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品墨

19、吾宁爱憎（二）

　　一天下班，简薇在T大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想回到一个人的宿舍，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在S市也没什么朋友，胸口就像顶着大石头，沉闷地透不过气。

　　不知不觉地居然走到了学生时代的宿舍楼了，目光掠过长椅，想起顾泽风的身影，他在夜色中静坐，晦暗不明的身影透露出寥落和孤寂。

　　那天她喝多了，借着酒劲和他撒娇卖乖。。。。。。

　　酸涩一点点蔓延，她一屁股坐在长椅上，觉得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了。眼中无泪，心中无泪。

　　有脚步声从远到近，简薇没有抬头。

　　“简薇，”直到听到有人叫她，她才下意识地抬眼，居然是何彦俊。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了？”男生坐到了她的身边，笑意盈盈，带着春日的和煦和温暖。

　　“你怎么在这？”简薇还是呆呆的。

　　“我申请调来S市分公司了，今天来T大找你，去了你宿舍找你见你没在，就想着在学校随便逛逛，没想到老远就看到你在这了。”

　　说完，何彦俊盯了她好一会，才说:“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憔悴？”

　　简薇扯扯嘴角，摇摇头，不说话。

　　“你看你的黑眼圈都快挂下来了，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何彦俊不由分说地拉起她。

　　哦。。。简薇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连晚饭还没吃。

　　何彦俊带着她去吃了日料。两人坐在靠角落的卡座，何彦俊给她的味碟里倒上酱油，然后又狠狠地挤下一大块芥末，夹了一块生鱼片在她的味碟蘸上放到她的碗里。“吃吧。”

　　简薇沉默地看着他做完一系列动作。她夹起生鱼片放到嘴里，芥末的辣味径直冲向鼻腔和喉咙，她被辣得眼泛泪花，不禁用手不停扇风。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何彦俊认真地看着她，忽然说。

　　简薇的表情仿佛被吞噬，一瞬间怔住。良久，她才开始无声地哭泣，肩膀轻轻地抽动着，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一开始是缓缓地滑落，然后泪水越掉越凶，简薇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哭泣着。嘴巴和鼻子里还有芥末残留的刺激，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看不清眼前的人，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有昏黄的灯光被泪水晕染出大块大块的斑斓。

　　简薇想，既然她已经等到了她和顾泽风的结局，为什么她不能重新开始。

　　有些人，来时如疾风骤雨，去时如细雨微尘。来和去都毫无缘由，不可预知。

　　因在同一个城市，简薇和何彦俊的接触开始渐渐地多了起来。简薇想，顾泽风，这一次，她要往前走了，不会回头。

　　一天下班的时候，何彦俊已经等在他们大楼下了。他是设计师，时间上相对自由得多。

　　简薇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何彦俊，他朝她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叫她“简薇！”

　　简薇朝他笑笑，下一秒中笑容就僵在了唇边，她看到顾泽风从车上下来，折叠的盲杖打开，轻点地向她的方向走来。

　　春天的阳光明媚，是跳跃的金色，是轻柔而温暖的。简薇却觉得眼前一阵刺目，阳光照在身上居然都有灼伤的痛楚。

　　何彦俊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像从好远的地方传来。

　　顾泽风的脚步只是轻轻一顿，便从她身边走过。

　　简薇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他低着头她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小声的却清晰而坚定:“顾泽风，如你所愿，我放弃你了。”

　　说完，她目光平视前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突然，“砰”地一响，简薇吓了一跳，怔怔地回头，却见顾泽风整个人忽然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盲杖滚到了一边。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简薇的脚步刚一动，却立马就停住了。它下意识地咬住唇，静静地看着摔倒在地的顾泽风，不上前，不开口，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他。

　　她看着他狼狈地去摸滚到一边的盲杖，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手抖得厉害，怎么摸也没摸到，总差个几分。

　　简薇还是不出声，静静地站着，双目通红，淬骨的恨意在心底翻涌。

　　直到不远处的何彦俊都看不下去了，连忙跑上前，捡起地上的盲杖，扶起顾泽风，把盲杖递到他手里。

　　顾泽风低声道谢，然后缓慢地直起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大楼走去。

　　简薇还是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顾泽风缓慢离去的背影，眼里是红通通的一片。

　　何彦俊看着她，良久，轻叹一口气，把简薇轻轻拥入怀里。

　　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失去了意义，日复一日，简薇每天沉默的上班下班。原来时间的计量是以人心为单位的，当你快乐的时候，时间奔跑地飞快舍不得为你多停留一分一秒，而当你痛苦的时候，时间似乎又停滞了，所有人都在往前，独独你被留在了过往的洪流之中。

　　而命运也毫不吝啬地喜欢在你最惨的时候再踹上你一脚。

　　S市日报要宣传无障碍项目，好巧不巧负责这次专访的就是唐怡。

　　冤家路窄。

　　唐怡看到简薇的时候，趾高气扬的鼻子都快翘上天了。简薇想，真的是骂人一时爽，再见火葬场。

　　果不其然，中午在大楼餐厅，项目组招待唐怡一起用餐。唐怡忽然开口:“你们知道吗？你们顾老大当年在我们学校有多风光，多少女生喜欢啊。”

　　“哇，是吗是吗，快讲讲当年顾老大怎么样的？”众人忙起哄符合。

　　唐怡斜睨了一眼坐在最角落默默埋头吃饭的简薇，突然说:“顾泽风当年怎么样，你们不知道吗，简薇没跟你们说吗，她可最清楚了。简薇可是顾泽风当年的女朋友，”唐怡在说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还狠狠地加了重音。

　　“啊！”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简薇，恍然大悟。

　　唐怡又说道:“当时全学校都在说，不知道简薇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追的顾泽风，呵呵，据说是撬了沈婉如的墙角，最后两人分手，毕业聚餐的时候简薇痛哭流涕，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那个惨哦。。。”

　　唐怡说着状似心痛地摇摇头:“所以人啊，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非要使手段去够高枝。。。”

　　简薇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低垂着头，默不作声，也不反驳。任凭众人把各色眼光放她身上。

　　就在这时，低沉而清冷的声音响起:“唐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不要造谣污蔑。”

　　不知何时，顾泽风居然出现在了他们旁边，他面朝着他们的方向，手上的盲杖在地上重重一敲。

　　还没等唐怡开口，简薇忽然站起了身，她脸色苍白，声音却又冷又沉，面无表情。“顾泽风，用不着你在这里扮好人，唐怡没说错，确实是我横在了你和沈婉如之间，我活该！不是你瞎了眼，瞎了眼的是我。”

　　说完，她拿起餐盘，从顾泽风身前走过，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众人一脸的惊愕，和杵在原地的一动不动的顾泽风。

　　简薇出了餐厅直接去楼下超市买了包烟，跑到顶楼天台上吹风。想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又酷又飒的女生们的样子抽烟，刚抽出一根，才发现自己居然没买打火机。。。

　　她苦笑了一声，放下烟，缓缓地蹲了下来，靠着墙，轻轻地环抱住自己。

　　她闭上眼，把头埋进膝盖里。

　　太累了，她想。原来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还难。

　　吹了一个中午的风，回去的时候简薇想了想，把买来的烟扔进了垃圾桶。她走进茶水间的时候，看到沈婉如也在。愣了一下，她转身想走，沈婉如却突然开口:“简薇，好久不见，我们能不能聊聊？”

　　简薇转身无言地看向她。

　　沈婉如端起一杯冲好的咖啡放到桌上，朝她微微一笑:“赏脸喝一杯？”

　　简薇看了一眼咖啡，坐了下来，“什么事？”

　　沈婉如微带着笑意，端详着她。良久才开口:“你好像都没怎么变。”

　　“说完了么，如果是叙旧的话，抱歉，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简薇不耐烦地打断她，就想起身。

　　“别急。”沈婉如拉住她，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哀伤。她看着简薇，顿了顿才说:“顾泽风，他的眼睛变成这样。。。他这几年过得很不容易，你是知道的，他原来是怎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样的打击，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真得让他比死还难。”

　　简薇看着她，半天才艰难地开口:“这些都跟我无关。”

　　沈婉如凄然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和顾泽风还有肖斯言，我们三个人的父母都是世交，所以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也一直都很好。他去了英国以后，我确实是看着他一路走来，他曾经有很多次想去死，也有很多机会选择自杀，可他没有，你知道为什么么？”沈婉如突然抬眼紧紧地看着她，眼神深邃。

　　简薇说不出话来。

　　沈婉如自顾自地往下说去:“原来有些人的存在是真得可以让人战胜黑暗，战胜死亡的，哪怕其实也就是为了远远地看这么一眼。”

　　她这是在炫耀？简薇轻轻一笑，拿起手中的咖啡抿了一口，“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恭喜。“

　　沈婉如看了一眼简薇，忽然笑了。“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放弃了，有些事情根本不用竞争，一开始就注定不会赢。”

　　简薇听得云里雾里，:“你究竟在说什么？”

　　“简薇，你知道吗，“沈婉如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往下说去:“这些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你知道吗？我。。。曾经有多羡慕你。”她低头拨弄了下手上的钻石戒指，复又抬起头朝简薇露出了个笑容。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久。”她起身离开，打开门的时候，突然停下，回头看向简薇，眼睛里全是恳求和泪水:“简薇，别恨他，虽然。。。这是他希望的。。。”

　　说完，关上门离去，留下简薇一个人坐着，半天回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