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九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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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洲的庐陵山脉蜿蜒逶迤，走势如龙，汇聚了世间的物华天宝，是一处钟灵毓秀的仙家宝地。
庐陵山脉中有九座形貌最为珍怪奇伟、灵气也最为浓郁的仙山，这九座仙山呈环绕之势，将中央一肥沃而平旷的盆地围在其中。
盆地易守难攻，一座有着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坐落其中，这城名叫“洛城”，九座仙山被统称作“九山”。
洛氏先祖中的大能以九山为支点和灵力源，费尽心思建成了一个能够完全自给自足的庞大守护灵阵，将九山和盆地都罩了进去。
现在洛氏的修仙者便居住于九山之上，洛城中繁衍生息的则是那些修者没有仙根的亲眷。
天道至公，那些天资纵横、翻手云覆手雨的修者大能也有一身凡根、不能修道的孩子，而祖辈碌碌的凡人也可诞出生有仙根的子嗣后人。
尽管洛氏宗族为这些龙璋凤资的族人的子嗣之事操碎了心思，强行为他们指派银簪侍，也鼓励他们将洛氏之外，不管是散修也好还是哪派弟子也好，萌生情意的就带回来，又对那些有了道侣的子弟给予优厚赏赐，依然抵不住洛氏之人冷情冷性，情欲甚少，子嗣不丰。
有些洛氏大能，或是没有子嗣，或者是子嗣资质不佳，便会到洛城中寻找那些天赋出众的孩童传承自己的衣钵。
洛城中的凡人也是见惯了了仙人，称得上是仙凡同住，每每有仙人降临使一名洛氏的凡俗血脉走上超脱的道路，城中便一连几天奔走相告，喜气洋洋。
也时常会有意志坚定、诚心寻仙问道的洛城凡人，一路披荆斩棘，倘若未迷失在深山老林中，成功爬上那高耸入云的九山，再能恰巧被白衣飘飘的仙家看中，也是一步登仙，自此一头黑发化为银丝，流传为一段佳话。
九山之外有一个山头，洛氏有一任族长给这处也建了个阵法，将庐陵山脉充裕的灵力隔绝在外，这个山头的仙树奇葩便渐渐枯萎了，成了现在这样满目裸岩，没有一丝绿意的样子。
这里便是洛氏的后山，用来惩罚犯错弟子的地方。在洛千云固执的坚持下，洛漱溟拗不过他，让他在这里关三个月的禁闭。
这日，三个月的时间便到了，洛漱溟周身云雾簇拥，大袖飘飘，飘然来到洛千云身边。
洛千云修长的身影正站于一处突起的怪岩之上，一阵风吹过，令他发梢袍裾微微摆动。这风凝涩而不含任何灵气，让洛漱溟都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洛千云恭敬地俯身行礼，喊道：“父亲。”
洛漱溟静静陪他儿子站了一会儿，父子两人具是一袭白衣，满头银发，形貌身姿飘然如仙，使人见之神往。
然后洛漱溟问道：“千云，你眼中看的是什么？”
“我在看云。”
洛漱溟又问：“你心中想的是什么？”
“我在想云。”
于是洛漱溟举目望去，此时空山新雨，千般白云在一碧如洗的底幕上聚而又散，散之又聚，缥缈从容而又浩浩汤汤，恣意嬉笑之间已是游过万丈，玩乐笑闹之隙掀起九山风雨，让人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遣不尽的艳羡之意。
那些天资不足的修者及至皓首仍在穷经，所求为何？
如云游天，辉同日月，寿似天地。
三者缺其一便不为圆满。
洛漱溟问道：“我儿，你知道你的名字是如何得来的吗？”
洛千云说：“母亲告诉我，我出生那日，九山之上灵气倏然汇聚而至，形成似雾非雾、似云又非云的缥缈之物，它比雾凝练，又比云迷蒙莫测。母亲说我生来便应当遨游天上，不是人间那殷切轻浮，又人人可爱的俗雾可以比的，便要叫我千云，望我始终超脱凡俗。”
洛漱溟感慨道：“是啊，那日的云有多盛？登山的凡人都如同腾云驾雾，及至对面仍不能看见人脸!那云中的灵气有多充裕？你出生那日得幸吸入一口的牲畜凡人寿数长至百岁！”
感慨的话语说尽，他忽然问道：“我儿，你为何不能做到你母亲的期盼？”
“你为何总觉得洛氏的重担只压在你一人的身上？你父我的实力傲视观澜一十六洲，你叔伯这些宗族的亲人又正值壮年，你正是应当肆意妄为的年纪啊！”
“我不知当日的洞府之中你身上发生了何事，但你母亲怀你怀了十载，你凝聚了我俩半生的心血，实在不应当任由秦臻取你性命！”
修士修为越高，想要亲生的孩子便越发艰难，洛漱溟夫妇结成道侣数百年了，原本以为此生无望了，谁知忽然老来得子。
他又忽然自责：“也许是我的过错，我一向不愿你远游，因为洛氏财富泼天，不用你像散修那般打拼，而你又在族中赢无可赢，致使在秦臻那不择手段的竖子手中吃了一点亏便意志消沉！”
洛千云先是迷茫，不知道父亲为何会认为他要放弃性命，随后心中便是一阵无言。
饶是洛千云也不免失笑，对父亲说：“父亲，你误会了。我何时打算放弃自己的性命了？那日我刚从幻境中醒来，真的是脑中晕迷之下替秦臻挡下了那一击，秦臻也不是要取我性命，他只是想起身远离我而已。”
“当真？”洛漱溟仍在狐疑。
洛千云笃定：“当真，我何时这样脆弱了？”
洛漱溟问道：“那你道心原本浑圆无缺，又为何出现裂隙？”
洛千云违心地哄骗他父亲：“我在幻境之中看到洛氏因为我的过失轰然倒塌，只留我一人存活，随后我几次三番想要振兴洛氏，却备受打击，一直不能如愿，道心便出现了裂隙。”
洛漱溟闻言安慰他：“幻境总归是幻境，天下谁动得了我洛氏？不要总是给自己太大压力。”
父子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洛漱溟先走一步，走之前对洛千云说道：“一会儿去看看你母亲，她恼我恼了三个月了，一直骂我那日对你太严苛了，要不是你仅禁闭三个月，你母亲现在已经在南音阁了。”
南音阁是一方强盛的势力，也是四氏八门中的一门，洛夫人本名周妙伊，出身南音阁，与洛漱溟结成道侣之后便大半时间住在了九山。
洛千云自然答应了。
等洛漱溟驾雾离开之后，洛千云又负手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浩浩荡荡前行的云，他想到父亲说他负担不必太重，但那日洛氏子弟听到他落败后不敢置信的神情，和之后跪了满地替他求情的场面又填满他的眼前了。
他为何道心有隙？
一者，幻境中与沧海仙宗首席纠缠不清，梦醒之后依然割舍不下，他对不起培养他的洛氏宗族。
再者，当时场合他本该仪态庄重，却衣衫不整、心烦意乱，他对不起悉心养育他的父母。
三者，他为洛氏少主，却口不择言，扰乱人心，令一众弟子小辈心里惶惶，他对不起视自己为楷模的洛氏子弟。
但是这些罪责他皆是不能与人言说，能说出口的只剩下满嘴苍白的请罪言辞。
洛千云微微闭了闭眼，随即化作了一抹流光飞走。
山巅之上雾气飘渺之中有一片琼楼玉宇，其中重台累榭，飞阁翔丹，宏伟富丽不似人间应有，倒像是神仙的居所。
洛千云遁入其中一间宫室，询问门旁侍候着的女侍道：“我母亲可在？”
女侍矮身向他行了一礼，回道：“少主，夫人在无心亭中抚琴呢。”
洛千云听了侍女的回话便走了进去，一番回环曲折之后由后殿门走出了宫室。
他抬眼望去，长而曼延的白玉石阶之下直连着一座吊桥，这吊桥悬如一线，在云端上延伸远去，其上是澄澈天幕，其下便是翻滚涌动的云海，白茫茫一片。
吊桥的尽头有一霞托雾绕的黑点，远远的看不清晰，那便是无心亭了。
洛千云并没有腾云飞过，而是漫步迈上吊桥，沿着长长的吊桥一步一步在云端上走过。
无心亭愈来愈近，铮铮琴音已然入耳。
九山的新雨刚刚停歇，初霁的蓝幕上挂着一轮红日，六角亭身上蒙着金红的光辉，周围薄纱飞扬，朦胧掩着洛夫人曼丽的背影。
掀起幔帘，洛千云行礼后说道：“母亲。”
洛夫人依然妆容盛丽，鬓发如云，盘膝坐在亭的正中心，身前放着一架古琴。
她手中收了琴音，半转过身来冲他招手，未语先笑：“千云，快来和我合奏一曲，我看看你是不是忘了我教你的！”
洛千云于是拿出了一只洞箫，说道：“自然不会。”
洛夫人挑了挑弦，道：“那便试试《卧看云起》，如何？”
琴声先起，其中暗含着洛夫人几近大成的音之道，洛千云的洞箫和了进去，渺渺乐声悠扬婉转，绕梁三日不绝，闻之便让人心中只剩下了闲云、野鹤、落花、流水。
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洛夫人在用音之道给儿子梳理道心，抚慰情绪。
这是洛千云从小奏到大的曲子，他的父母具是音修，洛漱溟使萧，洛夫人主修琴，但是世间常说的乐器两人却都是会的。
洛千云并没有继承父母的道，而是选择法阵同修，但是洛夫人出身南音阁，不愿有着南音阁一半血脉的儿子不通乐理，再加上时长地耳濡目染，洛千云在乐器上也算有些心得。
看着在薄红日辉之下翻涌变幻的茫茫云层，洛千云心中的万般思绪具是消散，只剩下一片平静。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九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