欧阳煦一行人可能也没有估计到现在的情况，再想要补救已经来不及了，想退回去从停机坪转而上车走人也办不到，无奈之下这一行人只好硬是往外闯。
　　尹安然和同事们早已被挤散，在人潮中他好像小浮萍一样被挤得摇摇晃晃，慌乱中他仍然不忘高举手中的相机按着快门。已经顾不得选取角度和光线，只求拍得到就好。相信电视台的摄影师也是一样。
　　大约过去了十分钟，欧阳煦一行竟然只往前走出了一小段路。候机大厅的这一片区域几乎处于瘫痪的状态。影迷们希望能近距离接触偶相，记者们希望能拍到照片，访问几句，因此人人不肯退让。
　　也许是因为场面太混乱了，也许是急于摆脱目前的困境，终于，按捺不住的保镖们开始失去风度，用力推搡人群，挥舞双臂奋力开出一行道路来给欧阳煦走。震耳的尖叫声中混杂着的呼痛求救声太小了，根本不被听到，只有最最靠近欧阳的一圈人才能明白保镖已经开始动手，而外围的人仍然奋力向欧阳身边挤着。
　　混乱中，尹安然自己根本都还没有看清，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拳。由经纪公司派出负责护卫欧阳煦的一名黑衣保镖在挥动手臂推开人群的时候打到了尹安然。保镖根本没有意识到打到了人，仍然继续奋力挥手，好像拨开海浪一样使劲力气将眼前的人群拨开，冲出一条道路来给欧阳煦走，同时护住欧阳煦不被其他人碰到。。
　　尹安然只觉得脸颊疼得麻木，想摸一下，手都放不下来，只好强忍住，继续举着相机按动快门。
　　在熙攘了近四十分钟之后，终于，欧阳煦被护送上了来按他的保姆车，粉丝们追随而去，电视台、电台和杂志社也有不少车紧跟着追去。这股人的洪水终于退去，机场的候机厅好像龙卷风过后，看到这一幕的旅客们仿佛个个心有余忌，议论纷纷。
　　“疯了，这些人疯了……”
　　尹安然仿佛听到有人这么小声地说。

　　尹安然他们一行并没有追随的工作计划。当混乱的人潮散去之后，尹安然惊魂甫定，急忙整理手中的相机，然后检查自己的衣服鞋子，还好，都保住了。
　　当尹安然寻回四名失散的伙伴时，李胜平先注意到了尹安然的脸。
　　“安然，你的脸……”
　　“呀，安然，这是怎么回事？”
　　李娟快手，从包包里掏出镜子给尹安然。尹安然举起镜子端详，暗叫不好。他被击中的左眼角已经现出一块青紫伤痕，左眼的眼白也泛起血丝，看起来有点吓人。
　　“啊，是被欧阳煦的保镖打到了。”尹安然说道。
　　“怎么能这样！”李娟愤愤然道。
　　尹安然急忙向同伴解释，“是误伤，那个保镖不是故意要出手。可能是挥手的时候碰到了。”尹安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场面太混乱，保镖们失去了耐性，误伤并不是没有过。
　　“安然去医院看伤吧。”王晓芬说道。
　　“算了，先回公司交差去。”
　　尹安然在机场的洗手间里将伤处用凉水敷了一下，检查了一下觉得没有大碍，就和同事出来一起回公司。
　　回到公司之后，尹安然检视了一下所拍的照片，可用的不很多。镜头晃动得很厉害，每张照片里都有黑压压的人头做背景。这时尹安然就觉得还是摄像记者好，他们能录下动态的画面，然后从中选取可用的镜头。
　　尹安然挑出数张照片，由李娟配上文字，送交给值班的编辑。
　　“你们看到欧阳煦了么？”尹安然问李娟和王晓芬。
　　王晓芬语带哭腔，“我只看到不认识的人的人头。”
　　李娟一脸郁闷，“我能在人群里站得稳就不错了。”她比较瘦小，视线被遮不说，还被挤得东飘西荡。
　　“欧阳个子挺高。”尹安然说道。
　　“是啊，他身材很挺拔，更显高挑。”
　　几个同事聚在一起看拍回来的照片。照片中的欧阳煦戴着棒球帽，低头，只露出半张脸和下巴，纵如此，也可见他清秀的脸部轮廓。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帅，掩饰不住的帅气，长途飞机之后的素颜亦经得起挑剔目光的考验。
　　“他一出现好像点爆了火药库。”李胜平忍不住说道。
　　“外星人降落。”王晓芬如此形容。
　　几个人正闲聊间，老总从办公室出来闲晃，一眼看到尹安然，他唬了一跳。急忙跑过来拉着尹安然进了小会议室。
　　“这是怎么一回事？”老总心急地问道。
　　“没什么，误伤到了。”尹安然抬手想摸伤处，又停下来了。
　　“保安动手了？”
　　“嗯。”尹安然暗想，老总果然是有经验，肯定见过类似场面。
　　“真是！唉，欧阳煦的保镖出了名的粗蛮。唉，我应该同你们交待一声。”老总连连叹气。
　　“……对方也不是故意的。”
　　这类推挤磕碰的误伤事件在娱乐圈里实属平常，在去机场之前尹安然有预想到，他觉得这是在工作的范围之内，心里也并不介意。
　　“这伤在脸上……”老总盯着尹安然看，咧着嘴，好像牙疼似的直吸气。
　　听得出老总的意思，尹安然安慰他，“没什么……”
　　“周先生要问呐。”老总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尹安然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害怕。
　　“又不是你打的。”尹安然急忙说道。
　　老总一缩身子，小声道：“……我要怎么向周先生交待。”
　　“我同他讲。”
　　“又累你受伤，这，周先生……他会把我倒吊起来剥我的皮……”老总苦着脸说道，仿佛被人塞了一嘴的黄连。
　　尹安然知道老总准是又记起了他上一次采访受伤的事情，这回是他第二次“因公受伤”了，也难怪老总会紧张。听老总说的这么夸张，尹安然还是忍不住笑了，“怎么会。”
　　“我怕……”
　　“怕他？”尹安然不由暗忖周明义有什么可怕之处。
　　“怕的，”老总非常老实地承认道，“……周先生的眼神可以杀得死人。”
　　“不是吧。”尹安然眨了眨眼睛。
　　“……对着他，人没死，也要死掉许多脑细胞。”
　　见老总咂着嘴巴，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只被关进笼子的待宰的兔子，尹安然既是安慰又是保证地对他说道：“我自己会跟他说。”
　　“但是我必须要告诉周先生这件事。”
　　尹安然明白老总的意思是不能向周明义隐瞒。
　　“嗯，你给他说吧。你只要说事情就好，我自己向他解释原因。”尹安然叮嘱道。
　　总算让老总不那么紧张了，然后尹安然就去了医院。他伤在眼角，还是要去检查一下。

　　检查完伤势从诊室走出来，尹安然一抬头便看见周明义站在不远处。尹安然想他肯定是得到了消息，赶了过来。
　　尹安然抬手捂上左眼。周明义静静地走过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来。审视地看了看尹安然涂上了消炎药膏的眼角，周明义没说话。端详半晌。看完了，周明义伸手抚摸了一下尹安然的脸颊。
　　这是关爱的表示，尹安然明白，他闭了一下眼睛。
　　“我给你解释。”尹安然向周明义说道。
　　“我先听医生的解释。”周明义说着目光向诊室里的医生一扫，嘴角的那一抹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让人读不出内容。
　　尹安然一听，顿时不语，同居这么久，尹安然感觉得到现在的周明义就好像大海啸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可以肯定周明义生气了，只怕他事后要找对方。尹安然心里暗暗思忖着这件事还是不要搞大比较好。
　　尹安然并不是要息事宁人，只是觉得硬是要去计较挺没意思。
　　医生向周明义细细说了一阵，然后周明义点点头，道谢之后走出了诊室。
　　“我们回去吧。”尹安然迎上去说道。
　　“嗯。”

　　取了医生给开的药，周明义带着尹安然回到家。他没有马上向尹安然说什么，只张罗着要下厨做饭。
　　喝着汤的时候，尹安然端着碗，不时从碗边偷瞄周明义，眼光对上了，他又心虚地转开。现在的他还没有想好预备要去游说周明义息事的说词。
　　吃过饭，周明义去洗碗，尹安然蹭过去想帮手，被周明义推开了。以往周明义常会把要帮忙洗碗的尹安然推出厨房，让他去休息或是看电视。今天周明义这么做，尹安然心里却益发感觉到不安。
　　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当播到当日娱乐新闻时，尹安然被惊得几乎跳起来。他在电视机上看到了自己！
　　原来，一家有线电视台今天也派人去机场采访欧阳煦抵港的新闻，尹安然被欧阳煦的保镖出拳误伤的一幕恰恰好被摄影机真实地记录了下来。在做新闻的时候电视台保留了这一段视频未剪掉，为它配的解说词是欧阳煦抵港受到狂热欢迎，保镖误伤记者云云，就这么在电视上给播了出来。
　　对电视台来说，播出这段新闻只是真实地记录下欧阳煦抵港、出机场的过程，只是一条娱乐新闻而已。看在尹安然的眼里，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糟了，竟然上了电视，事情大条了！虽然不觉得丢脸，但是感觉怪怪的。
　　尹安然偷眼回过头看，见周明义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眼睛看着电视。周明义听到了声音，故而走过来看电视。尹安然悄悄观察周明义的脸色，周明义一如继往，任谁也读不懂他淡淡神情背后的内容。同居日久，尹安然能体察得出来现在的周明义非常不高兴。这不高兴不是针对尹安然，而是针对尹安然今天的遭遇。
　　当然，看到恋人被打，就算对方不是故意，也不可能会高兴。
　　尹安然从在医院里见到周明义时，就有种感觉周明义会针对他被误伤这件事做点什么，而他并不愿意周明义这样。原本尹安然打算等一下就去和周明义商量不要计较今天早上发生的意外，这下子人上了电视，要叫周明义息事宁人恐怕会更困难。
　　该条娱乐新闻播完，周明义回转身又进了厨房，尹安然从沙发上跳起来跟过去。周明义像是知道了尹安然预备要游说他，故意不去看尹安然。见如此情况，尹安然凑到周明义身边，伸手拉拉周明义的袖子，“呐，我有话跟你说，别装着不理我。”
　　周明义回过身，靠在流理台上，深沉的目光凝视了尹安然一会，点头，“好。”

　　双双在沙发上坐定之后，尹安然直接开口道：“今天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
　　周明义听着，脸色平静，却不开口表态。
　　知道周明义是不肯答应，尹安然又说道：“答应我吧。说到底我就是狗仔队的一员，做这种工作会有小小意外实属平常。你也看过娱乐新闻，像今天这样的场面常常可见。”
　　见周明义不答，尹安然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不是要息事宁人，只是希望大事化小。你要怎么样？告进官里去还是私底下惩罚他？那保镖不是故意的，我相信没来由的他不会出手。那个时候的场面太混乱了，他可能也是忍耐到了极限。我挨的那一下是误伤。你真要告他？起诉他伤害，让他丢了工作没了饭碗，大家有什么益处？”
　　周明义听着，他明白尹安然的想法，更知道尹安然懂事。周明义深呼吸了一下，仍然没有开口，目光渐渐温柔。尹安然知道周明义的态度已经软化了。
　　尹安然继续劝说道：“那个保镖也许还有一大家的人要养。坏人衣食，如同杀人父母。很多道理你比我更明白，我知道。事情现在上了电视，相信他也觉得不光彩，会有所警醒，我想以后他会更克制自己。”
　　周明义听完了，没吭声，过半晌，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尹安然的头顶。
　　“你这孩子……”
　　“算了，呐。”尹安然说着拉住周明义的手臂轻轻摇晃着，见周明义不开口，他继续摇着周明义的手臂，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在生气，不要生气了。我没事，也并不觉得委屈或是难受。我做这份工作，我心里有数。”尹安然看着周明义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你不了解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一些事情。”
　　听到尹安然的最后一句，周明义神情一变，挑了挑眉峰，略为提高了声线道：“我什么事不知道！”
　　见周明义脸色变了，尹安然顿时闭上了嘴巴。
　　周明义严肃起来，直视着尹安然，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今天，我生气，并不完全是气那个保镖出手伤到你，而是气‘不思悔改’！欧阳煦的那个经纪人出了名的难搞，最会刁难记者，最会开价，嘴巴又毒脾气又大；欧阳煦的几任保镖都出了名的粗蛮无礼，非常不懂得在混乱场合下控制情绪，稍微遇到一点状况就爆粗口、动手。你以为我不知道！”
　　接着，周明义有时间有地点地列举出几桩尹安然也知道的事例来，“……这些都是欧阳煦过往的记录。在大型公开活动的时候，场面的混乱引起的保镖与记者、粉丝之间的冲突，都有人不同程度的受伤。”
　　见周明义将过去的旧新闻说的这么有纹有路，有条有理，尹安然有点听呆了。
　　周明义继续说道：“每每欧阳煦有公开活动，事后必爆出此类事件，不过是事有程度大小区别而已。你这次被误伤到不是第一次。让我气愤的是既然已经发生过，为什么不做控制？不事先预警？更不思悔改！是不知道还是不知错！？明明知道此类事件会抹黑当事人，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欧阳煦的经理人和保镖、身边的工作人员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周明义越说表情越严肃。
　　“我当然会想这是不是故意的行为。故意地要人为制造出此类新闻，以混乱为荣耀，以有此类新闻为荣耀，以向大家表明欧阳煦受欢迎，粉丝痴心追随。但是这样制造新闻，以他人的人身安全为筹码，过分了。你说要大事化小，还有一个原因是你觉得这次伤的不重，对吧。如果万一你伤得重了怎么办，真的伤到你的眼睛了怎么办？害你就此左眼失明了怎么办？你现在有我，你知道我能讨得回一个公道给你。如果这次伤的是其他人，他们没有能力讨回公道又怎么办？退一步说，就算能获得赔偿，失明的眼睛怎么补得回来？”
　　听周明义如此讲，尹安然无言，不由思索着周明义所说的话。
　　周明义停了停，语气转为和缓，继续对尹安然说道：“我并不全是为着你的事而生气。比对从前发生过的种种类似事件，稍做联想，你觉得我的看法正确吗？我对欧阳煦并无偏见，我也愿意相信他本人并不知道台面下的一些事情，但是，这种做法完全不能纵容。”
　　“那你要怎么样？”听了周明义的话，尹安然联想到了之前误伤到他的高利贷银行的倒闭的事，尹安然不安地看着周明义。
　　周明义被这么一问，沉默了，看着尹安然，没有开口。
　　尹安然在心里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想要把事情闹大，也不想再去和对方计较。尹安然知道周明义心里一定是已经下了某种决定，要劝服他不容易，尹安然还是想尽量说服他。
　　“哥……”
　　被这么一唤，周明义表情一震，抬起眼帘看着尹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