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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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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龙王寝殿外笼罩着的神息开始不稳定起来,四脚亭上的守夜人对视了一眼,闭凤追紧张地望着那双暗夜里也没有丝毫波澜的黑眸,“阿夜,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他不安地回头继续盯紧了龙王寝殿上空神息的变化,“阿夜……”再回头的时候,四脚亭的另一边已经见不到夜璟瑄那伫立不动的身影。
“阿夜,你倒是带上我啊!现在我该怎么办?”闭凤追想哭:“表妹你看,男人根本靠不住!”
“闭嘴,给我站好。”是远处消失的夜璟瑄的声音。
夜璟瑄给他留话了,他一下就心安了不少,活着的经验告诉他,听夜璟瑄的准没错,“诶,表妹你看,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靠不住,阿夜还是很靠得住的。”小舅子的视角说来就来。
竹杖一声又一声,夜璟瑄住的小夜汀的门被推开的时候,女孩已经因为缺氧而皱缩了起来,小小的身体还在一抽一抽地痉挛,手里的竹杖碰到她的时候,夜璟瑄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明明有息水珠,怎么……
他蹲下身来,她躺在地上,他一手掐上了她的脖颈,却是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颗息水珠的踪迹,“东西呢?”
那种人类的温暖到让人心烦的温度正在从她的身体里抽离,渐渐连抽搐都快要被死神的寂静吞没,她却还是像个哑巴一样不说话,不想说话,说不了话,见鬼,那就去和阎王说吧。
那轻易不摘下的黑色无脸面具掉在地上,他按着拇指摸索到的唇瓣就要覆上去,室内的珊瑚礁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一条黄金尾鳍的美人鱼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来,一直冲到了他们面前:“你不能亲她!”就算只是为了帮她渡氧气也不行!
那只黑色的无脸面具已经在须臾之间回到了它之前的位置,甚至是黄金尾鳍的美人鱼冲上来之前,那大手一挥,宽大的袖袍落下,那双快要落下珍珠的眼睛看见的就又只是一张冷冰冰的黑色无脸面具了。
他转向金茉莉,暗夜一样墨黑的眼眸,透不进一丝光,也泄露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她看不见他面具后的表情,甚至她知道他根本就看不见她,他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刚刚冲动的那一股子劲就是一下子在他面前消耗殆尽了。
“息水珠。”他说。
“不给,我就不给!”他难得对她说话,又是这样冰冷得厉害,好像她无足轻重得连他的一点儿怒火都激不起来,她一下子又想要抗争起来,“那是你的息水珠,凭什么要给那个没用的人类……”是滔滔不绝的控诉,在要翻涌而出的过程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她一时忘了说话,只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她藏在头发里的息水珠自觉回到了他的掌心之中,然后,他将掌心一推,这一次,他的那颗息水珠就不仅仅只是挂在那女孩的脖颈儿了。
讨厌的人类,早知道,她刚刚就该直接用一把鱼骨匕首捅进那个讨厌鬼的心脏,她恨恨地盯着夜璟瑄的息水珠从她之前摘下息水珠的位置慢慢隐入了那个女孩的身体,最后,那淡淡的光晕在那女孩的颈项间完全消失不见了,她气得脸都涨红了,捏紧了拳头又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一路的水域都被搅得天翻地覆,她最后冲进家里,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之后,伏在小珊瑚案几上就哭了起来。
螃蟹女侍好不容易将那些被她砸烂的珍奇异宝的碎片清理妥当,她那边已经哭出了一座小山似的珍珠,颗颗滚圆,又大又饱满,一看就是花了些气力哭出来的,要换了别的人鱼,就是累得都该歇一歇了,可是,她家这位却是越哭越来劲了,”大半夜了,小祖宗,别哭了行不行?”
“不行!”
她家小祖宗赌气地将尾巴一扫,那堆积如山的珍珠又滚得一地都是,她又只得在旁边横来横去地捡,她都一把年纪了,可是,直到侍候起这个小祖宗,她才时常觉得她的蟹生可能不长了。
她不能去和这位小祖宗耗了,于是搬了一面水镜就摆在小主子的面前,人鱼的眼泪可不是白流的,流多了就老得快,保养都很难保养回来,“你看看吧。”这深更半夜,老螃蟹女侍实在是累得动不了了。
于是,又是一声尖叫,水镜被一条黄金尾鳍打破了,金茉莉捂住她那张几乎像老树皮一样褶皱起来的脸,慌神了,“快去给我磨珍珠粉来敷脸,快去啊!”
闭凤追来的时候,已经是白日,他给龙王守夜回来,经过表妹房间门口,看见还有好几筐没来得及搬走的珍珠,而且从色泽来看应该还是刚哭出来不多久的样子,于是,他敲了敲表妹的房门:“金茉莉?”
“不在!”里面传来含混不清的拒绝。
“不在的话,那就我随意了。”闭凤追说着,人已经推门进去了,然而,很快,他就站住了脚步,震惊地盯着面前珍珠粉敷得比拳头还厚的表妹,“表妹啊,你……”
“你真没用,表哥!”珍珠粉敷得太厚,很是影响她说话,可是,金茉莉还是忍不住对闭凤追撒气道。
然而,闭某人却是一阵动容:“表妹,你是为我哭的?”
金茉莉才缓下来的怒意眼见着就高涨了起来,“闭凤追!你不是自诩谈过的恋爱比太阳升起来的次数还多吗?怎么连个男人都看不住!”
“……诶,我和女人谈恋爱,看住男人干什么?”他像是听了什么恭维的话似的摆了摆手,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欠揍模样。
“你说了要帮我看住夜璟瑄的!”黄金尾鳍也不再顾及脸上还敷着厚重的珍珠粉,开始烦躁地摆来摆去。
“我有看住他啊,看得可紧了,表妹你放心……”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个重物猛地就朝他砸了过来。
“他房间里都藏你女人了!”金茉莉暴躁地吼道。
闭凤追捂着被砸中的胸口,本来还想要装装惨,结果听金茉莉这样一说,顿时就来了精神,“还真有女人?”他真不亏是自诩为谈过的恋爱比太阳升起来的次数还多的男人,连开个玩笑都中了,“长什么样?你已经见过了吗?好不好看……”
糟糕,他太兴奋了。
“我杀了她。”
完了。
他刚刚手里还在把玩着的那个砸中他的重物,这时候拿在手里却简直就像烙铁一样烫手。他表妹这话也不诓人,确实是她做得出来的事,可是,她杀的可是夜璟瑄的人!
闭凤追一时都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怔怔地将手里的重物举到眼前,是乱七八糟的一坨,两个并排的孔,下面还有一个孔,中间凸起来了一点,整个放在他的手里就跟他表妹的脸差不多大小。
于是,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表妹刚刚敷在脸上涂得比拳头还厚的珍珠粉,已经贴合着她脸的轮廓成了一张做工粗糙的人脸面具的形状,虽然很不像,可是,闭凤追还是不由得想到了夜璟瑄那张精巧的黑脸面具。平时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想起来却只觉那黑脸面具简直黑得叫人心慌,冷得让人背脊生凉。
“完了完了。”他像一缕幽魂似的,念念叨叨地离开,“表妹,你这次真的太冲动了。”
是要命的速度,于是,几乎转头之间,闭凤追啪嗒一声就撞进了夜璟瑄家的门,飞身就跪了进去,“夜夜,一命抵一命,你杀了我吧!”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闭凤追试探性地掀开了一点儿眼皮,就看见了一双赤着的小脚,白白软软的样子,咦?
他迟疑了一秒,猛地抬头就看见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清汤寡水,还干瘦得厉害,于是,闭凤追更迟疑了,这难不成就是夜璟瑄的那个小女朋友?
可是,这未免也太……小了吧。还没有长开啊。这细胳膊,细腿,闭情圣摇头——
不妖艳。
“小朋友,”闭凤追绕着她转了一圈,“我表妹是人渣,”嗯,他进一步措辞严谨道:“不,是人鱼渣!”
闭凤追搓了搓手,虽然每次他不得不去给他表妹闯的祸收尾善后时,都会有不同程度对他表妹的言辞激烈,但是,这一次直接就给她拔到了人渣的高度,他还是不免有些心虚,而且,这一次,他表妹这么过分,他也有点开不了口叫人家不要和他总是惹事的表妹计较。
等他终于又转到女孩面前的时候,却又有点读不出她愈加苍白的脸色上的表情,或者说,她的表情就像被掏空了的河蚌一样,每况愈下,最后只剩一脸毫无血色的空洞。倒是站得笔直,却几乎毫无灵魂。
“我表妹她……”诶,算了,还是不要提他表妹了,“你的肺气也太虚了,还有这脚踝上的伤,诶,我得赶紧给你看看……”
“你是龙王吗?”她站立不动,却突然开口道。
“是。”闭凤追不假思索,因着他表妹总是惹是生非的缘故,他做惯了上门求和的角色,只要被加害方愿意提出要求,他当然是赶紧答应,然而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之后,还不及他摇头,她却突然很配合地将脚伸到了他的面前。
“那你看吧。”她说。努力地支起那只受伤的脚踝。似乎连声音都轻快了起来。
闭凤追看着那张几乎眨眼之间就又有了生机的脸,甚至她看向他的眼睛里都有了光,他顺着她眼里的光,然后,摸到自己额头上的犄角。
“你……想要?”他指着自己的犄角。
幸而她只是摇头,闭凤追才发现刚刚自己还真有些紧张,这时候松快下来,一下又想到她之前问他是不是龙王,所以,她想要的不是犄角,而是——
“你喜欢龙王?”
“她在摇头,她不喜欢龙王。她在摇头,她不喜欢龙王……”无数细微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交织,像缠住了人的耳膜,一下子就变得不可忽视。
准备踏进自己睡房的夜璟瑄顿住了脚步,“闭嘴。”他不耐烦地发出了警告。于是,方才还在夜璟瑄宽大的袖笼里探头探脑地扭来扭去的生骨草一下子就噤了声,一动不动地就地装死起来。
正在给女孩治疗脚踝骨折的闭凤追看见夜璟瑄回来了,连忙抓住表现的机会,夜璟瑄看不见,他就用说的,“我在给你家小童养媳治脚呢,”他朝他的袖笼伸出手,“诶,正好你带生骨草回来了,我还在想待会儿要去哪搞点生骨草回来呢,那东西难抓得很。”
然而,闭凤追的手才伸出,还不及碰到夜璟瑄的袖笼,这位黑脸小爷就已经一声不响地将袖笼一甩,将那很难搞到的生骨草一股脑地全都霍霍了出去,闭凤追还想伸手去捞,可是,那鬼灵精的小东西一得自由,晃眼间就跑没了影。
“我家没有童养媳。”他冰冰冷冷的语气,“她只是龙王的祭品。”
闭凤追愣了,视线怔怔地从没了踪影的生骨草转向了夜璟瑄,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黑脸面具,可是,他随即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夜这难不成是在……吃醋?
那竹杖不耐地敲在地上,闭凤追惜命地强忍下了笑意,夜璟瑄跨过门槛走了进来,闭凤追赶紧起身,“阿夜,我想起来我还要回去教训表妹,那这……”他将小朋友的脚放下来,那这治脚的事,还是留着阿夜跟人自家小童养媳增进感情去吧,“你可得赶紧把那生骨草给抓回来,你知道的,这人类的身体可脆弱得很。”
说罢,才恍然悟过来,小弟妹这脚踝可不像是刚伤的啊,看着怎么也该有一两日了,而他刚刚因为怕稍有闪失,夜璟瑄会毫无良知地重色轻友,杀他泄愤,一下子太紧张了,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会儿回过味来,笑容不由得越发揶揄起来,只怕阿夜这也不是第一次眼巴巴地给人小丫头找生骨草了。
“反正也死不了。”
啊?
可是,没想到夜璟瑄是这样开的口,超级无情,特别冷漠,闭情圣又是一愣,片刻又了然地挑了挑眉,凑到夜璟瑄耳边道:“这眼巴巴地亲自上岸给接回来的娇娇软软的小童养媳,怎么舍得就这么让她死了,不得心疼死啊。”都多少年了,他都以为阿夜再不会去了呢。
年轻人嘴硬哟,迟早得吃够爱情的苦。
“你!”
夜璟瑄又炸毛了,手中竹杖凌厉一扫,闭凤追没来得及悠闲多久,惊呼着就跳起脚来,“我走,我走,这就走还不行嘛。”
赶他的时候,赶他表妹的时候,都多利落啊,怎么养个小童养媳却别别扭扭的,还死撑着不告诉人家他就是那个娶亲的龙王,生涩啊,闭情圣摇头,又觉得有趣起来,嗯,龙王大人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可是——
“初恋嘛。”龙王大人的初恋啊,回去的路上,闭凤追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起来,要是什么时候阿夜也要看人脸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