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97、第 97 章

　　第二日清晨，苏禾慌慌张张推开妘笙房门。

　　“妘笙尊者！莫城如不见了！”

　　妘笙忙站起身：“不见了？他不是被何辽安置在他寝殿吗？”

　　苏禾回道：“义华天尊出去与秦戎仙官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一回来就不见他人影了！浮虞山上上下下都全部出动到处都找了到现在还是没找到，你说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妘笙思量片刻，“你先别急，他现在力量虽然尚不可知，但也不是随便能被他人所伤，且浮虞山四处结界，义华殿一般人更进不去，所以就几乎没有被人带走的可能，那么应该是就他自己离开的。他之前不是说，他救下何辽之后就会自封灵力，躲起来么，今天之后何辽便会去下厄孱墟，到时他应该会出来的。”

　　苏禾回想，稍稍放下心来：“对对对，他是这么说的。那这么说他现在已经恢复意识了？”

　　“也许是吧。”妘笙道。

　　苏禾瘫坐在椅子上，“那就好，没事就好。好好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我跟他了，他可别再有事了。”

　　片刻，“不行，”他突然站起身，“看不见他我还是不放心，我还是再去找找。”说罢，他便走跑了出去。

　　妘笙神色沉郁，常挂嘴角的笑意也没有了丝毫踪迹。

　　“莫城如……”他喃喃自语。

　　昨日极净之地，他力量暴走，比那日在魔域后山更强了百倍，这是妘笙始料未及的。还有几件事，他始终耿耿于怀，那就是莫城如轻而易举便除掉恶灵，和他身上的黑色鳞片。

　　当时出现恶灵无实体，只化作黑雾攻击，很明显是没有投胎的冤魂怨鬼。通常无论人死后还是灵物魂飞魄散之时，都被屠勿行官带入幽冥界过忘川转世投胎。而则有一部分生前积怨执念难平，且心魔困惑已久的，元神就会流于世间，化身恶灵，更有甚者，还有变出人形。这种东西极是难缠，除非他们自己想通乖乖去投胎，要不然就想办法平其怨气，解其心魔，再者就只能毁其元神了，到时它们就当真是在世间永远消失了。只是，毁元神这种残忍霸道的法子，向来是幽冥界管束恶灵的刑法，可是莫城如竟可信手拈来。

　　妘笙不免猜测，“也就是说，莫城如体内的灵物跟幽冥界有关……”

　　种种迹象推演之下，他心头袭来强烈的不安。

　　“既然他遭反噬后，已然显露体内灵物的力量，可是灵物却始终没有现真身……”他突然怔住。

　　“原来这才是你非要去历劫的原因啊。”

　　他想罢，胸口憋闷难解。若此事如他所想的一样，那这世间可真要变天了。

　　他抬手看着掌中羸弱的灵力，“万年结界耗费了颇多心神，我该怎么帮你？”

　　昨夜之前，莫城如于他来说只是个被灵物附身不可一世的孩子，最大的关联无非是当年在临沽岭，他告诉了自己，九娘的元神还在这一事。这份恩情再大，也不至于要自己为了他拼尽全力付出性命。

　　可昨夜他一夜未眠。

　　堰桦山庄，这个地方已经在他记忆里尘封许多年，竟然这么突然之间出现他身边。

　　若按隐鹤记忆里的所见，算起来这位开创世间五道的隐鹤天尊和自立魔域的潜山夫人，莫城如的父母，便是堰桦山庄的传人了。

　　“当年巫铃谷，一念之差，两世情仇。原以为昨日种种已作尘土，看来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妘笙沉沉松了口气，“隐鹤，当日你种下善因，如今，我来还善果了。”

　　九十七

　　太阳落山，残阳染成一片红。

　　莫城如，你到底去了哪。

　　秦戎不停劝慰：“师尊，明日你就要去厄孱墟了，您今日还是好好休息，莫要伤神了，莫公子我们来找便是。”

　　何辽不为所动，自顾走走停停，四处张望，看了又看。

　　整座浮虞山灯火通明，远远看去，绵延的仙山各处都是零星的光点，皆是手持灯笼的浮虞山子弟。

　　秦戎又道：“师尊，他若是铁了心要走，怕是谁也找不到的。而且，当日在魔域后山，诸多五道人士皆已见他使用奇邪力量，他们早就已经怀疑了，只是碍于您力保他，还有他是隐鹤师祖后人，所以现在只是暗地里讨论这事，但万一他身上邪灵一事被五道知道，未必对他有好处。如今他走了，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仙门来说都只是有利无害，眼下您渡劫破在眉睫，这才是当务之急，莫公子之事，不如待您归来再从长计议。”

　　何辽没说话，良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一路上，两旁的灯火忽明忽暗，跳动得格外活跃。

　　临近义华殿院门前，何辽驻足良久，眼底波光闪动。他微微叹笑，是欣慰与决然交杂着，亦喜亦悲。

　　他缓缓向殿前而去，途中扬手一挥，随之设下十重结界，动作之快，连片刻犹豫都没有。

　　殿内一切如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凌乱的被子还残留着莫城如的痕迹。

　　这就够了。

　　他幻出义华剑，置于法阵中。

　　目光深幽。

　　我本以为让你留在浮虞山就是给你一个家，以为让你继任天尊，就能保你无忧。是我草率了，其实你从始至终，有没有失忆，根本从来就不在意这些。我把我的愧疚强加给你，你只会觉得是负担罢了，毕竟，你曾说，你只想仗剑天涯，听雨赏花，逍遥自在度过一生。

　　想罢，他闭上眼，精元从他体内现出，缓缓来到他面前。

　　“明日我就会下厄孱墟，前尘皆会散去，我与你此生种种便都不能记得。此一生，我别无所求，唯对你一愿未了，困于我心，不得安宁。既然有些东西对我来说已无用，那我把它们都留给你。”

　　他扬手奋力一推，玲珑如如玉作的精元注入义华剑，陡然将剑身笼罩在一片血色当中。

　　午夜时分，他脚底凌乱，再解开义华殿结界已满身汗如雨下。

　　待他到极净之地，已将日出。

　　界内因昨日之事变得一片狼藉，从前浑厚的灵力也因隐鹤残存灵珠的消散而越来越弱。

　　“义华天尊？”苏禾上前。

　　“你们怎么在这里？”何辽问道。

　　妘笙打了个哈欠，“睡不着，来看看他在不在。不过啊，”他微微挑眉，阴阳怪气：“好像是真的走了啊。”

　　“天尊你来也是为这个？”苏禾问。

　　何辽定了良晌，似斟酌许久，才道：“他还在。”

　　妘笙眉眼一闪，略带丝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见过他了？”

　　何辽语气低沉：“没有。”

　　苏禾忙问：“那怎么就知道他没离开浮虞山？我跟妘笙尊者到处都找遍了，各处连他一点气息都没有。”

　　何辽说道：“今夜无风，我所到之处，烛火却闪得紧。即便他故意隐去气息，但他急于躲避，惊扰了风动。”

　　“那万一是别人呢？”苏禾不解。

　　何辽肯定：“只会是他。”

　　妘笙点点头，心领神会：“也只有他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了。臭小子，也不知道告诉一声，白白害人担心。”

　　苏禾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妘笙冷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妘笙尊者，你不会……吃错药了吧？”苏禾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从没听你如此亲昵的称呼过谁。你什么时候对莫城如这么关心了？”

　　妘笙不由得瞟了何辽一眼，接着恶狠狠瞪着苏禾：“闭嘴。”

　　何辽静静地垂眸，即便什么都没说，已是让妘笙浑身不自在。

　　“本来的嘛……”

　　妘笙扬手将打，苏禾顿时闭上了嘴。

　　他讪讪一笑，“行了，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何辽突然开口：“明日之后，劳烦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妘笙解释：“你怕是误会了，苏他禾不过随口一说……”

　　“我此去也许几十年，也许上百年，”他唤出义华剑，“此剑可护他平安，能否替我交给他。”

　　妘笙接到手上，想骂人的话堵在嘴边，他暗想，何辽这厮摆明了是在交代后事。

　　他将义华剑重重扎入地面。

　　“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你若实在对他放心不下，大可不要去渡什么破劫。大不了，那幽冥界我与你一齐闯它一遭。什么鬼都，什么屠勿行官，既然有这个地方，凭你我，我不相信找不到，有什么至于你如此为难？你也说了许是几十年，许是上百年，哪怕匆匆几日什么都可能改变，这么多年的时间，什么都会等你吗？再说，虽然你现在精元之内的邪煞戾气已经被他收回了，七层浮屠障可免，但你就一定确保你还会记得你去凡世的目的？我就算想去把这些告诉你，可你到时凡人一个，连气息都没有，我去哪寻你？这剑，我帮不了。”

　　何辽回道：“我重回凡世，不是只有那一个原因。还为偿还在魔域所犯下的过错，也为我因受印信才得仙身，非是寻常飞升而欠下的债，渡已尝尽八苦，渡人行善积德，若我当真没有了记忆，这些也是我该受的。”

　　“看来你心意已决，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是么？”妘笙转身，“你不是说他没走么，那你还有什么话就在这讲，他听见也好，没听见也罢，都跟我没关系，这剑他要是想拿，就自己来取。”

　　在何辽进极净之地的那一刻，妘笙隐约见他身后的黑影一闪而过。直到他跟何辽的想法不谋而合。若是真的答应何辽的请求，他亲自把义华剑交给莫城如，再照顾几十年，那等他渡劫归来，说不定这醋坛子还不得没日没夜的来寻仇。再者，不管莫城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玩应，只觉得他与何辽两个人实在太磨叽了。都不是小孩子，偏偏都要偷偷摸摸的，今天你悄悄给我一块糖，明天我悄悄给你一块糖，今天你找我，明天我追你，明明前几日还混在一团，搞得天天下雨，现在又都躲来躲去，来来回回没完没了，实在把人折磨的不行，看都看累了。

　　“也好。”何辽看着义华剑，浅浅说道：

　　“我……要出趟远门，应该很久才会回来。怕你觉得无聊，所以把它留给你。别乱跑，你不记路，走远了就找不回来了。寒冬将至，别以为没感觉冷，就不去在意，要添衣，要盖好被子。不要挑食，酒多伤身，好好吃东西。还有，想不起的事，就不去想了。也许，现在这样对你来说也挺好的。我知你爱自由，讨厌被束缚，所以接任之事就此作罢，但浮虞山永远都会等着你。若你觉得累了，乏了，就回家。此去经年，请君多多保重。”

　　清风乍起，轻抚他脸庞，寂静无声。

　　他伸手触碰，两眼空空。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我们都不那么勇敢。”

　　他黯然转身，留下义华剑，默默地离开了。

　　苏禾叉着腰，左思右想仍是满面愁容：“义华天尊今日怎么怪怪的？他说这些话怎么就让人心里这么难受呢……”

　　妘笙点点他脑门：“榆木脑袋。”

　　“我是槐树！”苏禾不忿，“你也怪怪的！”

　　“懒得理你。”妘笙起身，“咱们，也该走了。”

　　“喂！都走了，这剑怎么办啊！”苏禾喊道。

　　妘笙飘来一对白眼，边走边道：“又不是留给你的，你瞎操什么闲心！”

　　苏禾闻听，不放心的看了看义华剑，“你保重啊。”

　　天亮了。

　　义华剑剑气生辉，眨眼间，冲出地面。

　　霞光万斛，月卧苍穹，天上人间总相逢。

　　（本文分上中下三个部分。上卷到此为止，正在修补漏洞中！各位看官，咱们后会有期！还有还有！中卷会有比较颠覆的大反转，也是揭开莫城如真正的身世和所有人关系的中心。主角们的方向是对的，但人不对?嗯……之前已经埋下伏笔了，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