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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流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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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周府,此刻已是乱做一团,府内丫鬟杂役人人自危,说是大夫人的魂真的是没走,不然前一刻还好端端站在台上唱戏的少爷,怎么转眼就死在了后院,又说老爷那随身的药瓶里是吃一粒补一粒的,断不可能空空如也,除了大夫人回来杀人,真再没有一点解释。
苏念樵拉了柳青霜过来,厉声问他:“刚才唱的是哪一出?”
“夜探地牢那一段,”青霜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我只瞒了你一句,那假的少爷对珞如说了一句话:‘能绣出那般灵秀动人的比翼鸟连理树,我若是不走,就好了’。”
而念樵握着青霜手臂,已是无语。
“我若早告诉了你,你就能救得了我吗?”青霜抓住念樵的手,嘴角轻颤。
“如今,谁也救不了你……”念樵这般说着,挣脱了青霜的手。
“我说过,无论真相如何残酷,我总要知道了,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青霜欺身于念樵面前,形容固执。
念樵却长叹一声,缓缓开口:“天一楼下的拜帖,是你写的?”
“……”
“不是你,连那本戏文,也不是你写的,那个给我帖子的人,才是真正的青霜小姐。”
“……”青霜猛地抬头,表情已是动容。
“你和她,为的就是要我为你家翻案,所以才写了那个给我,可又知道毫无证据,所以只有亲手报了仇,引出另一件案子来,旧事才能重提?”
“公子……”
“你听我说完,我走南闯北,居无定所,这一趟才回来两天,还没一个人知道,只是周府来人请我家赴这场姨太太的生辰宴,才知我已回家,第二天天一楼的帖子就来了,可见其中,必定有周府的一环。可是这场华宴摆的甚是蹊跷,若真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嫁了进来,又只是妾,断然没有这般大肆破费的道理。再者,说是新纳,这位姨太太却又比当家主事的老爷还明白一切日常琐碎,该是在这家里呆了不短日子了,又有下人称她为小姐……这般想来,周老爷的姨太太芸夕其实就是青霜小姐断然是不会错的,这便是周家无论如何也要搬离祖宅的道理。
在靖川,想必这样的一出真假少爷的公案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梅珞如引火自尽之后,小姐去了哪,丫鬟又去了哪,戏里都没提及,然而她们却绝不会一夜之间消失了的,依我看,那李妈幼时闺名,是否就是绣儿?我这样想并非毫无道理,少奶奶死后,只有绣儿才知道那把似乎隐藏了秘密的钥匙到底在哪,因此周少爷是绝不会将绣儿赶走或是允许她出了意外,更何况,绣儿忠心护主,也不会放任自家小姐的女儿寄人篱下而不加照顾,所以,绣儿与青霜,最合理的归宿便是都留在了周府之中。
然而多年来,周少爷已成了周老爷,青霜也渐渐长大了,这般耗下去再不是办法,所以周老爷强行要纳了青霜为妾,这样一来,一旦青霜有了子嗣,那便也是梅家小姐的后代,绣儿再没道理藏着钥匙不给,所以,周家举家迁至岳阳,并为青霜改了名字,隐去了身世。”
“……”
“真假少爷之说,戏里写的极是精彩,然而当我看到真的少爷日夜逼问梅家小姐钥匙到底藏在哪里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怀疑,他离家数年,甫一回来就陷入了这场案子,是谁告诉他,有钥匙这一物件的?说起来,知道这事的人便只有梅珞如,绣儿,管家夫妇,头一个不可能便是梅珞如,而绣儿自幼和小姐长大,对于周礼仁其人也是从未曾见,她们都无法找到一个面貌如此酷似少爷的人来瞒过管家夫妇,那么,看似不可能,却是真实发生的便是,钥匙一事根本就是管家夫妇告之,这样一来,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少爷?青霜你说过,梅珞如前去牢里那一天,那人曾提起她在大婚那天穿的绣鞋花样,女子出阁,本就有数十种不同花样,鸳鸯莲花也可,龙凤呈祥也可,可他偏偏就能说出比翼鸟连理树,那才是真正少爷的铁证,可是其时已晚,身为一介女流的梅珞如根本无能为力,只有眼睁睁看着真正的周礼仁被砍了头,还蒙上了不白之冤,而管家的孙子福荣却搭上了两条至亲性命,换来了荣华富贵,与一个根本不属于他自己的身份。”
“不错,现在的周老爷,才是真正的福荣,他逼得好人家破人亡,他着实该死。”说到这里,青霜已是愤愤,“可是,所有知情人都已故去,十年前靖川一场蝗灾,横尸遍野,更是连个当年的邻居故人都找不到了,要翻案,根本就毫无可能。”
“所以你与真正的青霜,便亲手炮制了今日惨案?”
“你倒是说说看,我与那姨太太、你口中的青霜,又如何人在台上却分身去犯案?”
“这并不难,”念樵吐了一口气,“只因那周潜岭,根本就没上过台。”
“!”
“一个男子,想要演好一个女旦,唱念做打,没十年的功夫怕是不行,女子却不同,举手投足,串起角儿来并不困难,有个三五年,即便再是愚钝,若只练这一出,也是像模像样的,而你,青霜,若我说的不错,你在瑞云班,一早根本就是唱老生的才对。虽然如今你一颦一笑都已像极了女子,然我在后台看到你那一次,大概是周潜岭也在场让你分神了,你挖了大块的雪花膏子擦脸,只有老生花脸那种满脸油彩的人才需要那个分量,而旦角的淡妆,那样的一大块,足够你用上三五次也不嫌少。
今天下雨,视线本就模糊,戏台离席又远,姨太太忙前忙后神出鬼没,谁都不会起疑,况且,我看到她便觉眼熟,只因为她像你,偏偏我见你时多半男装打扮,时常忘了你在台上的模样,才疏忽了,青霜,那周少爷,该是上台之前便已陈尸在那里了吧……
你在台上唱的是探牢那一段,那一刻周老爷异常惶恐,他以为早已消弭了的罪行如今被你从头至尾全盘揭出,他不怕吗?怎能不怕?
这十几年来,祖宅里传说梅家小姐冤魂不散,和我今天看见的白影,怕都是绣儿扮的,家里人以讹传讹的多了,周老爷心中想必早已不安,心疾便渐渐养成,而后依赖药物,这一次,姨太太早将药物换出,周老爷受惊,加之听闻唯一的儿子竟陈尸后院的事,一下子便承受不住,一命呜呼了……”
“我若矢口否认,你又当作何解释?”
“今日周少爷在大厅闪了手把茶水撒了一身,过后就去后台找你,若他登了台,戏袍贴着内衫,必定茶渍也染在上头,不如我们去看看,究竟能不能找到?”
“别说了……”青霜舒一口气,却是坦然了下来,“我与那真正的青霜,本就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那福荣父子,害我父母,鸠占鹊巢,实在死有余辜。”
“不,你又错了……”不知何时,在念樵眼里,似是突然出现了一点忧伤,青霜看在眼里,内心忽然不安,“你说那梅家小姐,去探了牢狱回来之后,若是知道那男子才是真正的周礼仁,她为何不哭反笑?她之前笃定无论如何都要抚养青霜成人,为何又中途变卦,引火烧身那般痛苦的死去?青霜,你都不懂……
若你根本与那青霜小姐是龙凤双生,为何要在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时候独将你一人送出,于情于理,都是不通。我记得你说过,四五岁之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一个正常的孩子,大约三岁左右能够记事,你却到了五岁才隐约有了记忆,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你从来不具有那些记忆。”
“这话……什么意思?”
“有人骗你,你今年并不是十八岁,十五或者十六,才是你真正的年纪,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你说……你是说……”青霜掩口惊呼,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不可能,姐姐和绣姨,她们是不会骗我的……”
“没错,青霜小姐一周岁时,真正的周礼仁已经入狱,那么,十五或是十六的年纪,你只能是假少爷福荣的儿子,这也是梅家小姐为何要含笑奔赴黄泉的理由,哀莫大于心死,她深知她已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何况那时她已怀了你,生下你,在那场火灾中趁乱将你与如今的周家小少爷潜岭掉包,这般玉石俱焚,甚至不惜搭上青霜小姐的清白和一世幸福,就是要你如今能够亲手弑父,这样,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