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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逆臣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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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在京城赫赫有名。三朝元老,百年大族。据说开国皇帝,也是在借了岳父萧家积威,才在乱世纷争中,开辟第一块领地。
不知是否借了“陆鸣”太子样貌的便利,在萧府门口没等待多久,萧家仆人便恭敬地迎我们入内。
走过影壁,气势恢宏的重楼叠障,映入眼帘。
假山曲水,随处可见。各种名贵花木,错落有致。我只觉得,连那拱桥的扶栏,只怕都是玉砌的。
这般富贵而张扬,也难怪养出萧程那嚣张的性子。
“陆鸣”却面无表情,似乎看惯了这样的富贵,丝毫没有我这般惊讶。倒显得我没见过世面一般。
“太子这边请。”仆人道。
“陆鸣”也懒得纠正,将错就错地,径直上前。
他说他住这儿,怎么仆人还是会将他弄错呢?
不待细想,我们已来到一处小楼。那松树下一人正在练拳。定睛一看,是萧程。
萧程看过来,微是一愣,停手走过来。
未待他开口,“陆鸣”说话,“萧程,我这几日叨扰了,还需再借住几日,有劳了。”
萧程微愣,又转而看向我。
“萧小王爷,好久不见啊!”我冲冲眨了眨眼。
“这不是陆鸣身边的一条'狗'嘛。”萧程扬眉道,“怎么你们一道来了?”
你才是狗,你全家是狗。我暗瞪他。
“师尊让我们来此历练。你是那什么见证人吧?你见证什么?”“陆鸣”正欲说话,我抢先开口道。
“历练?”“陆鸣”重复了一句。
萧程看了“陆鸣”一眼。“你们倒是历练了,改变了这俗世的因果,我家族的运势会不会因此遭殃?我想知道一下答案。”
嗯?这次历练不是在法宝创造的幻境中进行的吗?怎么会改变俗世的因果呢?
“什么幻境,这就是现实。这是我家!”萧程瞪我一眼道。
什么?难道我们正干涉正常的历史进程?我惊住了。
我一直以为这是幻境,所以才有恃无恐,权当这是全息游戏,所以才放开胆子去行事。
可现在告诉我,这是真实的。我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影响未来,影响朝代与民众的未来,我沉默了。
你能否担得起历史变化的因果?
我扪心自问,却发现,我害怕了。
历史随处蝴蝶效应,前人立言立功,对后人都无不有影响。千万人的功劳,汇聚成浩浩汤汤的历史大势。大势所趋,不会因个人而改变。
想到这,我才放下心来。
“你放心,不会改变你家族的命运。”我道,“天下大势,非个人之力所能撼动。”
萧程半信半疑。转而换了话题,“苏落,之前我们有过节,不会一笔勾销。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让我拿到把柄,治了你。”
“陆鸣”一惊,似对我与萧程之间的关系,很是不解。
为什么“陆鸣”会是这种反应?我暗生疑惑。
“呵。你也小心一点,别妄想捣乱,否则回头在师尊那告你状!”我哼了一声。
“你一个魔族,还妄图拜师,做梦!”萧程忿忿道。
“不好意思告诉你,师尊对我非常满意。说我是百年一遇的修道天才,看来是一定要收我为徒了。怎么,不服?憋着!”我故意气他道。
萧程气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陆鸣”在一旁看着我们斗嘴,越来越沉默。
“殿下,你怎么和她一起来了啊?”萧程转而看向“陆鸣”。
殿下?他这眼睛是怎么了,看不见这是陆鸣吗?我暗自疑惑。
“陆鸣”小心给我一个眼神安抚我,复又看向萧程,“她是苏丞相之女。”
我顿时明了,可能与试炼有关。萧程被施加了障眼法,看不出陆鸣,也正常。毕竟他现在只能做npc,不能与玩家大神因果太多吧。
“她竟是苏丞相之女?”萧程惊讶,“她,你,不是魔族吗?”
…看来萧程是有些混乱了。苏丞相之女是我化用的身份。那真实的丞相之女去哪了?恐怕只能去问师尊的法宝了。
看来,“陆鸣”现在是以太子身份出没萧府的啊。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到底什么是见证人?”
萧程得意道,“历练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
原来如此。
“你们竟如此相熟啊。”陆鸣意味深长。
出了萧府,我独自一人返回。
进入别院,一进正厅,便见母亲正在掩面自泣。
“母亲,你怎么了?”我疾步上前。
母亲看了看我,“你回来了啊。也好,把你哥一并叫来,我有话要叮嘱你们。”
大哥正在东厢上药。我站在门口,提声道,“哥,母亲唤你去正厅,说有事商议。”
“好,一会便来。”
片刻后,偌大的正厅,我与苏岑,站到母亲面前。
母亲深吸一口气,唤人拿来一个沉重的锦盒。
“此中,是苏家族谱。本来打算是送你父亲灵柩回老家,进到宗祠,当着列祖列宗与苏氏族人之面做这事。
但看你二人,似仍执迷不悟。今日就把这事办了!你们二人跪下!”
苏岑缓慢地跪下。我心中莫名心跳,也跪下了。
屋檐下,飞来一只家燕,停在横梁上,利落的尾羽,翘然。
院中一方天空,澄澈无云。
“我要你们当着苏家列祖列宗的面发誓,永不入朝为官!苏家子孙后代,也永世不入朝为官!”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目光遇到母亲坚毅的眼神,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苏岑郑重地双手伏地,嗑了个响头。
母亲的视线落到我身上,静默无声,却又无比沉重。
我还想要复仇啊。
若不为官。如何复仇?
母亲眼中的愁绪,落入我眼中,如同一张大网,将我密密麻麻罩住。它网住了我所有的退路。
“苏落,你还在犹豫什么?”母亲眉头紧锁,静静地看着我。
我…
苏岑也看过来。
我能明白母亲的决定。
苏丞相一生为国为民,却身死异首,生生冤死!浩天冤屈,无处申诉!
母亲对皇权失望透顶,也怨恨至极。她要子孙后人,生生世世不要再沾了朝堂的污浊!
我不能再让她失望。
腿如灌铅,硬生生跪下。跪地有声。
“说!”母亲道。
“苏岑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入朝为官!子孙后代,纵然万世,也绝不入朝!”
“苏落…同誓!”
母亲这才欣慰过来,让人收拾好锦盒。
“苏岑,这次你启程送你父亲兄弟入土,为娘和苏落与你一道吧。”
不入朝为官,这样做,岂不是就不报仇了吗?
我抬头看母亲。她慈眉善目,眼神温和而坚韧。
所以,她的意思,其实是希望我们放下吗?
放下仇恨,谈何容易。
可唯有放下仇恨,才能断了因果,了结生生世世的因果循环。
大智若愚。
“苏落听从母亲安排。”
不出二日,一切即打点好。临行前,我回望都城。这巍峨壮美的大都城啊!
马车在路上走了几天几夜。
说来也奇怪,太子和苏鸣,竟都有几日未出现。便是我们离京,太子都一直未出现。这样也好,我们的离去,悄无声息,未惊动任何人。
十年前,苏苏随父母兄长,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此都城,生根发芽。
十年后,苏苏随母亲离去,纵然翻山越岭,千辛万苦,也不愿再回头。
一路上,风雨兼程。马车外的风景,从一望无际的平原,逐渐过渡到遍地丘陵。
我许是水土不服,加上奔波劳累,本来也只是个十六岁少女娇弱的身子,根本扛不住。在马车上,即发起了高烧。
高烧整夜未退,烧得牙龈出血,噩梦连连。后来才知道,母亲亲自照料,彻夜未眠。不得已,我们在途中住下。
因为诸多棺木,已托水路,辗转运出。一路上,我们也算是轻车简从,脚程颇快。之前便预计,不出一旬,即可早于水路,先抵陌山。陌山,即苏家祖宅所在。
苏丞相地方为官时,即用自己的薪酬,为苏家族群,买下成片的田地,作为族产义田。义田受益,为苏家子弟公学所用。凡苏族族人,无论家境,皆免费入学。此举久得赞誉。
即便是我和苏岑立誓拒官,也只是我二人誓言,苏家族人并不受约束。如若他们想出仕,仍可受义田赞助路费。
这几日,我烧得迷迷糊糊,躺在客栈的硬床上,听母亲与哥哥聊起这些事,多少也听进一些。
彩霞真是忠心耿耿。她家在京郊,十年前建宅时的一次采买,招她入内。许是她自幼伴我成长,竟是自愿随我返乡。待回头稳定下来,一定要替她掌看一户好人家。
许是烧了三日,第三日晚,用过药,我沉沉睡去。
突然,我睁开眼。迷迷糊糊之中,发现自己竟脱离了床上“苏落”的身体。
这是系统出bug了吗?
我试着躺下,却发现,始终无法融入其内。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暗夜微风吹拂入窗,送来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我定睛一看,竟是苏落。咦?世上的另一个苏落?
这“苏落”冲我盈盈一礼,“谢谢你。”
“你是?”
“苏落。”她温婉道,“仁中门门主联系我时,我其实已经支撑不下去了。父亲哥哥们全被赐死,母亲与女侍们全入辛者库。我虽侥幸逃出,但也是东躲西藏,终日以泪洗面。
我从小娇生惯养,未曾受过这般苦楚,虽勉力支撑,却感觉堕入深渊,行尸走肉。
所以听到门主说到这历练,要用到我的身份时,我真的,是如释重负。
你那么勇敢,坚毅,这些天的苦痛折磨,你全替我承受下来。谢谢!”
原来这是真正的苏丞相之女啊。
“你既然回来了,那是意味着,我的历练结束了吗?”我忙问。
“苏落”摇了摇头,“我不回来了。门主帮我转世往生,母亲和大哥就拜托你了。他让我交给你这个,说是适时开启。”
她纤纤玉手,递给我一个锦囊。我接过锦囊,相顾无言。
“那你对我有何期望?”我道。
“希望你能陪母亲安享晚年。”她遥遥地望向窗外圆月,“哥哥表面不说,但我能看出来,他非常痛苦。他也需要你陪伴。”
“那太子呢?”
“苏落”看向我,“那是你的因果,你的历练。你来之时,我与太子并不相识。”
“并不相识?”
“是。你所经历的这一切,与我那时还有些区别。”“苏落”道,“我并未随大哥入怡春院,毕竟是…”她话语忽止,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未有何异常,继续道“我也未结识太子,父亲被带走那日,也不是太子主持的抄家。”
难道,是平行世界?我和陆鸣的存在,导致因果出现变化?
“苏落”道,“所以,那是你的因果,你需要去解决它。”
“谢谢。我明白了。”我拱手相谢。
“苏落”微微一笑,冲我点点头,很快身形便消失在月光中。
我攥着手中的锦囊,暗自沉吟。这一次,又会是什么法宝呢?
我打开锦囊,忽然眼前一片白光。光芒中,一个身影出现在白茫茫的一片背景中。是陆鸣!
他形单影只,落寞萧条,风淡云轻的脸上,显出一丝迷茫。
他怎么了?
我快步上前,“师兄!”
陆鸣看向我,意外而欣喜,“苏落,你没死啊!”
“我没死啊。”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太好了!太好了!”他猛地将我保住,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我整个头都被团住,几欲无法呼吸了。
我忙从怀里伸出头来喘气。
他这是怎么了?
“陆鸣,真正的苏丞相女儿,已经归位。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历练了啊?”
我像一只土拨鼠从地里钻出来一般,从他怀抱里探出头,嘟囔着含糊不清道,“可为什么我们还是没有回去啊?”
陆鸣低头,深深地看着我,莫名地自言自语,“原来是那时的你。”
“什么?”我继续嘟囔着嘴说。
陆鸣扑哧一笑,才意识到我有多不舒服,放开了我。
怎么觉着,这次一见,陆鸣竟比过去,活泼了许多?
我站好身子,问他,“历练时,我一直想问你。那太子,到底是不是你啊?”
陆鸣仰头想了一会,“是我也不是我。”
“我不懂。”我看他。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进了太子的身体,但太子当时,并未让出身体。所以,有时是他,有时是我。”
果然我猜对了。不过,他这摸头动作,怎么这么娴熟啊。他何时与我这般熟稔?
“那何时是你?”我追问道,“有无方法可辨认?”
他想了想,“太子右手手腕间,天生有一月牙形胎记。当我现身时,那胎记便会消失。”
“哦”我若有所思。
他正色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还没有通过历练。你是推翻了皇帝与太子之后,才结束历练的。”
“你怎么知道?”我好奇道。
他笑而不语。
“去吧。回去吧。”他推了我一把,我竟恍如从云间坠落。再睁眼时,我已站到京城的城门外,身边,入城的车马,络绎不绝。
我竟又回来了?
“苏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音。我转过身,只见太子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我看眼他的右手手腕,赫然出现一月牙形胎记。
这是太子,不是陆鸣!
我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他突然双腿一夹马腹,朝我纵马冲来。我以为我会被马踩死的时候,他忽地一弯腰,长臂将我捞起。
“咳咳。”我被甩到马背上,差点没喘过气来。
“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你别想逃!”
太子扬鞭催马,厉声道。
马匹冲进长街人群。行人纷纷避让。当街纵马,当处何罪?
马匹颠簸,顶着我的胃。差点就吐出来。
马匹终于停下。太子勒马,马屯步在一道门前。我抬头一看,正是那太子别院。
太子一跃下马,将我抱下马。直到脚踏实地时,我才感觉到些许踏实。
他一把拽住我,拉我进门。这般蛮横无礼,我在脑中飞速地想着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