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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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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月第三个了……”易橘生小声嘀咕,把报纸丢下,开始做饭。
如今这滨海是越来越不安全了,一个月死了三个人,个个死状极惨,横尸街头,公安局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可偏偏就是找不着凶手,于是人人自危。
“唉……”易橘生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店堂,她最近刚刚盘下这家饭店就撞上这种倒霉事儿,净赶着赔钱了。易橘生把一尾红烧鲫鱼放进小碗里推向桌边,一只黑白花的大猫轻盈地跃上桌面。
“陆离啊,你说这事什么时候能了结啊?”易橘生转身回去,看管她另外那一锅的红烧肉。
陆离猫优雅斯文地啃着鱼头,干干净净地咬碎一口鱼骨,方慢吞吞地答:“我也不知道啊!”
“切……您老不是半仙吗?”易橘生开大火炒糖色,“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就没胆子上街给您买鱼去了。”
陆离舔舔唇,露出森森的猫牙,笑得很有威胁性:“不要亵渎神灵,不要折我的寿,这么害怕的话……你不如多去背几遍五雷轰顶!”
“五雷轰顶不是只能对付妖魔鬼怪吗?什么时候对人也有用了??”易橘生费劲儿地跟抽油烟机比嗓门。
陆离阴测测地说:“没关系,等你被弄死了,你就变成鬼怪了!”
易橘生嗷呜一声,举着锅铲出来打猫,左司辰刚好一步踏进店门,只看到一团黑影直窜上去,陆离猫蹲踞在左小的肩膀很有威严很有范儿地对着易橘生喝道:“孽徒!!“
易橘生忍不住一口笑喷,左小嘴角勾了勾,脸上起了一些笑纹,像风过的涟漪,转眼就没了。
“怎么了?”易橘生看出这孩子今天心情不好。
左小摇着头说没事,可是饭菜摆上桌,易橘生十分万分地确定左小今天心情不好……因为他居然不吃肉了。平素最爱吃的红烧肉被他拈在筷尖上看了一会儿,缓缓放下,说我今天胃口不好。
易橘生心疼不已,趴在桌上问怎么了?
左小苍白着脸说:“第四个,刚刚送我们那儿了,送过来就没气了,警察太多,硬要拉进急诊室,其实血都快流干了。”
橘生于是想起左氏司辰小神童最近正在急诊室实习,唉,这人呐,这命呐,原来到底还是有比自己更背运的人,她伸手摸摸左小的头发:“好歹吃一点,要不然你在我这儿养瘦了,大姑奶奶该说我了。”
左司辰用菜汤浇饭稀里哗啦扒完一碗,俯下身,面孔埋进臂弯里,他说:“我觉得很不舒服,有很重很重的怨气。”
“死那么惨,怎么可能没怨气。”
“今天那个送过来的时候腹腔全碎了,可是……我看伤口,”左司辰停顿了好一阵,终于说,“我觉得不像人干的。”
呃……易橘生嘴巴一张,转头看向陆离,陆离已经享用过她的晚饭,优雅地舔着猫爪子。
“嗨嗨!死猫!用到你的时候别不出声!”易橘生用筷子敲猫碗。
陆离以一双猫瞳十分高难度地给易橘生甩了个白眼:“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天底下的邪啦怪啦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谁是谁的?有怨气?”
“有!”左小十分肯定,天生体质所限,他对一切哀心怨念都非常敏感。
“挂了的那个死鬼呢?”
“送过来的时候魂魄已经散了,我只看到他一魂两魄,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个……就难办了啊!”陆离支张开五爪伸了个懒腰,慢慢慢慢俯下去,小巧玲珑的下巴搁在前爪上,团成若有所思的模样。左小安静地等待好了一会儿,才发现伟大的陆离猫咪大人已经睡着了,左小无奈地把他师傅抱进了猫篮,所以说,有时候真的不能怨易橘生不够尊师重道。
2.
第二天下午左司辰上完课习惯性地去附属医院帮忙,虽然只是三年级的学生,可是左小做事周到沉稳,一向都很得老师的钟爱,走进急症室的时候左司辰皱起了眉,怨气又重了,简直像乌云罩顶。昨天那个意外被杀的病人已经被警方拉走了,要拉去给法医鉴定,这就么拉来又拉走,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不过……左小想,那些警察的压力太大了。
急诊科的主治医生罗臣在给警方写笔录,左小换衣服走过他身边,就听到罗臣拍笔骂了一句,我操!!
“怎么了?”
“写死亡原因!”罗臣声音烦躁。
“哦,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能怎么死的,疼死的!我跟你讲,整个胆囊都捏碎在腹腔里,他妈的比731都狠,有什么深仇大恨得这么弄死一个人,哦……不是,四个!!难怪警察一直不肯公开死亡原因!!NND,要是落老子手里,千刀万剐了他!!”外科医生的嘴巴都有点野,左小自动过滤脏话,提取关键情节。
难怪,左司辰心中恻然,难怪怨气这么重。
天仿佛也随人意,窗外轰隆隆一阵雷响,天色就像翻了墨汁一样,乌云压城城欲摧,罗臣站起来让值班护士多准备外伤药,这种天车祸病人会大增。急诊室里弥漫着浓重血腥与消毒药水的味道,这些气味左司辰不害怕,然而那股怨到悲凉的气息盘桓不去,让这左小的胸口非常的烦闷,左司辰跟罗臣打了个招呼说今天不舒服要先走,罗臣很关心地摸了摸他额头,嘀咕着没生病吧!要不要给你点药带回去吃?别淋雨,小心感冒……BLABLA,罗医生是个热心肠的好医生。
左司辰摇着头说不用了,刚刚换上的白大褂又换下去,转身上了三楼。
中医内科,办公室里的大夫说华严跟着查房去了,左司辰很有礼貌地半鞠躬说好的,慢吞吞地踱过去找,反正他今天无事,也不太急。
华严,滨海大学医学院中医药科四年级,与左司辰一样,也是这繁华大都市里的异类人,于是他们天然地会成为朋友。
相比起外科的血影幢幢,中医的病房里要静谧得多,中医内科的主治医生王伟的嗓门偏大,要找到他们并不太难,华严抱着记录本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左司辰走近,闻到华严身上清凉微酸的绿檀木清香,抑郁纠结的胸口终于松开了一些。
王伟一边检查一边开药,华严刷刷刷记下来,忽然手上一停,皱眉说:“这个药里有熊胆。”
“嗯,是有熊胆。”
“换一种吧!”
“不必了吧,又不会贵多少!”王伟并不在意。
“换一种吧,我上次看到有个新药里用人工合成的熊去氧胆酸……”
“人工合成的总是不太好!”王伟有些不快,当着病人被实习生质疑用药,毕竟是很伤面子的。
“我们可以用草药,黄连、金银花都能代替,也不是非得用熊胆。”华严的长眉锋利,目光凝重,很坚持的态度,有点不依不饶的。
“医生,到底用什么呀!!”趴在床上的病人哼哼唧唧地问,火气很大。此人得的是顽固性的痔疮,西医开过刀还是收不了口,内火重,转到中医这边来继续,这毛病不大,苦头吃得不少,也不能怪病人心情差。
王伟到底是老医生,答话有技巧,马上笑眯眯地说:“我本来是打算给你开点好药,不过这个小同志吧,比较精省,其实疗效也是差不太多的。”
“那就给老子用好的,册那,也不差这么点钱。”病人拍床,哎哟一声又哑下去,大概是牵到了伤处。
“可是……”华严还想坚持,王伟转头很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左司辰顺势拽着他胳膊把人拖了出去,华严一出病房就甩开左司辰的手走得飞快。
“王医生很爱面子。”左司辰跟上他。
华严啪的停下:“别的就算了,熊胆这东西我真的不敢用,我怕造恶业。”
“他不是佛教徒。”
“是不是佛教徒天理一样在循环,你与我还有他都逃不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世尊不是神,他不是凭空发明教法,他只是在告诉我们世事的真相。”华严一口气说完,马上道歉,“对不起,犯嗔戒了。”
左司辰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对了,找我什么事?”
“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怨气?”左司辰问。
“没有,这么高深的东西我没感觉,你也知道的,我最多只能看到一些孤魂野鬼之类的。”
“我最近很不舒服,很重的怨气。”
华严想了想,把手上戴的绿檀木念珠褪下来递给他:“挡挡看,我师父念过经的,不过你自己灵气重,估计也没大用。”
绿檀的气味是左小喜欢的,所以他也没推辞,老实不客气地拿过来就戴在了左腕上。
“饿吗?去我那儿吃饭吧!”
“我吃素。”华严说。
“我姐知道。”
“你姐姐人很好。”华严很克制地流露他的羡慕。
左司辰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有小小得意。
空气里饱含着水份,雷雨欲来的征兆,两个不多话的孩子走了半路,终于觉得有点无聊,左司辰想起刚刚的话题,就问道:“熊胆真的有用吗?”
“有用啊!清凉解表,解毒明目。不过问题是有这个功能的药多了去了,金银花、蒲公英、野菊花、黄连、连翘很多很多,寒性的药大半都有这功效,实在信不过,UDCA也人工合成了。”
“有些人喜欢天然,不喜欢合成。”
“有病!”华严虎着脸,再怎么清修都是少年,血性最重的年纪:“西药哪个不是合成的,天然就好点吗?只有更脏!你知道熊胆汁怎么来的吗?从活熊身上取的,那么大个熊关在比他自己还小的笼子里,十年,二十年,连翻身都不能,一根铁管子插到胆囊里,每天抽两次。你在外科呆过,知道胆囊炎有多惨的,他们得这么惨一辈子……”华严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身边没人了,转头看到左司辰站在路边脸色煞白,原本就偏白的肤色此刻白得几乎透明。
“怎么了?还是怨气?”
左司辰点点头,闭目默念孔雀明王咒。孔雀大明王,除去一切毒害,平息一切灾难怖畏,可惜似乎并不太对症。左司辰于是确定这是自然满溢的怨气,并非针对他一个人。
悲到极处,心自生怨,左司辰看满天乌云密布,知道风雨欲来,一切才刚刚开始。
身为一个合格的颜控,易橘生对漂亮的小男生有天然宠爱,尤其是乖巧有礼,斯文话不多的类型,而这一切,华严萌点全中。华严是那种在时下大城市非常少见的男孩子,剪着薄薄的短发,常年穿很宽大的布衣服,眉目深峻,侧脸看去有雕塑的轮廓,他吃素,他不杀生,他通晓很多冷门的佛经,他其实是一个小沙弥。
幼时入空门是被父母不得已送进去的,天生一双阴阳眼,父母不相信,只以为是撞邪,送到庙里去就好了,不哭闹也不胡说,却没有想到不是他好了,而是庙里清静,妖鬼轻易不入。不过,所幸师父是个好师父,慈善而仁爱,就是有点怪,他说不曾入世要怎么出世,所以坚持要让华严念完所有的书,庙里的二师父有一手骨科的好技艺,华严顺理成章地考了医学院学中医。
繁华尘世光怪陆离,然而格格不入也是一种姿态,越是时代前沿的大都市,越可以容纳怪人,所以华严在滨海过得出人意料的顺利,只是孤单了一些。唯一的朋友就是左司辰,某一年七月半,鬼门大开,下了晚自习满大街都是飘飘乎乎的鬼影,只有这两人知道躲开,彼此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此建立。然后,华严知道左司辰有一个同样妖异的姐姐,还有一只千年的老猫做师父,不能说妒嫉,但总有一点羡慕,羡慕他的童年一路生长得不那么孤单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