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归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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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八年，正月。
佟府里热热闹闹，老少主仆好几十口子凑在一起，老爷子佟图赖高兴得不得了，和他的两个儿子喝了一大坛子还没尽兴。这几年，佟府又添了几个小家伙，现今离家三年多的长孙女又回来了，真是乐得老头子闭不上嘴。
桐珊起身坐到了佟图赖的旁边，抢下了酒杯，“玛法，您少喝几杯吧，我回来好几天了，您每天都这样喝，身子骨能受得了吗？”
“得，听我孙女的。”佟图赖放下酒杯，把鄂伦岱叫了过来，“小子，去拿你妹妹最爱吃的过来。”
鄂伦岱笑着答：“玛法，自小您就疼她，现在还是，可怜孙儿我啊，在家里就没地位了。”
佟福晋冲着鄂伦岱努了努嘴，道：“又耍贫，珊儿刚回来时候，是谁高兴得跟猴崽子似的满府乱蹿的。” 说罢，又看向桐珊。孙女长大了，不再是当初些许莽撞的小丫头了，内敛、懂事了，出落得也更标致了，要她说，只怕一点也不比那赫舍里差呢。若不是那时候……唉，她苦命的女儿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了，恐怕也要叹气。
佟国纲又添一子法海，鄂伦岱行至旁边时，哼了一声，招惹佟国纲差点拍桌子，对着弟弟佟国维感叹道：“还是生闺女好啊，看我们珊儿生的这样美，越看越有当年小妹的样子，对了，前儿个皇上还问起是不是该回来了……”
桐珊听大伯谈到自己，抬起头。三哥哥，他还好吧？虽不在京城，却时时听见他的事——六年他亲政，大赦天下，加封鳌拜索尼一等公；马佳氏为他生了个儿子；每年十二月十七都给皇后庆生……这几年她不在，他们感情该是很好吧？身边人都说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还有二哥哥，已经封了亲王……
那天她离宫，走得急切，竟是没和三哥哥见上一面，这一别更是三载有余。他们与她书信不断，奈何路途较远，条件有限，一个月一封书信往来已是不易，心里总觉得疏远了些。当时年少，若是现在，自己还能舍下阿玛、额娘、玛法和宫中的一切吗？
“珊儿，想什么呢？阿玛都叫了你两声了。” 佟国维看着自己的长女，也是越看越欣慰，如今他又得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却怎么也没法比得上当初初为人父时的感觉。“过几日你便到宫里去给太皇太后和皇上请个安。他们都惦记着你呢。”
桐珊点头，老祖宗惦记她？不可能吧，老祖宗那么喜欢皇后和东珠，怎么会想得起她呢？到是三哥哥……回来这几日，三哥哥每天都捎口信给她，奈何宫中庆新年，无法抽身。快六年的相伴，三年多的离别，他还是当年的那个三哥哥么，会不会变得像老祖宗说的那样？
三哥哥在信中说等她回来，二哥哥说等她回来。她的心情变得颇为微妙，有些期盼，又有些抗拒；有些欢快，又有些惆怅……
晚上，桐珊躺在自己的房里，久久睡不着，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终于回来了，当年她与赫舍里•平韵交恶，布木布泰要她闭门思过，两个多月也没有旨意传来。恰巧一天有人来拜访，是她曾祖父佟养真当年故人之后，如今在江浙一带做药材生意，桐珊想着老祖宗那样偏袒他人，更是不想回宫，又知道师父南怀仁被流放至江苏，便起了心思跟去，求了佟国维好几天，见阿玛不应，便绕去求佟图赖，玛法道：“我佟家的女孩儿一点儿不娇贵，去几年到处看看也好，保不准以后就没机会了。”
如此，她离家便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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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桐珊一直在家休憩，阿玛玛法每日接待登门上礼的人，她则帮着额娘、婶子一起打理琐事。额娘去年给她添了个妹子，比起阿玛小妾所生的弟弟，她当然更喜欢照看自己的亲妹妹。
今儿个要陪额娘去广济寺上香，为全家求福。拜了佛，求了签，她便带了丫鬟要绕道去南堂祭拜汤若望。
正月里还是冻人的时候，丫鬟即墨给她奉上一个暖炉，她摇头，“没得那样娇贵。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若是额娘问起，就说我去去就回，她不会怪你。” 她在江南这几年，虽也是吃好用好的，有伺候她的人，但始终比不上家里那般自在贴心。
她拿了些吃食下了马车，抬头看已许久未曾到过的教堂，经那历法之争，如今南堂已破败了，原先汤玛法和师父在教堂前的空地上建的小花园早就荡然无存，木栅栏变成了几桩断木，里面杂草丛生。眼中酸涩，就要留下泪来，师父被发配，亏了三哥哥照应，否则不知他能否受得住呢？
步入教堂，里面的一切都覆盖着尘土，厚厚一层，桌椅歪七扭八地躺着，凌乱不堪。她无心再看，直奔埋葬汤玛法的墓地。鳌拜专权，至今三哥哥也只是名义上亲政，汤玛法去世时她不在京城，现在看到这杂草丛生的墓地，真是悲从中来，连块石碑都没能立上，只一块小小木牌子写着“汤若望之墓”，玛法死的太冤枉。
她跪在墓前，瞥见木牌后放置着一本圣经，浮头并未有太多尘土，是谁呢？三哥哥？“玛法，桐珊来看您了，您在天堂可好？我一直惦记着您，没能看送您最后一程，您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
这声音好熟悉，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看去，可那不是南怀仁又是谁呢？她悲喜交加，一时间忘记了说话，只呆呆盯着师父。师父这几年一定很辛苦，更瘦了，有白发了，眼窝也深陷了下去，只他穿的黑袍子还是那样熟悉……
“Anne, come here.” 南怀仁笑着朝她招手，“我刚回来没多久，今天过来看看……”
桐珊喜极而泣，师父终于重见天日了，真是太好了，师徒俩边走边聊，她想起那本圣经，南怀仁却说不是他放的，她心中笃定必是玄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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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翠华楼里，点好了菜，桐珊给南怀仁倒了杯茶，“师父，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儿个我请客，也算给您接风了。”
南怀仁笑笑，“好，如今我也刚回来，穷苦一身，不和你客气。”
桐珊又道：“师父，我也去了江南，可惜却一直没能和您联系上。”
南怀仁摆摆手，“我是去受苦了，怎能连累了你。” 又压低了声音，“眼看好日子要来了，上个月我上书皇上，皇上给了我密旨，让我回京。”
小二过来上菜，桐珊给南怀仁夹了几筷子，“那就好，师父多吃点，您瘦了，我看着难过。” 一会儿她又夹起自己最喜欢吃的葱烧海参，还记得有一年她缠着玄烨来吃，那时候真是不懂忧愁为何物，没几年的功夫，却物是人非。
中午客人很多，小二在一旁吆喝着，“几位客官里面请，不好意思雅座满了，您就做靠窗子吧，也静着呢。” 说着，引来了两个人，就坐在了桐珊前面的一桌，她并未抬头，却感觉几道目光扫来，眼角扫去，不禁一愣，站了起来。
“妹妹，真的是你？” 年龄稍大的男子走了过来，神色焦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妹妹，妹妹！”
桐珊喃喃道：“二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又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再看向那年纪与她相仿的男子，记忆有些断线，又马上连了起来，是常宁，那个经常和她吵架的常宁。
几人坐在了一起，常宁道：“我去二哥府上坐坐，二哥说要吃这里的招牌菜就过来了。”
福全的眼睛一刻也未离开桐珊，却始终未再开口，当他刚以为可以努力得到幸福时，她却出了宫，起初还可以去找她，后来却……自她回来，多少次想去见她，又怕唐突了吓着她，今日却再此重逢，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吗？
几人相见甚是高兴，又添了一壶酒和四个菜，桐珊偷笑道：“二哥，碰上你，定要敲诈你一番。”
福全满眼是笑，“这又何妨？只要妹妹喜欢，随时都好。” 妹妹笑的时候，两个小酒窝，自小便是了。初次见她，她戴着眼罩说玄烨是小路子，笑得那样开怀，在宫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格格……
常宁见福全少言，道：“二哥，您怎么不动筷子？这葱烧海参不是您的最爱么？”
桐珊愣了愣，二哥也喜欢这道菜，她到未留意过。福全有些尴尬，“翠花楼是京城第一楼，哪到菜我都爱吃。”
常宁挑眉，呵呵两声，不再言语。酒足饭饱，几人打算离开，桐珊听闻南怀仁打算回到南堂居住，急道：“那儿许久未曾住人，师父过去还要收拾一大阵子，东西也没置办，还是随我回府吧。”
南怀仁摆手，“这怎么行，我如今还是有罪之身，格格你又是女儿身，带我回去不合礼数，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福全道：“妹妹，不如让南师父住在我府上，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亲王，就算有人知道了也不敢混说什么，再者，你们相见也容易些。”
桐珊大喜，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师父，二哥是自己人，您放心住下吧。” 又转头欲向福全道谢，却见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她不懂的东西，别开他的眼，她低眉道：“二哥，谢谢你。”
福全摇头，“妹妹放心。” 他何时需要她的道谢呢，她若开口，他都会办的……
常宁在一旁观察了半天，呵呵，二哥的心思，他怎么现在才猜到呢。二哥为人忠厚和善，待人谦逊，比起皇帝三哥，二哥对自己也更像哥哥，这也是他与二哥更加亲厚的缘故吧。他故意上前站在了南怀仁身边，道：“如此，二哥你送佟妹妹回去吧，怕是她额娘要着急了，我这个没事儿的当然负责把南大人带到您府上。”
未等几人答话，又耳语福全道：“二哥，弟弟看明白了，好好把握机会啊，左右您府上还差个嫡福晋不是？” 说完，嘿嘿笑了两声，不由分手便与南怀仁离开了。
福全愣在当场，他从未与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心思，皇祖母也不止一次催促他要赶紧娶妻，府上只有个侧福晋和一个侍妾终归不像样子。他每次却都说不急，找辙推脱了。如今，却让常宁这小子看出了，不知是自己太过明显，还是五弟给蒙上了……
桐珊上前，拽了下他的袖角，“二哥，常宁怪怪的，我们不管他，走吧。”
福全答应着，道：“妹妹，你还记得当初总和常宁拌嘴吧？”
桐珊挑眉，“当然了，他总是笑话我是女孩子，哼，现在又变得这样奇怪。”
两人并肩走着，不时提起儿时的荒唐事，哈哈大笑，“二哥，你还记得那年让你蒸馒头的事么？”
福全道：“怎么不记得，全部都记着。” 他已比她高了许多，低头便是她的发，却并未又太多发饰，若有一天能在镜前，亲自为她盘头，给她戴上他挑选的簪子……这会是他的奢望吗？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归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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