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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诈尸第三十二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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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问讯时迟谙去看了,到底因此事牵绊数日,还是彻底知晓个来龙去脉才好。
和牧官书站在人群中望着跪在堂下却不卑不亢的妇人,不再似赵择死时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言语神情中反是对丈夫无尽地鄙薄。
她道缘由简单得很,不过是赵择贪慕白今瑜容色想要收入院中,甚至谋划毒死自己这个正妻,既然是他先不仁,那她必要他死在自己前头。
“那小蹄子不过顺带除掉罢了。她说是赵择纠缠,呵,她若真心要躲何必还呆在赵家?欲拒还迎这套她们白家姐妹当真玩得炉火纯青。赵择纵是好色,也必有那小蹄子勾引。惹得他起这等歹念都等不及我死,急着给她腾地方。我又安能让他们如愿?至于两个都除了,也不差白氏一个,他们这些年欠我的,正好用命和家业来还。”
古氏开口掷地有声,一时竟好似她做地实是正义之举此番是被屈打成招。望向上首的双目炯炯有神,竟叫梁韫都有点招架不住,几番重重地拍那惊堂木想要恐吓。
同样跪在下面的白今瑜却没她的心性,甚至好似陷入不可置信中,双目圆睁,上去扯古氏的袖子。
“不是这样的!大夫人!你那时不是这样说的!你明明知晓,我真的没有勾引赵老爷!你不是知晓的吗!你还和我说...”
“公堂之上就不要作可怜了。”
冷笑一声打断白今瑜的话,古氏拂开她的手神色嫌恶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白今瑜怔怔瞧着她,半晌,目光在一旁搜寻姐姐白氏,而梁韫已经给古氏定罪了。
栽赃陷害,身上又险背负整整两条人命,那必是秋后处斩。
迟谙看着官差拖行古氏远去,白今瑜一下扑进白氏怀里,便说是喜极而泣吧,迟谙又觉二人并无多少喜悦。还是因赵择死难过么?说来这白氏也是用情至深。
“凶手不是她。”
正自感慨,耳畔忽然一声,竟是一日不见踪影的扶风。迟谙一惊,四处都是人却不便应答,只是听她声音沉郁严肃,十分笃定,少见如此,心头一震,竟不觉喃喃起来。
“不是她...”
那还能是谁?
回客栈路上,因扶风一句话心神不宁。牧官书见了也没多说,只道再在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上路。回房赶紧唤扶风问怎么回事,扶风少见地沉默了片刻。
“迟谙,此案已定,所以我们知晓什么对此都不重要了,对吧?”
迟谙颇为不解。
“怎么了?”
那头叹了口气,斟酌半晌,道:
“我怕...你会忍不住去翻案......我都会忍不住,可是凶手到底该谁做呢?”
能叫嬉笑怒骂性子爽快的扶风如此,那背后隐情必然复杂非常,迟谙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踌躇片刻,涩然开口。
“扶风,凶手...不会就在白家姐妹中间吧?”
长久的沉默,最后——
“......是白夫人。”
*
黄昏时分,迟谙走进了衙门的死牢。
古氏一个妇人看管并不严,谎称自己被赵家人托付来看她,又塞给牢头些钱,迟谙轻松地见到了坐在晦暗腥臭的监牢中却依然神采奕奕的古氏。
她面色红润神色安然,仿佛要奔赴的不是死路。
见到迟谙出现在囚笼之外她很是讶然,随即扬起一个微笑来。
“你好像是...同源客栈的房客?那晚我好像还撞上了你呢,还没有赶路么?”
迟谙微微偏过头。
“明日就要上路了,所以今日想来见见您。”
古氏失笑。
“素不相识,我还是个杀人犯,有什么好见的...还是你年纪轻轻的也遇到这档子事想来取经么?”
“不是你。”
“什么?”
“杀赵择的不是你。”
古氏笑容慢慢收敛。透过光影投来的目光,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她打量着迟谙,迟迟没有开口。
“我不会说的。你替白夫人顶罪的事,她有孕了,为孩子她也不可以坐牢。”
没有得到古氏的应答,迟谙反而坦然了一些,慢慢将目光放在妇人脸上,那里因她这一句满是错愕与探究。突然,她竟一下扑到铁栏间,双目死死盯着迟谙,声音低哑却凌厉。
“她和你说的!”
迟谙吓得后退一步,随即稳下心神,低声安抚道:
“不。你就当...是赵择托梦与我吧。但我并不想替他找真凶,他死得活该,可惜的是要赔上你们一双干净的手。我今日来只是想...”
想什么呢?其实只是一时冲动,她想见见这个背负下所有的女人,哑然着愣了半晌——
“你有什么心愿么?”
古氏含笑摇了摇头。
“我唯一的心愿已经不能完成了...谢谢你啦姑娘,回去罢。”
她目光深邃又悠长,不知看向何处,又忆起了何时。
*
当晚,迟谙做了一个噩梦。
铺天盖地的血交汇成红绸模样的绳索将自己捆缚得死死的,殷红可怖的棺椁伪装成喜轿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吞入其中。鞭炮,锣鼓,唢呐,编织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隔绝外面的喜悦,也捂住她的求救哭喊。
甚至最后她被堵住嘴彻底无法发声,被拖拽推搡着锁入喜房般的墓室,等待着吉时和这墓室的主人一同入葬。
可是,墓主人不愿入土先逃了。
乱哄哄的声音同潮水般席卷而来,都在仓皇地喊着“新郎官跑了”。迟谙以为这个荒唐的梦境终将走到尾声,眼前一变她却旁观了更荒谬的一幕——
昏暗的喜堂中,身着喜服的纤弱身影被推到在地强压着同一只公鸡对拜,上首强颜欢笑的一对中年夫妇目光中难掩尴尬与嫌恶。宾客窃窃着“没拜堂新郎就跑了,真晦气”。
迟谙忍不住在堂上跺脚,却根本无人在意,一切仍然离奇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她又旁观了这个可怜女子屈辱的每一日。
盲婚哑嫁的无奈与可悲似乎从来对女子的鞭挞更加恶毒些。新郎在最后一刻鼓起勇气冲破牢笼,“离经叛道”的背后却也会有人悄悄地夸赞几句果断潇洒。被留在原地无力反抗的新娘则被永远困在墓室里挣扎,钉在耻辱柱上做了那个勇敢的同病相怜的丈夫的出气筒。
迟谙看着她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眼里光亮渐渐消失,终于变成一个乖顺的没有情绪的纸人。只是偶尔她会像突然看见迟谙一样目光转来,瞬间闪过的一点生气好像囚笼中见过的人。
原来,她是古氏。
噩梦漫长而煎熬。即使她终于熬走了古板的公爹,恶毒的婆母也卧床再不能说话。可她被消磨的光阴不会再回来了,回来的只有她果断的素未谋面的丈夫赵择,带着当初和他私奔的心上人白氏,衣锦还乡...
无人记得他逃跑丢下她承受所有恶意,或许在旁人眼中她的遭遇都是天经地义的。也无人记得他带走白氏时这个女子的声名和她的家变得多么糟糕,总归他的声名似乎只有勇敢。
迟谙看着白氏跟在赵择身后走进所谓的家,古氏和她的对视绵长又绝望。两个女子,并没有谁是什么赢家。她们明白,她们都是受害者,却早都已无法挽回了。
白家因白氏出走家主气死而衰落,白氏接来了无依无靠的小妹同住。天真娇憨的少女恰如姐姐少年时,白氏被逃亡消耗殆尽的青春与容颜赵择都在她身上找到了。
话里话外的暗示,不着痕迹的亲狎,少女并非无所察觉,逃离却需要更多的时间。
于是,就在那个晚上。微醺的赵择借着醉意推开白今瑜的门,少女惊醒后慌乱抄起铜瓶把他打晕在地。惊恐与迷茫推搡着她敲开白氏的房门。看着小妹伏在怀中后怕得惊颤不已,那个柔弱女子对曾经恋人的最后一丝幻想终于破灭了。
“三郎...你磋磨了我一个还不够么?”
迟谙看着她哄走了白今瑜,缓缓从枕下取出一包药粉,倒进水里,又灌到赵择口中,最后甚至动作轻柔地替他拭了拭了嘴角,然后面带微笑地,拿起枕头猛地按了下去。
她或许是那一瞬被情绪掌控,枕头拿开探上男人鼻息时,她哭了。直到古氏走进门。白今瑜到底担忧,走后还是去找了这位待她如亲妹般的大夫人。
她进门看到一切都无比平静。
“他死了。”
白氏怔怔得回应。
“死了...”
“死了好啊。”
她们还说了什么在这个梦里忽然不真切起来。迟谙只是看着古氏的嘴一张一合神情越来越平静。白氏的泪水却像不会干涸的泉眼一般,流个不停,直到最后她重重阖上眼睛,瞥过头。古氏微微笑了。
被那对公婆羞辱做了那么多粗活,古氏并不费力就拖走了赵择的尸身。漆黑的马厩中,为伪造证据,为自己与白氏被毁掉的人生,为白今瑜应该灿烂的日后,一刀又一刀,是凌迟赵择的灵魂,也是在解脱她自己...
忽然,今日离开死牢前古氏那悠远的目光在眼前闪现,随即,满眼青碧。
一扇小柴门,两方低矮的院墙撑起它,上面爬满藤萝蔓草,其间点缀几朵蓝盈盈的牵牛花。少女一袭浅黄布衣,坐在凹凸不平的小石阶上,拈起一片不知何处吹来的花瓣,轻轻放上卧在身旁的小狗的后背...
“阿黄,你说阿娘怎么还不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