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天·告白》笔名太草率

1、第一封

　　东顺路五十三号，陈旧的老式公寓，上个世纪留存下来的老物，南墙爬满了郁郁青青的爬山虎，如婴儿胎发一般柔软的茎条伸向二楼一个窗口，顶破昨夜刚织好的蛛网，悄悄落在了阳光洒满的书桌上。
　　退了墙皮的褐色砖体旁是小孩子色彩斑斓的涂鸦，画了一家三口，爸爸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妈妈温柔善良，弹着钢琴，胖乎乎的孩子在红色的草地嬉戏打滚几只，蜡笔散落在墙角。而靠落在墙角的是一个断了一截的衣帽架，上面只挂着一个毛线帽子，针脚粗糙，这马虎的太太呦，真的不称职。
　　阳光偷偷攀上堆满书籍的简易书架，一件姜黄色的毛衣被压在那一摞高高垒起的书底下。毛衣腰上有一根不太起眼的线，太太粗心，忘了给先生织个口袋放钥匙，拿着剪刀剪出一段线头，缝缝补补弄了条线扣给先生挂钥匙。每次先生穿着这衣服走在走廊上，总有学生看着他腰间叮铃晃荡响的钥匙偷偷发笑。
　　先生总为此懊恼，央求太太把口袋给他织上。太太总是有很多事要忙，今天该给那盆花浇水，明天又要去那个摊位买一只青瓜。她忙的乐在其中，只一天天告诉先生，再等些日子，等天热起来，他不再穿毛衣了，她就给他把口袋织上。
　　如今，天可算热了起来，六月三伏，日头毒辣。窗外蝉聒噪的叫着，总算把床上的人吵了起来。先生先是揉了揉眼，看着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愣愣发呆，约是过了一刻钟，他才懒洋洋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向身旁，笑着说道“早上好，今天周末，太阳真大。”
　　是呐！早上好，今天周末，太阳真大，我亲爱的老师。
　　即便在今天，他们已然是老夫老妻，他还是忘不了当初那个马虎的小姑娘攥着一封信笺，指着乌黑的天同他说的就是这句话。
　　到此，先生又不禁笑了出来，看了看外面的天，复又躺会了床上，喃喃道“周末啊。”
　　门外传来木质地板沉闷的咚咚声，圆脸的小孩抱着玩具推开门，在进门那一刻又立刻放慢了脚步，刻着压低了喘息声。这样的肌肉记忆，全是她那个不着调的妈妈教她的。拿着做个乖孩子不打扰人睡觉的论调，实则是怕了每天早上被小孩吵醒扰了她的美容觉。
　　也有时候小孩不听她的，扯着她闹着她。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要她给自己泡一杯麦片，或者煎一个鸡蛋。
　　太太便会气的从床上腾的爬起来，一把将小孩捞过来埋在被子里，挠她痒痒，这多半是要闹腾一会儿的，等小孩没了力气，马虎的太太就顶着鸡窝头要亲亲，亲亲额头，亲亲嘴巴。母女两便又抱着睡了一觉，等到日上三竿，小孩不仅吃上了煎蛋喝上了麦片，更满足的吃了一小块巧克力蛋糕。
　　而到现在，日上三竿了，小孩抱着瘪瘪的肚子看向床上睡着懒觉的人。先生最先感知到那道目光的灼热，歉意的爬起身，问她“刚睡醒吗？是不是饿了。”
　　小孩点了点头，委屈的看向床的内侧。似乎在呼唤那老母亲起来给她三岁的孩子做个饭。
　　先生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起身把她抱了起来。方走出一步，便差点被屋内散落的台灯线绊倒。看来要收拾屋子了，他如是想。可片刻又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别收拾了。”他又抱着小孩走出卧室，缓慢的带上门。问小孩“想吃什么？”
　　小孩揽着他，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说道“爸爸，你还没有亲亲我呢，每天早上妈妈都会亲亲我的。”
　　先生笑了，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又指了指脸颊“妈妈也会亲亲这。”
　　“好。”先生笑的温柔。这个太太呦，真是的。
　　小孩不太满意，小手捧着先生的下巴，嫌弃的说道“爸爸，为什么妈妈亲我的时候都不扎人？你这摸着这么扎人。”
　　“因为爸爸是男生啊，会长胡子啊。”先生把她放在婴儿凳上。
　　“你骗人！妈妈说爸爸是魔法师。”小孩说道。
　　“为什么是魔法师呢？”先生问她。
　　“因为爸爸每天回来都会变出好多好吃的。”小孩撑着头望着他。
　　先生又笑了，他的太太可是被他活活喂胖了二十斤的。当初的圆脸小美女也变成了现在幸福肥的居家主妇。
　　这圆脸太太每天下午六点必然准时准点的打电话给他。别的老师家的太太准时准点打电话催着回家是为了查岗。而他家那位电话打过来，必然是要先对他嘘寒问暖，说他一天工作辛苦了，开车小心一点之类，这样的关心不会超过五分钟，而接下来的才是太太的正题，什么杨记小笼包，川味麻辣烫，豆乳盒子来一份，每样菜品后面都必然跟着一句“乖乖要吃的！”
　　而电话这边的先生总会在一众同事的瞩目下，保持着应有的风度，说着“阿汝才三岁不到，你告诉我她吃榴莲？吃臭豆腐？”
　　那边思忖片刻，又说道“也对，要不点外卖吧。点一个海底捞外卖，阿汝准喜欢吃！”
　　先生忍无可忍！嘭的挂断电话。留下那边依旧在报菜名的太太风中流泪，打开某乎“结婚的第750天，先生就已经嫌弃到挂我电话，求法律界大佬告知离婚可以分多少财产。”
　　先生总说太太不着调，可从来都是他把她惯成了现在的模样的。
　　当初是太太追的他，她用十封情书追到手的人，可把太太牛皮坏了，这事太太能吹一辈子。
　　诶，怎么落她手里了。先生无奈的笑了，卷起袖子，把泡了不知多久的碗从水池里拿出来，又从乱七八糟的灶台上收拾出一口锅，刷了上面的铁锈，又问小孩“想吃什么？”额前的碎发遮挡了他大半张脸，只看得见嘴巴依旧带着笑意。
　　小孩撑着脑袋，想啊想，爸爸会做啥？上次好像做了块碳，上上次好像把锅烧出了一个洞。没等小孩委婉的说出拒绝，先生已经敲开了鸡蛋壳，小孩只能瘪着嘴，认命的坐在凳子上等着她的早餐。
　　没等多久，一份差强人意的煎鸡蛋搭配一小块面包便推到了小孩眼前。先生略有些期待的望着小孩，看她吃下第一口接着又吃下第二口，笑的十分高兴。
　　呐，倩雯，看来我这个徒弟终于不负所托做出了像模像样的早餐啊。
　　先生看着这略有些油腻的煎鸡蛋，心情大好。
　　待吃过早饭，先生从凌乱的衣柜里翻出小孩最喜欢的套裙，又笨拙的替她扎辫子。等一切收拾妥当，父女两踏出了家门。
　　在车上，小孩问他“爸爸，都放暑假了，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去看奶奶？”
　　先生说道“学校还有些事，等爸爸处理完了，就去找你好吗？”
　　“嗯。”小孩点了点头，看着车窗外飞驰的风景。
　　电台播放着莫文蔚的《如果没有你》婉转悠扬的唱着……
　　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在想你？
　　把小孩带去了她姑姑家，先生就准备回去，在玄关处穿鞋时，小孩突然扑到他的背上，声音带着哭腔“爸爸，一定要来接我哦。我会想你的，告诉妈妈我很想她。”
　　先生系鞋带的手一滞，孩子的姑姑站在一旁，看着她这个与她不太亲昵的弟弟，又说道“孩子我会照顾好，你不用担心。倩雯……”
　　“姐！”先生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她的话。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深深鞠了一躬。又说道“拜托你了！”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可怜的小孩在后面追啊追，可是她的爸爸走了。
　　东顺路五十三号，陈旧的老式公寓二楼，老旧的楼道漆黑一片，楼道灯年久失修。黑暗里只有一点红色的火苗。先生愣愣坐在家门口台阶上一根一根抽烟，满地的烟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迈步走上天台，公寓楼的后面就是他任职的高校，塑胶跑道上有学生一圈一圈在散着步。从十楼看过去，看到的是人的渺小。
　　先生跨坐在维护墙上，从怀里拿出一张被揉皱了的纸，看着上面的日期，那一天，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太太，那个圆脸的居家主妇最终还是因为胃癌离开了他。
　　他想不明白，这个一个爱吃的家伙，怎么胃会出了问题？
　　他想不明白，怎么天天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能在几天前被白布单裹着送进那个狭小的炉子。
　　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看了许久。远处的天边突然绽放出一朵烟花，绚烂夺目，操场上的学生们都驻足观望，旋即天边又炸开了许多烟花，在烟花绽放时，那个笑了一整天男人，那个抱着自己妻子骨灰走下山的男人在一堆烟花绽放的轰鸣声里哭了出来。
　　“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没有你。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个多硬气的人，阿汝在，我不敢哭，我怕她问我怎么了。”他狼狈的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支烟，叼着烟卷，深深吸了一口，松开了手里那张死亡证明。他看着天，说出的话被掩埋在了散落四处的烟花灰烬里。
　　“倩雯，我很想念你。”他吐出烟圈，起身站在了维护墙上。
　　风起，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沙沙作响。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天空盛开，这群高三的学生在高强度的学习生活里总算得到了一口喘息的机会。树上的蝉乐此不疲的叫唤着，9楼的住户关上了自家的窗，开始认真的弹奏钢琴。
　　而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在晚上十点越出了天台……
　　天堂，老天使问面前的人“你怎么死的？”
　　被问的女人还在好奇头上这发光的玩意用不用充电宝充电。
　　老天使怒了“来人，把她那灯泡给我摘了！”
　　不多时，两个膀大腰圆的男天使在女人面前站定，凶神恶煞的看着女人，女人这才回过神，吓得一动不动。哭唧唧“弋阳有人欺负我。”
　　只见其中一个天使从他硕大的背包里取出一把螺丝刀来，另一个扯着女人头上的发光环，一阵捣鼓，那发光的圈斯拉一声灭了。
　　女人爆哭，哇！！！！我用氧气瓶换的圈啊，还没捂热乎啊！！！！
　　老天使说道“早就说了不要搞这玩意，耽误事！”
　　男天使擦汗，说道“没办法啊。今年KPI上不去，上帝推出转生就送皮肤的套餐，这才稍微补回来点业绩啊。”
　　“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老天使看向女人问道“名字？”
　　“顾倩雯。”
　　“生病死的？”
　　倩雯摇头，继续哭泣“饿死的。”
　　老天使暴怒“这上面明明写着你是胃癌晚期！”
　　倩雯继续爆哭“疼得我饭都吃不下了，可不就饿死了吗！我还没吃海底捞呢！”
　　老天使:……
　　老天使又问“怎么来的天堂？”
　　倩雯指着头顶上方“坐那个上来的。”
　　老天使抬头望去，她那病秧子老头正抱着氧气罐宛如蹿稀一般在天空中翱翔。
　　老头朝她招手“嗨！”
　　老天使掀桌“谁让你们把那玩意带上来的！安检呢？怎么让她通过的？”
　　男天使偷偷提醒她“那个…老师，今天是师爷当班。”
　　老天使抬头望去，此时的云端，只听见老头自由翱翔的声音，这老头没得翅膀，只有个发光圈，这会子得了能飞的机会，可不玩命的飞！
　　“芜湖！”
　　“啊哈！”
　　滴！滴！！
　　老天使腕上的通讯机响了起来“蔡淑芬天使长，蔡淑芬天使长，3601号还不能转生，3601号还不能转生！”
　　“为什么？”
　　“因为她的女儿阿汝会是将来的天使长，可如今她死去，她的丈夫也跟了来。这改变了阿汝的成长轨迹，阿汝会在13岁辍 学并爱上ji 女的孩子，未婚先yun，而后因生活窘迫杀害自己的qin生女儿继而自杀，失去了成为天使长的资格。现总部命令送3601号回去，劝说其丈夫不要自——杀，等事情解决再去转生。”
　　老天使看看眼前这个不着调的女人，又看了看天上自己家那货。气的牙痒痒“你说你这么不着边的人怎么还有个天使长女儿。”
　　倩雯笑“或许是天使长他妈的基因强大。”
　　（阿汝:我怀疑你在骂人。）
　　老天使:……
　　闸门处，老天使给倩雯带上通讯手环“你只有十天时间，想办法劝说你丈夫不要死，好好照顾女儿。十天后你不回来就会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倩雯指了指头顶“我还缺个发光的圈。”
　　老天使不耐烦的取来一个崭新的天使环，倩雯激动万分，自顾自说道“带上这金箍，你就在也不是个凡人……rua……”
　　一脚，倩雯就从云端坠落……
　　老天使抬头看天……
　　“芜湖！这是飞一样的感觉！”
　　“这是自由的感觉！”
　　她指挥身旁男天使“把那玩意给我打下来。”
　　晚上十点，盛夏，苦暑。耳边风声呼啸……
　　“早上好，今天周末，太阳真大。我亲爱的老师！你昨天过得好吗？前天呢？大前天呢？周三我生病了，没在，那天你过得开心吗？”
　　半空里，弋阳不可置信的睁开双眼，脸上的泪似乎都不足以形容那时的心情。他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他的世界仿佛伸进来一缕光，一切都来不及让他去想，他本能的抱紧那个温度，害怕她溜走，那便用尽全身的气力去拥抱，去爱一个人。
　　“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喜欢你。会比昨天喜欢你，会比刚才喜欢你，会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喜欢你，这是第一封情书，请你收下！”圆脸的天使戴着她的金箍赶来，大声的朗读着她短暂生命里的第一封情书，写给她那位脆弱而又深情的先生的情书。一切都来不及，她抱着他，落下深深浅浅的吻，抚摸着他扎人的胡须，眼底是无限的温柔。
　　呐，老师，你感受到了吗？这份爱意。是否如此，你便舍不得离开这个人世？
　　“你……”男人痛哭到失声，眼泪飞向空中，他们的身体在做着自由下落“我好想你。”
　　圆脸的天使一遍遍吻着他的眼睛，说着“不哭不哭，我也很想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