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芥】隔镜观花》绯月鱼

3、迟暮（二）

　　0.
　　“嗯？太宰吗？”

　　在那家据说名为织田作之助的人最爱去的餐馆见到那个红发的人时他正坐在独凳上吃咖喱。

　　沉稳，温和，在黑暗中追求光明。

　　是在太宰先生眼中“光明”的模样……

　　芥川沉静地行礼然后坐到织田身边的凳子上，他对着递给他一杯白水的老板道谢然后双手捧着杯子低头等织田吃完不说话。

　　看上去明明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织田作视线打量着身边坐得笔直颜色寡淡的少年，他全身只有黑白两色，没有其他任何装饰，像是一把素净锋锐在月色下滚落水珠的长刀，刀身清亮，线条干净利落，弧度流畅优美，如同易碎的艺术品一样泛着朦胧的光，又纯粹锋利刀气逼人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是个坚定漂亮的好孩子啊，所以太宰才那么在意吗……

　　织田大致回想了一下最近和太宰见面时听见的这个孩子名字的次数和太宰口中那些明面不知所以其实全是赞赏的评价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揉那头发尾翘着的柔软黑发。

　　不过……“阻止太宰自杀的方法？”织田放下汤匙反问那个莫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少年转头看他，极轻地点了下头后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副不问出来不罢休的姿势。

　　“……我没有试过。”

　　少年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午间金黄的阳光在地上填了整个窗户的形状，他那双印了光芒的澄澈眼睛看到了什么然后明白了什么。

　　“……这样啊，”芥川有几分失落，“那您知道太宰先生为什么喜欢自杀吗？”

　　“可能是因为……

　　“太宰他有在努力地活下去，即使是身处这样一个黑暗污秽他所厌弃的世界。”

　　织田在芥川愣愕的眼神中顿了顿接着说道，

　　“毕竟每一个为了死亡而活的人，都是最认真努力要活下去的人。”

　　织田抬手压住睁大眼下意识站起身的芥川的肩膀，门口传来太宰带着饶有趣味意味的声音。

　　“芥川君？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最近的任务完成的这么差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反而在这里寻求安慰吗？”

　　织田感觉掌下的身体一瞬间紧绷起来，那个少年低下头身上的气场不易察觉的改变了几分，再抬头时他的眼神完全冷了下去，冷漠冷静地像是大雪覆盖的荒野山林，枯枝断叶杂乱生长毫无美感地支棱着。

　　“……抱歉，在下立刻离开。”

　　太宰几步走到织田旁边背靠着桌子坐下看着那个少年从他身边而过匆匆远去。确定芥川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抱怨。

　　“织田作，芥川君是做了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坏事来找你求助的吗？”太宰孩子气地鼓着脸颊，“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明明我才是和他更亲近的人吧？受小孩子喜欢的织田作可真好，连芥川君都更喜欢织田作一些吗？真是的，芥川君最近可总是躲着我一点都不愿意靠近我啊。虽然也有我的原因啦！但是……”

　　但是小孩子什么的不都是会撒撒娇来吸引大人注意什么的吗？！芥川君就永远板着张那么可爱的脸简直暴殄天物啊！我也想看芥川君撒娇啊！

　　“太宰，他们不一样。”织田看了一眼旁边想在地上打滚发泄心情的友人。

　　芥川龙之介和那些孩子们不一样。

　　太宰治也和织田作之助不一样。

　　太宰极不情愿的撇嘴，他隐于嬉笑表皮下明晰一切的本质让他整个人散发出阴郁，转瞬即逝，他抬头眼睛亮闪闪地问：“呐呐，织田作，告诉我你那么受小孩子欢迎的诀窍吧！”

　　芥川君确实是不一样的……

　　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4.
　　太宰从头部剧烈的疼痛中清醒过来强撑着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灵动的黑色。罗生门在混乱的战场上为他强行划开一片安稳的区域，他抬眼看见芥川瘦削的背影像是一把沥血的长刀。

　　他感觉莫名的熟悉，身边承受不住他一次触碰的黑色的单薄的屏障，固执站在他身后不说话的小孩子，无论什么情况都执拗护在他身侧的黑色的虚影……

　　是存在于他身后并且甚至让他相信之后也会一直存在的什么东西，他曾寻找未找到的无形之物……

　　思绪涣散再一次陷入黑暗前他眼前落下黑色的耳机，鞋跟踩在上面发出一声脆晌打断了里面的呼喊。

　　“喂！芥川……！！”

　　“咔嚓。”

　　会消失在这里……

　　0.
　　太宰叛逃那天晚上芥川一直没有出现。

　　他独自一人待在太宰漆黑一片的执务室里看着落地窗外浓郁的夜色，闪现一刹爆炸的火光，隔着门的嘈杂人声，来来去去匆忙的脚步声，在某一瞬间后突兀的安静，然后周围的气息都有序的远去，只剩一人沉稳地敲了三下紧闭的门。

　　“芥川，我可以进来吗？”

　　是中原中也。

　　芥川把头埋进膝盖中没有出声。

　　中原拿备用钥匙开门后看见的就是抱着双膝蜷缩着靠在太宰办公桌旁黑色的背影，黑色风衣的衣摆在他周围铺开无法摆脱的深渊。

　　“……”

　　中原顺手带上门走过去侧坐在芥川身后，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

　　“太宰走了。”

　　他身旁的身躯僵住几秒后一点点放松，一段沉默后几不可查地轻微点了一下头。

　　“然后……首领让我转告一句话，

　　“‘做的不错’。”

　　芥川沉默着把头埋得更低，在中原等了极长一段时间几乎以为他不会再有反应时他才更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中原下意识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后没有点燃，只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了眼。

　　天光破晓，中原起身打算离开。

　　“中原先生，在下做到了对吧？”嘶哑的干涩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微弱得像是一个错觉。
　　中原顿住了脚步。

　　“啊啊，做得很好啊。”

　　“……那真是太好了。”芥川的声音里显出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真是太好了，太宰先生……”

　　中原低头看见那个一直埋着头沉默一晚的孩子终于抬头，布满血丝的漆黑的眼睛睁大死盯着窗外那一线天光，他死死咬着下唇无声的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着紧紧攥住自己身上的风衣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嘴唇颤动几次，最后深呼吸一口气才又抖着声线重复了一遍，

　　“真是太好了，太宰先生……”

　　离开这边去往光明的世界，去往在下永远不可能到达的美好世界真是太好了太宰先生。

　　不用再因为黑暗中人性的扭曲挣扎而阴郁痛苦追寻不到您所追寻的东西真是太好了太宰先生。

　　可以摆脱在下这样愚钝固执的下属可以不必再为手上黏腻的血腥烦恼可以肆无忌惮的继续您的自杀事业可以开怀地笑出声可以获得幸福，真是太好了，对吧，太宰先生……

　　芥川口腔尝到了自己的血腥味，他擦掉眼泪侧头看着还未离开的中原逼着自己控制住颤抖的嘴角强行弯起了一点弧度。

　　那是中原中也第一次看见芥川龙之介笑，他却宁愿他从来不曾看见。

　　那双无论何时都纯粹剔透的黑色眼睛即使在晨光中也看不见任何可以称之为光芒的东西，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极了他最厌恶的搭档最虚伪的那个微笑的表情，但是那个孩子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大滴大滴晶莹的泪滴滑过他微笑的嘴角落下，在光芒中折射出一片明亮后极快的浸透了他黑色的袖口，像是一片掩饰极好、不仔细看察觉不了的斑驳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