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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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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幼薇回到俞家时,已是三日后。
俞国公今年七十岁了,膝下一共两子,长子叫做俞泽铭,其妻谢氏。次子俞泽州,当年战亡,妻子萧伯音自刎殉情,只留下俞幼薇这一个女儿。
俞幼薇退婚的事,俞家上下早几日就听到了风声,但因对她宠爱过甚,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堂兄俞元术甚至问也没问一句,就将过错全划到了裴铭朔和姚曦月头上。
“妹妹,那裴铭朔敢让你受委屈,活得不耐烦了,你等着,我已找好了人,就守在他们裴家门外,等他出门让他好看,还有那姚曦月,我让人——”
“胡闹!”
俞泽铭放茶,抬头正色他道:“存谦,裴氏是什么人家,世袭簪缨门户,裴太师一生为公,即便是先帝还在,也要敬重几分,你岂敢有此想法,快去将你的人撤回来。”
存谦是俞元术的字,这位堂哥今年正好二十,刚行过及冠礼,尚未脱掉那身行止由心的少年气,又因二叔早逝,对俞幼薇这个妹妹很是怜悯,所以做事难免失了分寸,听着父亲的话,知道有几分道理,可就是生气。
俞幼薇笑着拉他衣袖,道:“多谢大哥,不过还是算了,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多追究。”
上辈子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还什么都没发生,她又及时抽身而退,没必要纠结着这些不放。
俞元术抿着唇没说话,只拍了拍俞幼薇的肩,朝她费力咧开一个笑。
俞泽铭劝说她:“你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多跟同龄的小姑娘们出去走走,这天下之大,好景甚多,只要你打开心,多的是优秀的好儿郎。”
俞幼薇重生归来,闻听此话,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可又不敢流露太多,只哽咽点了点头。
“大伯父,阿薇晓得的。”
女儿家大了,心思难猜,俞泽铭想,她住在宫里,虽说抬了身份,可到底见到的都是如姜太后这般青灯古佛之人,没有玩的来的同岁伙伴,难免自苦,往后,还是得让妻子多进宫陪伴,或是将这孩子多接出宫玩耍,也好让她高兴些。
谢氏正好此时领着次子进门,“大姐姐。”
俞幼薇抬头一看,就看到小堂弟俞元括那张朝气蓬勃的小脸,“括儿,”她笑着弯腰抱他,刮他鼻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很乖啊?”
俞元括七岁,没有看到堂姐眼中氤氲的水汽,只觉得他们大人一个个的好生麻烦,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应该再用‘乖’这样的字眼了,于是他像模像样行了个拱手礼,憨态可掬道:“回大姐姐的话,括儿六艺均有进步,今日写的字还得了祖父夸赞。”说着,献宝似的从身后取出了一张狗爬字。
俞幼薇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俞泽铭和谢氏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字却被大哥抢了举高嘲笑了半晌。
这样欢快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华灯初上,俞幼薇为父母上了香,又陪着祖父俞老太爷下了两盘棋,这才乘车返回了宫中。
——
是日,天际层云滚动,云雾如霜。京都北门驰近一队劲旅。个个甲胄在身,腰系如虹日一般的尖锐刀刃,为首的将领身披风氅,烈烈如血,其时人端坐骏马之上,没带头盔,鸦羽似的长发用一支簪子随意挽起,如墨披散在如铁似霜的银白色铠甲上,眉眼灿若桃李,里面盛满星光,衬得此人愈发浓艳和美貌。
“呀!守城呢?”将领挑了挑眉,如画的神采渲染在空气中,让一时嘈杂的城门都静了下来。
“大、大帅?您回京了?”守城的小将叫王彪,是禁军的一员。
王朝阳斜睇了梁绍一眼,就看他从怀中取出一壶烈焰催,丢到那小将怀中,“这几日刚下过雨,湿气重,我们西北的烧酒,给兄弟暖暖身子。”
来人便是镇北军统帅——梁绍。
他身形颀长,瘦而不弱,白玉堆砌的脸上,长了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可不笑时,那腻死人的形状又不分明,只在眼角的最后微微打了个勾,将满苍穹的阳光都盛在里面,也不觉得突兀,只觉得亮的发烫。怎么看,都不像个魁梧铮铮的将军,倒像个温润如玉、不食烟火的世家贵公子。
这两日雨水多,他发丝上沾了些不知是汗还是雨的雾气,将一小捋青丝黏在一块,顺着鬓角垂下来,配上那略微弯起一个弧度的嘴角,越发显得风流佻达,闲庭自在。
这城中但凡达官显贵都痛恨梁氏,可军中之人却有些惺惺相惜的同命之感,加之,这梁绍长相漂亮,叫人怎么也痛恨不起来。
王彪咽了口口水。
美!太美了!这大帅一个常年在西北吹沙吃土的老军棍,长的倒比女人还要艳丽几分,若非他手中握着镇北军几万人,是大周的一把利刃,只怕早就被这京都中的富少爷们费尽心机弄到手金屋藏娇了。
王彪握着酒壶,激动道:“谢梁帅!”谢完觉得自己德行有些散,便沉了沉声,装着郑重道:“梁帅,这个时候回京,可是听从圣命来述职的?”
梁绍手中握着缰绳,笑回他:“算是吧!前些日子我跟皇上在信中哭了一场,求了点军饷,皇上体谅我守疆不易,特意让我回京修整些日子。”
王彪听这话就知道怕是皇上有意刁难,可他虽有个将军的头衔,但平日里不得圣心,所以才被禁军总督给赶到了这里守城门,闻言,也没有好的办法,叹息一声道:“边陲苦寒,将士们缺衣少食也是艰难。”他看了看手中的酒,“皇上这几日身体不虞,不怎么召见朝臣,梁帅进了宫,怕是得等上一等。”
梁绍颔首,笑着拱了拱手,“多谢兄弟。”
王彪一个激灵,抖擞起精神回礼道:“岂敢!岂敢!梁帅慢走。”
梁绍这次回京只依照朝律带了八百人,即使这八百人也不敢都带进皇城,将一干人等留在城外驻营,自己和副将王朝阳下马,领着近卫们进了城。
待进城走了很远,王朝阳将身子扭回来,牙疼似的嘟囔:“一壶烈焰催要四十文,你是吃饱了撑的,自己舍不得喝,孝敬他们。”
梁绍摸了摸鼻尖,后仰着身子一脸鄙视的望着他,“不过就一壶酒,咱们仗着西北路远,这才勉强送与人家作了稀罕物,你睁开眼瞅瞅,这京都天子脚下,物华天宝,要什么有什么,人家稀罕你的酒是给你面子。再者,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若非如此,你能套出陛下这两日的消息?”
城中世家林立,但无一例外都谈梁色变,能够平心静气透点消息给他们镇北军的屈指可数。
王朝阳抬着下颌点了点头,那神色简直像匹倨傲的孤狼。
一大壶呢!王朝阳的心都在滴血。西北贫寒,凑一壶酒不容易,况且他心里知道,王彪那厮多半是对梁绍起了色心,说到这个就来气。
他想自己,怎么也算是个长相中正的美男子,可往往跟这上司凑到一块,长街骑马被姑娘们丢手帕时没他的份,遇见个怀揣色心的老胚,打的也都是梁绍那厮的主意,难为自己这些年洁身自好,连个母马都没近过三尺,可见世上之人多是重色轻德之辈。
想到这,他就心口痛,捂着半边胸脯抬头打量梁绍。
还别说,这便宜上司还真是禁得住看。这么多年,他就没见到过比其更周正的男人,细皮嫩肉,白切切,滑溜溜,跟块嫩豆腐似的。传说那京都第一美男孔珈旭,生的面如冠玉,风姿绰约。他好奇,曾特意跑马绕到孔太傅家门前看了一眼。
唔,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柔了,没梁绍身上那股浸在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杀伐之气。
不刚烈,不挺拔,比不上梁绍。
梁绍浑然不知王朝阳此刻心里变态的编排,抬眼眺望街市繁华,只觉与西北苍凉如两世之地,心中感慨之余,继续拿王朝阳寻着开心:“我说,王妈妈,你就承认一次我做得对,有那么难?”
王朝阳:“我承认不承认,你能认为自己错?”
“那不能!”
“那我的意见还有什么重要的?”
梁绍想了想,倒是这么个道理,“嗯,确实不重要。”
王朝阳:“.....”
梁绍目光从街边揽客的香姐儿身上扫过,皱着眉头道:“你觉不觉得,这次回京有点不一样?”
王朝阳瞥他一眼,阴阳怪气回怼他,“是不一样,这次长街走马,姑娘们的手帕没砸到你脸上,不痛快了吧?”
梁绍回头觑他一眼,“不是这个,你再看看。”
王朝阳见他神色郑重,又仔细瞅了一眼,唏嘘道:“像是多了些流民。”
热闹的街头每隔一段距离,都会坐着几个抠脚丫子的‘闲汉’,可这闲汉又跟以往见到的有点不同,面色饥荒,枯骨奇瘦,倒像是长途跋涉而来失了那份水灵劲。
“这京都防卫,外围镇着姜氏掌管的神策卫这尊大佛,内围是皇上亲选的禁军三大营,每日轮替排的比蜂针还密,这些流民仍是驱赶不净,这说明——”
“说明数量太多了,他们驱赶不过来,近日各地并无灾情呈报,这些流民哪来的?”王朝阳在军中除了担任梁绍的副将,还兼着军中的军需官,各地物价听记做的十分娴熟,大周各州府各城池,若有灾情,他的消息到手不比京都慢多少。
梁绍收回目光,吁了口气,“但愿是咱们多心了。”
他们几日前得了圣命,快马赶路多日,唯恐误了皇帝给定下的到京日期,如今这么紧赶慢赶,倒是比原定的提早了一两日。
王朝阳看他手欠,伸手想够一乐器摊上的陶埙,忙扯他:“我的大帅,你别败家了,赶紧的,咱们先去兵部报个道,然后回驿站洗漱休息一晚,明日好入宫请见。”
梁绍走了大远,还望着那陶埙恋恋不舍,闻听此话砸了咂嘴,“你去兵部报道,落了签子,然后带着兄弟们回驿站休息,我即刻入宫求见。”
“吁——”
王朝阳拉停他的马,“时间还早,你没听那王彪说,陛下这两日身体不好,很少见人,你这会去了也只能在殿外候着,你打算候到几时?”
梁绍:“候到几时算几时。你以为我方才跟那王彪打听是为了什么?以往每次回京,陛下都恰好身体不虞,是不是太巧了些。”
王朝阳知道他的意思,可不敢顺着细想,“也不是不去,这不咱们风尘仆仆一路,洗洗再去,也算恭敬。”
梁绍停下脚步,抬头望天,“上回,咱们先回了驿站换了常服进的宫,结果皇上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吧?若是我没在第一时间入宫请见,只怕明日得跪更久。行了,不说了,我去了。”
说着,便翻身上马,朝着宫门拍马而去。
王朝阳站在当地愣了半天神,这才无可奈何招手带着人往兵部衙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