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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六十】终得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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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你若是忘了我可没有忘!爹娘就死在我眼前!你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我……我一直记得这个人,可是你竟然……"郁书不住地想起她方才突然撞见得一切,那么多人都见得了,他们两个人分明是在那屋子里……
没什么人过于惊异,领她进去的那个侍女甚至置若罔闻没什么奇怪的样子。
那是不是蛮哥在那府里一直都该是这样子的?权贵府上盛行男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虽然胆子小平日都不敢上街,但是毕竟住在建康这般久了,风言风语都听得的。
浑身颤抖,郁书死死盯着他眉间的朱砂,"蛮哥你忘记你答应过韩叔什么了么……你说你不会做这些事情的,你不会用这样貌去换什么……可是你方才做了什么!"
韩子高本是只当她是个孩子,一路护着,和她一处,这时候被她质问起自己心底的事情,竟是不知道如何说起,"我……不是你见到的那样。"
他只是突如其来地忍不得非要同陈茜说清楚,却不想竟然郁书恰好看见了一切。
"你没有骨血至亲被人肆意残害,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我很怕……我以前都很怕……我总觉得无论何时若是真的出事情你都会救我,这么多年,蛮哥,我跟着你一路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心安。可是到了这里,到了建康,你突然就走了,说也不曾说一声,我只能一个人去试着接受……怕或者是不怕,再也不会有人替我担着了……"郁书说着竟是自己慢慢地退后扶着那街角的墙壁往巷口走,"你不用送我……我也不会同韩叔说什么,难怪你不敢回来……难怪侯大哥一直都坐在闪躲,其实人人都看得明白……"
是啊,他韩子高天生一副祸水皮相,便要教谁都想得偏了,凭什么!"郁书!"大步追过去,郁书快步地躲开刚进了巷子被他一把拉住,"你放开我,他杀了我爹娘!他是我的仇人,你竟然还委身于他……"
会稽时候,村子里的疯婆婆日日搬着个凳子守在院子口,见得小孩子过去了,就拉着他们讲故事。
什么貌可倾城的周小史,以身侍主的艳史奇闻孩子们哪里听得懂,只知道那是不好的。男孩子太美,美得不辨雌雄可不是好事情。女人若是祸水无可厚非,但若是男子生了倾国之相,可就要触动天颜,妖孽横生。说完了那疯婆婆浑浊的眼睛便诡异非常地盯着蛮哥打量,每一次蛮哥都起身拉着郁书离开不教她再听。
如今的郁书渐渐大了,一路逃亡,韩子高总忘了自己不过十六,同样忘了这孩子也当真不是什么都不懂得小丫头了。
她比自己更经历过生离死别,甚至……是亲眼见得至亲死在自己面前不能出声。她娘最后告诉她的话就仅仅是一个噤声的动作和叮嘱,不要出声。如此郁书才捡回了一条命,后来趁乱突如其来地跑到自己家去。
如今眼前的郁书脸色憔悴得多了,竟是突然不再哭。
她只是带了些怨毒地站在墙根下,湿漉漉地石墙鲜有人触碰,长了淡淡的苔鲜。郁书盯着韩子高眼睛里颓败了的淡黄色,突然开口,"蛮哥,你如今,就算是他的男宠么?"兀自看着他美得有些不真实的眉眼,郁书动也不动。
韩子高忍无可忍扬手打了她一掌。
她立时又红了眼眶被他手劲打得退后撞在了石墙上,那眼泪却怎么也未曾落下来,站起了身子看见韩子高回过神来的愧疚,"郁书……我不是有意……你别怕。"
他竟是打了她。
真是都要被逼疯了,慌乱地过去想要安抚她,却看见郁书眼底冰冷冷地绝望,"这么多年,我不懂事……我胡闹,我以前几次藏了你的剑……几次想要扔了它……你都没有打过我。今日,为了他……你打我!"
"不是为了他,只是你们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
"相信什么,我今天亲眼所见!"说着顺势见到他腰间的佩剑,忽然想起了什么,"难怪你一路都不肯扔了它,非要留着这柄剑,你就是拿着它去投靠的县侯么?"郁书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维,她这一夜受的惊吓和刺激太大,越发地控制不住。
韩子高上前一步她便是退一步,直到韩子高终于有些难过一把拉住她的手不松开,气力上的差距郁书挣脱不得,只能是不住地念着同样的那几句话,却是流不出泪。
"我想回会稽……想回家……会稽时候的你不是这样,你只穿最普通的粗布衣裳,你没有这么华丽的马鞍,没有这么珍绝的剑鞘……你只是蛮哥。"她说着说着慢慢顺着墙蹲下身去。
韩子高同她一样瘫坐在巷子里的湿地上。
等到过了很久,两个人都没了争执的力气,韩子高还似小时候一样,伸手去把她乱了的头发理顺,慢慢地放在颈后,"郁书也大了……"
"你也变了……"
"没有。听我说。我记得他很多年,我想要找到这个送我剑的人,其实我一直心里都记着这件事。等到真的偶然见到了,他说要带我走。"郁书只觉得浑身发冷,"别说了!"
韩子高却不理会,"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施舍给你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亦不会,所以说好了,这是场交换,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或许真的是这张脸么……但是后来却不一样,都不一样了。他不是传言中的那样,他不是会为了一张脸就能动摇的人。也许,也有他自己不能说起的故事,很多时候,或许我们是同类……所以……郁书,我想陪着他,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她突然起身,速度之快韩子高没来得及反应被她挣脱了手间,只看着那淡黄色人一路跑进海棠花的院子里去,死死地掩上门。
她记得以前蛮哥的眼睛里能够望得见会稽满山遍野的午时花,美得惊心动魄,现在呢,她看过去,却看见他眼睛里满是沉渊一样的墨玉颜色,就和那个人的衣裳一样,慢慢地都是猜不透的光。
他走失的这些日子里她一直满心担忧地替他祈福,只盼着一切都好,那么什么都无所谓。她想着他是有自己抱负的人,却不知道他再回来的时候,眼睛里便没有自己了。
绯莲一色站在巷子口站了很久,又是几步之遥,进了这个门他就能回家,就能去看看爹。
可惜他还是回不去。惊莲不耐地守在街角刨起蹄子,金鞍红鬓,绯莲红的上等缎子,还有千金难寻的夜明珠做饰的佩剑。回去的时候就连左右路人都在惊异这周身绝色。
这若是他的命,他也要那个人的心。
进了府中却不曾回到后边,韩子高一个人替惊莲梳毛伺喂草料,马夫乐得高兴,无事都不愿招惹这火爆脾气的畜生,烈马却都是一旦认定了主人便格外忠心服帖,韩子高一来它便安静得多,说来也是奇怪,时常有马夫打趣,那韩子高不过是美些,胆子大些,年纪又不大,怎么就真的让这马服了?难道它也识得美丑不成。
他一个人想静静罢了,却还是听见了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估计又是来巡视的下人或是马夫吧,也罢,人心若是静,闹市中亦可悠然自得,若是心不静,躲到哪里都是一样,韩子高想也不想抚过惊莲的红鬓,拍拍它脊背准备离开,顺手拉着那马缰,他单手不便,正好听得外边站了个人似是候着的,也就伸出右手去将马缰递过去让人拴好。
外边的人接了,韩子高低着头交完了便转身欲走,谁知道突然被人拉住,不由错愕回身,一时面上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你……怎么来这里了。"
陈茜拉着惊莲的缰绳替他拴好,"方才听下人说你回来了,直接来了这里。"
韩子高觉得让县侯拴马实在不妥,几番想要自己去拉那马缰,陈茜扫一眼他的左臂,"一只手便不要逞强了。"
悻悻地放开,第一次看着陈茜伺候马,望望草料,便知道他方才手上不便,也未曾添加,"惊莲脾气大,吃得也不少,你这样岂不是要饿着它了么。"说完了亲自去拌了来,韩子高不由错愕,"别……叫马夫来吧。"
要是让人看见,定是要吓坏了,县侯亲自喂马。
陈茜拍拍手却不以为意,"你以为我出生就有人伺候么?以前幼时在吴兴,什么不是都要自己动手?自己喂马养马,自己练武,陈氏那时候仅仅是地方拥兵,哪里有什么地位可言。其实说起来……"看看他的错愕,"若不是我祖上数辈武将出身,叔父和爹又都是征战之人,如若我不用自幼演习骑射,也同你的日子差不了多少吧。"他也不过是只比他好一些而已,有个府宅不致是乡野间的孩子罢了,爹娘在的时候他如今印象已经极其模糊了,却只记得娘总哼起来的小调,和吴兴的池塘。
韩子高却是没想过他幼时的一切,这一听了也觉得有些怅然,"你……爹娘,我曾听离兮说起不要问,但是……"
陈茜无奈地笑,"她说过不让你问,你还要问?"
韩子高确实觉得此事不该乱问的,却还是好奇,他一直如此听他叔父的话。
"爹早年战死于沙场之上,各方蠢蠢欲动,府上被我爹旧日仇家报复,娘亦被人害了,碰巧那一日我在武场练武不曾提早回家,而后便被叔父带走教养。陈顼说来也是命大,那时候他年纪还小拿不动刀剑,那日我记得他本是留在家中的,却躲进了府后的池塘里没教人发现……"如今说起来陈茜丝毫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好似是全然和自己无关的一个故事,韩子高却因乱世逃亡,途中所见各种凄凉触动太深,这一时心里酸涩难言,不由上前一步,"这般比起来,我算得是最幸运的一个。"说完了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好,静静看他伺候好了惊莲,寻了水桶净了手,陈茜很自然地又是那般伸手去拉他。
突然就觉得静了。
他跟着他走,原是以为要顺着回廊回去,却不想陈茜竟是拉着自己往府前去,"这是……"离兮早早地候在府门外,一架马车。
"回家去看看吧。"陈茜缓了口气,似是叹息,韩子高却是甩手便欲转身回去,果然,陈茜早便是料到了他又是这样,不喜欢教别人看穿了心思。
韩子高很想家,又觉得这样是种软弱的表现不愿意让人知道。
"回来,跟我走。"陈茜想也不想先一步入了马车,"你若不进来,我就只好亲自去府上了。这恐怕让你爹看了,更觉不对。"
韩子高果然无法转了回来,"为什么要马车。"
陈茜笑起来,"一是你臂上有伤最好不要骑马,二是……这是正六品上阶出行的仪制,你爹见了便不会怪你了。"
原来自己以为固执地维持住的一切他都是知道的。
幽姿远思少人别,宫制马车摇晃,韩子高有些黯然一路沉默,陈茜忽地开了口,"见了便放下心,我自会善待你家人,之后一年之内,都不准再回去了。"
韩子高抬眼望他,陈茜并没什么威胁亦或是其他意思,"你一直在准备一件事情,到底是什么?"
今日说得明白了,可是他还是习惯性地开始担心陈茜再开口又能把一切都打回一场交易的模样。
"既然都不想再做什么交易,那是否听命于我便算是你自己的选择。"车内只有他们二人,低了声音便没有其他人能听得到,一路向着城北而去,"我需要你助我杀侯景,但是你究竟想不想,我不再强求,你自己决定。"
转眼已经能望见那海棠花树凋了枝叶,车夫停于巷子口,往来百姓见是有品的宫制纷纷退避开,陈茜整整衣袖,"我在车中待你,自己回家去探探吧,只是……记得想想我所言之事,你也知道,他苟且偷生恐怕脾气更添残暴,此事凶险异常,若是……若是你决定放弃,便不用再出来了。我等你到入夜时分,天色全黑下来,若是你不出来,我便自行回府去,从今以后你只是普通士卒,每日晨起从家中去武场报道,或无交集,各安其命。"
或许这骄傲明艳的人从来都不能受谁的控制,也或者一直都是自己自私地念头以为把他留在身边就能够一切都按照自己所想,他不是竹,不会一味地听话。
韩子高,你自己来选吧。
说完了,那绯莲色的人一顿,却还是下了马车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