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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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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在说了自己有男友之后,便更少地出现在甄凯楠面前。
甄凯楠也不再找他,那些有意无意的照顾自然少了下来。
何意的日用品开始肉眼可见地消耗下去,假如偶尔一起去食堂,他将饭卡交给彭海,卡里的余额也不再是规律地小幅减少——彭海有时候拿起哪张饭卡用哪张,有时突然想起何意没钱,便一分钱也不用。
更多的时候,彭海并不会事事都叫着他,这人爱好广泛,朋友遍地,如果不是甄凯楠要求,他在宿舍里连五分钟都待不住。
时候越长,何意越能清楚甄凯楠为他默默做了多少。
他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他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中学时虽然也有人给他递过情书,但只有一次,来自班上一个学习不错的女生。
女孩喜欢他早上领读的声音,喜欢他踩着单车的背影,以及他作为班级代表出席活动时的意气风发……
何意看信的时候却只觉得可笑。那个可爱的女孩肯定不知道自己领读的嗓子经常会跟邻居对骂。那些难听粗俗的词汇从自己嘴里爆发出来,连市井泼妇都不如。
他也不喜欢骑单车,觉得很容易膈着蛋。当班级代表是因为老师要求,不照做会被拉去办公室接受批评教育。
他看起来单纯干净清爽,没有像同龄男生一眼把青春期的心思写在脸上,追着女生的身体打量,是因为他看的是男生……
他一点儿都不美好。
那封热情洋溢的情书虽然给了他,却不是写的他。
后来升入高中,何意开始为了大学学费攒钱。他个子窜高,身条又瘦,在澡堂里就像是一只发育不良的白斩鸡。
加上他从不参加集体活动,脑子里只有刷题刷题,自私自闭又不合群,能不被孤立全因同学心善。
所以他很不理解甄凯楠为什么会这么照顾自己。
何意仔细回想俩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实在找不出任何暧昧的迹象。而自己入学后的表现也泛善可陈,没有闪光点,也缺乏吸引力。
思来想去,他只能将之解释为甄凯楠有圣父情节。
而这种精准扶贫式的照顾,恰好能给他们双方带来一种寒酸的满足感。
——
何意开始渐渐思索自己以后的生活。
天越来越冷了,何意来北城前把许多破旧的衣服都扔了,冬天的衣物就只有一件较新的毛衣和两件厚外套。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冬天至少要买去一件御寒衣物。
生活费也要节省一些,勤工俭学那边因为他拒绝了一个家教,暂时不会再给他推荐工作。
何意自己也要准备四级考试,所以这段时间最好在学校里。
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把平日的花销再压缩一些。每天一个鸡蛋保证蛋白质摄入,其他时间就多吃主食,学林食堂里的饭菜最便宜,他吃米饭吃不饱,可以中午吃两个包子。
周四有选修的体育课,中午就去一餐的经济菜窗口打两个菜,改善生活。平时洗澡就不用学校的热水器了,他用洗脸盆自己兑一点热水,只要断了凉就行。
只要撑到寒假,他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兼职。到时候不行可以多做几份。
何意拿定了主意,很快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位置,是图书馆西侧的安全通道,通往顶楼的最后一段拐角处。
图书馆里有电梯和旋转楼梯,加上馆内的阅读区和休息区布置得合理舒适,另有咖啡吧和茶水间供大家消遣,因此很少有人经过这边。
何意习惯了独处,所以格外喜爱这处不被人打扰的角落。
他将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消耗在了这里。如果下午一二节没有课,他就会早上买好午饭装在书包侧面,通常是馒头和咸菜,这两样东西没有气味,不会影响别人。这样中午他就不用离开了。
偶尔会有老师经过这边去顶层的资料馆,何意对老师有种天然的惧怕,听到声音就会赶紧站身,靠在墙角低头等人过去。
但时候一长,他还是难以避免地跟这里的老师产生了交集。
第一次是有几位老师上去搬资料。
何意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后,起身让开,但趔趄了一下。
一个大步上楼的男老师差点跟他撞一块。对方厉声问他:“这位同学,你在这干什么?”
“在这看书。”何意抿着嘴巴,眼神也有些防备。
男老师皱眉,看了看他放在地上的书包和手里的书本。
“外面阅读区有桌椅,这地上多脏,你坐地上也凉啊!”男老师不解,又看他身上的衣服。
何意入冬后一直反复穿两件外套,虽然尽量保持整洁,但外套不能天天洗,挤来挤去也有些发皱。
“……个人形象还是要注意的。”
何意顿时臊红了脸。
“人家就喜欢这里幽静。”后面的有个女老师催促道,“你快点上去搬,一会儿要下班了。”
何意下意识地抬头,发现那是位面容严肃的女老师。
对方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像是在打招呼。
再后来何意又遇到了这位女老师几次,见面的次数多了,何意的惧意稍退,这才开始主动向对方问好。
他留意到这位老师其实很爱笑。每周去资料馆三次,走过时都会带起一阵轻柔的木质香。她身上的衣服偶有重复,但是丝巾每次都是新的颜色和系法。他又听到其他老师称呼他为梁老师。
有一次,梁老师似乎心情很好,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
“这里暖气不行,不冷吗?”梁老师似乎不介意他的寒酸,笑着靠近,歪头去看他手里的书,“你是大几的学生。”
何意道:“大一。”
梁老师:“对法律感兴趣?”
何意手里拿着的是一本法学资料书。他之前有修双学位的打算,但法学院历来不对外系开放,何意听说这两年好像会改,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得上。
“就看看……”何意笑了下,“不懂法会吃亏。”
他现在都记得米忠军的那句“小东西,你懂法吗?”
梁老师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便走了。
北城初雪的这天,何意闹了急性肠胃炎。
那症状跟感冒很像,他在课堂上听着课,不知不觉开始发烧,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大教室里只有后排还有两个人。
同学们都走了,教学楼外夜幕降临,星灯点缀,映着煌煌雪景。
何意头晕脑胀地走出教室,觉得肚子也不舒服,自己去药店买了点药片吃上,又去到图书馆。
这次他老位置的窗台上多了一个手提袋。袋子的提手被人用贴纸粘住,上面贴着一张便笺,只有短短两行字。
“何同学,能否请你帮忙做一下这两份试题?梁老师 ”
何意拿出来看了眼,是两份高考模拟题。他没有力气多想,提着袋子到了外面的阅读区,忍着困意将两份试卷一口气写完。
这天何意早早回了宿舍,上吐下泻,肚子里却着实没什么东西可以折腾。只得继续吃药,喝水,早早睡了一觉。
第二天,身体好了一些,他又想起了那两份高考试卷。
图书馆开馆前,何意在门口等到了梁老师,将东西交了过去
“你今天没课?”梁老师惊讶地看着他,又觉出异常,“你是不是生病了?”
“吃过药了。”何意把手提袋递过去:“我现在要去上课了,梁老师再见!”
“等一下!”梁老师拉了他一把,“你下课后来这里找我,我有事跟你说。”
何意惊讶地看着她,但来不及多想,挥挥手跑走了。
他们上午四节课都是满的,还是在跨系的大教室里。临近期末,二百多人的教室里座无虚席。老师在左右幕布上同时投影,走来走去,声音时远时近。
何意觉得自己这次感冒有点严重。第四节课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习题后出门洗手。
何意浑身发冷,费力地辨认自己的字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课堂上突然安静了。
何意下意识回头,发现甄凯楠正从最后一排朝自己冲过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他的反应慢了半天,愣愣地看着甄凯楠,这人的黑色大衣被风掀起,脸上的表情十分惊慌,奔过来时目光牢牢锁着何意。
等甄凯楠跑过一半的时候,何意惊觉回神,随后抓起书本就跑了。
外面风很大,雪粒子被风卷着钻到脖子里,冰得皮肤刺痛。
何意一直跑到图书馆,在顶层的那处角落里,抱着书本靠着墙慢慢坐在了地上。
他放轻呼吸,静静地等了很久。
他想起了中学时的那封情书。
何意没有答应那个女生。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把那封有着淡淡薰衣草香味的信纸拿出来,反复观看,然后虔诚地将信纸盖在脸上,与别人眼里那个美好的何意短暂相拥。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的学生一波一波都去吃午饭了,何意才猛然一惊,想起跟梁老师的约定。
他匆匆下楼,本来没抱希望,没想到梁老师竟然一直在门口等着。
“是不是给忘了?”梁老师穿着一件米色的羊毛连衣裙,外面是咖色外套,“我今天看了下你做的,不错,高考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能答满分。”
“这份试题难度不大,都是常规考点。”何意跑得脑门上都是汗,刘海湿成了缕,笑起来时苍白的脸上,透出一股子少年意气。
他不好意思地冲梁老师道歉,“老师,对不起,我给忘了时间了。你找我是什么事?”
梁老师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老师找你是有件私事。我们去车上谈?”
这场初雪连续下了一天一夜,现在才刚刚停下。
何意点点头。过了会儿,梁老师把车开过来,何意坐到了副驾驶上。
“何同学,老师有件私事想请你帮忙。”梁老师将车里的暖风调了下方向,语气十分轻柔,“我家孩子今年高三,成绩不怎么样。我想给他找个家教老师补补课。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何意愣了下:“家教?”
梁老师笑着点头,主动解释道:“其实我注意你有一段时间了。你很自律,主动学习能力很强,这些都是我家孩子最缺的。而且你是大一新生,高考才过去半年,给高三考生补课最适合不过。昨天的试卷也说明了这一点。”
何意后知后觉,心想原来昨天的试卷是用来测试自己的。
“我们就按照市价结算,现在咱学校学生的家教费用一般是200到300之间。我家愿意按照300一小时支付。”梁老师看了眼后视镜,慢慢打着方向盘,道,“当然,这个时薪是有要求的。”
何意的身体渐渐暖和过来,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到心脏……在渐次苏醒。
一小时300,十个小时就是3000!何意现在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是在一千以内!
“是对分数提升有要求吗?”他急忙问。
“分数提升当然越多越好。不过这不是主要要求。”梁老师沿着校园路慢慢开着,跟他解释,“我家现在高三走读,时间很紧,所以你只能利用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时间辅导他。每天至少要保证两个小时。这样就需要你下课后直接到图书馆找我,我们一块回家吃饭,吃完你就教他。”
何意:“……”也就是说,对方还管饭??这是什么要求?
梁老师看他一眼:“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会影响你们交友、休息以及参加社团活动……”
何意的心脏怦怦直跳。
的确,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丰富多彩的。就像彭海和甄凯楠,他们这样的条件,就是一小时一千他们也不会乐意。
归根结底,他们都有钱。有时候有钱和没钱的生活,像是两个阶级,两种世界。
“我可以。”何意深吸一口气,认真点头,“我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也没参加社团活动。”
然而说完又后悔了,心想对方会不会觉得没有朋友的人性格有问题,从而产生犹豫。
梁老师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笑着点头:“跟我家晏臻正相反,那孩子正处在叛逆期,如果他不听招呼,你就告诉我,我让他爸打他。”
何意松了口气,决定先问问学生的情况,“他偏科吗?成绩相对落后的是哪儿门课?”
“好像都差不多落后。上次月考,数学才靠八十八分。”梁老师往外看了眼,将车停下:“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课?我这边比较着急。”
“我随时都行!”何意跟着她下车,一抬头就愣了。
这里是学校医院。梁老师开车带他从校园里兜了一圈。
“你生病了,先看看医生。”梁老师锁了车,又伸手指了指,“我家就在后面这一片。下次带你认认路。”
何意被迫打上了吊瓶。
医生诊断他是急性肠胃炎加严重营养不良,开了医嘱,将他狠狠教育了一顿,最后大手一挥,让护士给他找了张病床。
“你在这好好躺着。输液至少要两天。”梁老师很严肃,示意何意去病床上躺着休息。
何意不敢反对,自己如果给人补课,万一传染了考生就不好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梁老师打电话:“你还有多久过来?米汤带了吗?米汤不是米饭,你这个孩子还能干点什么?算了算了……”
何意疑惑地看着她,随后就觉病房门口一暗,有人嬉笑道:“你让病号光喝汤不吃饭啊?”
那人手指勾着一个塑料兜,溜溜达达走进来,递给梁老师。
“让我看看你从哪里找的学……”
贺晏臻从梁老师身后转出来,跟何意大眼瞪小眼。
何意也惊讶:“是你?”
“认识一下,这个是我给你找的家教,A大的学生,何意。”梁老师把盒饭放一旁,“何意,这就是我家小子,贺晏臻。哎不对?你们认识?”
她惊讶地看了眼何意,随后盯着贺晏臻。
贺晏臻抿直了嘴巴,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连目光都不敢乱动。
“不认识。”
何意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贺晏臻好像连头发丝都在冲自己疯狂呐喊——不要乱说话!
“不认识。”何意道。
贺晏臻大松一口气,得意地扭扭脖子,趁机丢给何意一个眼神,那意思是“算你识相”。
何意又笑了笑:“所以,是你?数学才考了八十八?”
贺晏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