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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疯子与正常人 ...
王月西最喜欢康复楼里那些痴痴傻傻的人,这有助于他对着窗户思考: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吵闹的营造出特别的安静,比他待在自己家还要沉足。
然后护工叫醒他,王月西颇有些遗憾地恋恋不舍这个地方,所以每次离开的时候,他总会含情脉脉地抚摸着门框。
某一天,他又突然醒了,一年里这么几回,折腾下来的是他自己对于“生还”本能喜悦的消减。
王月西不再能够为恢复正常而兴奋,相反的,一个清晰的未来且不可改变的未来,平顺地躺在他面前,他的命运就是走上前,平静柔顺地接受。
所以他觉得即将变疯的他或许会将不正常变为常态,而每个清醒的时刻则是正常的退化——因为疯狂的世界里不需要接轨与常识,精神得以满足,但是□□的所在却是凡尘和道德的处子地。
这是一道缓刑,是为了惩罚王月西脑子坏掉时,奔狂而出的失态,对别人造成的困扰,所以他必须被丢下,清晰地得知自己将不被再次接纳。
王月西坐上车,说去火车站。话说出口,他心里给自己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人的声音,这么陌生。
他对自己全然不知,于是在车窗上打量自己的脸,一张平淡的脸和无奇的眼睛,随后他摸到手心几道粗糙的疤痕,发觉不是自己的。
通通都不是自己的。
司机说先生,气色不好吗?
司机还说——当然是好心、又克制委婉地说王月西长得好看。可知司机心里是好的,说的是真心话。
王月西听了,朝司机笑:“是吗?我整容的。”
“哦……哦……”司机不知道该说什么,发出无意义的赞同。
“好吧。其实我没整。”王月西靠着窗,说我开玩笑呢。
司机被搞糊涂了,因此怪异地看着他,终于认出王月西身上一股沉郁不安的气质,当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他的时候,王月西垂下眼,躲闪地抱紧了手臂。
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此刻司机的眼神这么像经纪人,当他从一个地方迷糊醒来的时候,经纪人就是用这样严厉、责备的态度质问他。
经纪人困惑,想问为什么,几乎焦头烂额。
王月西茫然地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清楚也不记得。
你就是在耍我吧?这样的行为被定义为王月西多年伪装下的某种真面目。从那以后,经纪人认为对他的处理方式不能同日而语。他对王月西有个更高的要求和约束,和更担心瞧不起的短视。
最终王月西如愿给经纪人惹了大祸,此后的每一天王月西都热衷于发疯,折磨这个可怜的经纪人,看到他气急败坏,王月西就高兴,就开心,他搞砸所有事,克制不住滑下深渊那种提心吊胆的快感,以及反应过来后的后悔。
经纪人又问他你到底为什么?你是疯了吗?你是脑子坏掉了吗?
王月西撑着下巴,看他如同垂暮的狂狮把地板踩出嘎吱嘎吱的洞。
因为经纪人曾经对王月西夸张地说“你长得好漂亮啊,要不要当明星?”
所以王月西就来当明星了。经纪人对他给予厚望。
“谁让你说我美呢?所以我才恨你诶。”
经纪人停下来,思考了一会,突然甩了王月西一巴掌。
“蠢货!你要是有一天连脸都没了,你觉得我还会找你吗?”
“你觉得我还有脸吗?”王月西问他,“在我发疯从家里奔出去,然后大街上的人发现我没穿任何衣服,被传到网上后?”
经纪人讳莫如深地盯着王月西的笑脸:“你还记得?”
“我不记得。”王月西顶着半张肿起来的脸,当他的身体、脸出现在一场拼接GV中,这件事情就被别人赋予一个新的意义,原来王月西也能是个丑角,并且当人越过于美,其丑角扮起来便越深入人心。
某种隐隐约约的兴奋在挖掘出一个人新的“潜能”后,自己也挖掘出了一种特质——他们兴奋地,且敢于“直言不讳”地建议——良心地建议——“王月西,你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去试试拍GV呢?”“原来你的天赋是在这里啊。”
王月西,为什么不露出你的身体?为什么不撅起【略】
为了证明给他看——感谢现代科技的方便——王月西的脸,王月西的身体,被无缝镶嵌在各种人的身下。
王月西看完了整部被修改过的视频,每天都有人大量给他私发,让他查收。经纪人漫不经心地说会好的。
“你会吗?”
经纪人撒谎:“我当然会。”
有一天,王月西收到一张写了“婊子”的恐怖照片和猫尸体。
猫的蛋和□□被残忍地割了下来。
王月西成为圈子里的婊子,当他还是花瓶的时候,即便被人瞧不起,也还是一个摆放在万家园林的昂贵装饰;当他是个婊子的时候,他本人的意志及品德水平就是一把坟墓前的灰。
总之,败坏的不是别人,只有王月西他自己。
他一个人坐上火车,独自一人沉默地度过了这段旅程。走到窨井盖,他很想变成窨井盖里的不知名生物,终日伴着阴暗的地下臭水生活;经过某条堆满垃圾的小巷时,他希望自己是被遗弃的垃圾桶,终日孤独地发臭。
王月西早就觉得不正常会为常态,是他轻松的归属,此刻的一切才是颠倒是非、黑白不分的变态场所。
此次上门,他是来做个终结,和经纪人解除掉合约。王月西想他真该再次躲进医院里。
经纪人连杯水都懒得给他,王月西给他惹了太多麻烦,比起挣钱,已经是个赔钱货。不然靠拍片?成为他们公司第一个下海的明星?
哇——真是笑死人了。
“王月西,虽然是我们这提出解约,但是你无缘无故失踪,且不履行自己的义务,给我们惹了很多麻烦,公司不得不为你花钱摆平。你,给公司惹了很多麻烦,对吗?”
经纪人压低声音,让王月西说是,是他自己的错,一种变相的承认才能让两者好聚好散。
“你的房子、片酬、车都要拿来赔付你的违约金。有异议吗?”
王月西盯着窗外对面大楼反射的刺眼阳光,经纪人警惕地问你不会是要从这跳下去害人吧?
“怎么会?”王月西回过脸,冷笑一声。
“那就快签了。”
王月西若有所思地捏着几张薄纸,把笔玩在手指上,又咚咚转坏,敲在玻璃矮桌上。经纪人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我还要开会没时间和你在这里磨。”
“新艺人?”
经纪人往后一揽,惬意地靠在沙发背上,抖着最近新买的西装裤和皮鞋,新艺人的出色表现,让他大赚了一笔,说来说去,这也是一种变现的财富。物可以,人为什么就不可以?
“虽然不比你好看,但是听话,肯上进,第二部戏就能当主角,哦,你拍过电影的那位导演也很喜欢他。”
经纪人惋惜地拍拍王月西的肩膀:“也许是我真的看走眼,你嘛是怎么也做不到的。你给自己留点钱,治治脑子,说不定以后就好了。”
王月西笑而不语地慢悠悠签下自己的名字,手腕一甩,将不牢固的水笔的磨料甩到了经纪人得意的衣物上。
“谢谢,我会治好的。”
前经纪人气急败坏地抖着衬衫,骂他神经病。
王月西的房子很快就会被卖出去,钱也会被划走,他本来就是个穷光蛋,后来衣着鲜亮了些,现在还是个走到路上,怕被人丢香蕉皮的穷光蛋。
穷光蛋王月西,王月西穷光蛋。
他想着想着,自己笑着哼出来,轻飘飘的得过且过,坚信生命会在第二天终结,王月西走在路上,迎面而来的小女孩喊他“哥哥哥哥”!
我的气球。
王月西眯着眼睛看着一颗奶白的,牛乳一般的气球飘过来,他抓住了它,还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说:“哥哥!”
“你喊谁哥哥呢?”他问。
“你是我哥哥啊。我在爸爸的房间里看到你了。爸爸说你是哥哥。”
王月西牵着这个女孩的手,复杂地看着跑过来找女儿的男人。
他有一个爸爸,在他去做明星的时候,差不多断绝了关系。但是神好像都挺好心的,想什么就给什么。好歹爸爸把穷光蛋王月西捡了回去。
王月西还有一个继母。假如他还是光鲜亮丽的大明星,这个继母会虚伪得很到位,可是现在谁都知道王月西的境况了,继母总有些不放心。
父亲之爱能以血缘绑架,但总不能要求母亲之爱束缚于无血缘之下。
继母觉得,传闻中似乎有些不正常的王月西应该去医院,而不是到她家里来,坐在餐桌上一起吃饭。
“你应该带他去医院。”
“你说什么话呢?”
“我这是好话。不都是有病了,要去医院治么!”
“你别胡说八道的。”
“进了娱乐圈的,总有几个病的。你自己不也明白?还跟人骂呢!你难道不想想疯了的下场?等你老了,死了,他要真有病,难道连累我们女儿吗?”
父亲沉默了,后来他和王月西坐在沙发上,问王月西你为什么不去看病?
王月西给小女孩剥橘子,摸摸她的小脑袋,乐此不疲地给她做鬼脸。父亲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在他眼里,似乎王月西在走向一个末路,一个会在精神病院凄惨度过晚年,并且死去的末路。
他狠了狠心,用一颗安眠药让王月西睡着了,秘密小心地将他送到一家隐秘诊所,他的儿子是明星,经不起曝光。
“什么病?”
“不知道,是疯了。”
“病历本呢?”
“没。但一定是疯了。”
父亲给了好多钱。
然后他们说行。过个一年来接人。
“你要好好治病。到时候接你出来。”
王月西沉默地听着这些安慰话,任由没有带牌子的护士抽血。
神慷慨地实现他想要躲进医院的愿望,他的脑子开始畅游这一切不正规的既视感会造成的意外死亡。
比如抽血的针管不干净,比如不规范的管理会让他被别的疯子一刀捅死,总之死于躁郁似乎不那么容易在现阶段实现。
一开始他处于正常的平静中,仿佛一只被圈养的绵羊。后来他被规定吃药,他说他有自己常吃的药,但冷漠的医生和护士却坚持让他吃他认不出的药。
王月西故技重施将不知名的药片压在舌头下,然后吐出去。但是他的随身物品在送进来前就被收走,他没有正确的药,代表着一次治疗出院的前功尽弃。
他的神经又开始暧昧地挑逗那片海洋的阴影——它说我爱这种危险,我想亲吻一遍足以毁灭兴奋的物质。
他的理智说不行,他的心为此不正常地跳动,他的脑子在夜里、晨安里、梦里,突然喜欢从远方跑到耳边大声尖叫、狂欢,企图吓死王月西。
王月西需要吃药,只要亡羊补牢,服下大量的药,就能堪堪压下脑子欲动的愚蠢危险。
护士说药。
王月西忍着头疼和尖叫,将药塞进嘴里。
吃、不吃。会死。会继续发疯。没用的。不能吃。
护士幽幽地站在那,监视王月西,“怎么不吃药。你没吞下去。”她到了杯水。
王月西张开嘴,吃了药。
在晚上他敲着桌子,一夜没睡,向往绚烂的死亡。
疯了等于精神病。疯子不需要被区别。
针对精神病的药只会放大本身王月西病症中最躁狂的一面而无济于事。他在病房里踱步,打着圈用头撞墙,用床单悬挂在灯上上吊,但因为支撑不住体重,在将死未死的状态下灯掉了下来,王月西被砸晕在地。
第二天一早他被发现出血,下身有上吊弄出来的狼狈溺迹。
他是个美人,不该用这种方式,所以王月西第一次尝到束缚带,他们以为是印证了巧合,王月西是真的有疯病。但不清楚王月西这次是被药弄成疯子。
他不自愿的,躺在束缚带底下哭了一整天,像一条鱼被捞在案板上,喂食喂水,他浑身湿透,大量的汗液和尿液裹起他。
王月西被束缚了几天,终于将死平静下来,他们拆开这条鱼,他闻见身上的恶臭,迷瞪的眼睛里有凶神恶煞的黑影。黑影将他扭送到卫生间,用冷水给他冲身体,命令他排泄,最后才体面得像个人。
他说我没疯。
他们说你疯了。
随后王月西闭上嘴,乖乖吃药,乖乖吃饭。
终于有一天,差不多是一个月的时候,趁着护士背对着他的机会,他用当时掉落床底的灯泡碎片威胁着:“我爸狗屁都不是。只有我的伴侣才能决定我的生死。”
那护士瑟瑟发抖的,王月西很开心地笑起来,孱弱的五官挤出最后几点鲜明,反而有种穷途末路的尖锐感:“毕竟我也是当过明星,很有名的人,说不定靠曝光你们,还能东山再起呢!”
“现在就帮我打个电话,把我的爱人叫到这里来。要是他也同意我爸,那我随你们折腾,再也不反抗了怎么样?”
护士连忙点头,她曾经粗鲁地对待王月西,灌食扯头,却这么轻易被吓住。
可见与正常人的交流,倒是疯子能更有效率呢!
补一下最后王月西束缚带经历,参考了自由的囚徒一书里讲述过作者自己发病后被上束缚带的故事,那是非常残忍的一段文字,大概有一篇小说一个章节的长度,王月西的经历不到作者当时被折磨的三分之一,身为健全人的我,无法说自己感同身受,只能惭愧地在文中草草描述,而自由中那细致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都是现在无法想象到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疯子与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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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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