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白杲沙

18、第十七章

　　茉莉径直走向王令院中，她心中有疑惑，赵开石前后态度大转变，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她不相信。
　　茉莉直直地跪在院中，朗声问到，“先生，刚赵开石来了，他后悔了，毁婚了，不再娶我了，我想问问先生，这是为什么。”
　　王令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平淡地答道，“人心易变。”
　　茉莉轻哼了，重复道，“人心易变，我想请问先生有没有再找过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改变了他的人心。”
　　王令自屋中走出，站在廊下，“变的是他的心，与旁人无关，你不去问他倒来问我。”
　　“是吗，先生，你是有大能耐的人，或者你轻轻地伸出一个手指头，就能改变平常人。”茉莉仰视着王令，没有人会在乎茉莉的选择，先生是为数不多的可能。“我已经问过他，我现在想问先生，你收留我，教导我，我选择下山嫁人，是因为没有听你的话，有负你的苦心，让你生气了。先生，我本是微不足道，无意顶撞你冒犯你，你的恩情我确实无以为报，但是先生，这是我心中所愿所求，望你行善成全。”茉莉深深地磕头。
　　王令叹了口气，“茉莉，你当知我，既已允你下山，就不会出尔反尔。无所谓行善成全，不过是你识人不明，自咽苦果罢了。”
　　黑沉沉的云从天边涌上来，山风起了，傍晚时候的吹得更加阴冷，树叶相互撞击，发着吱呀呀的声音，要下雨了。茉莉回到自己的院子，枯坐着脑袋里一片混沌。
　　雨点下来了，起初是滴滴答答，接着是噼里啪啦，打在瓦上，打在地板上，打在树上，似要把这隐于山腰的几个院子浇透浇穿。
　　在嘈杂的雨声中，院子更加沉默了，黑漆漆静悄悄的，空旷的院落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或者棺材，在这雨天雨地中，不断收缩挤压，茉莉的心跳如擂鼓，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不可抑制地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陈雨佳冒雨前来，他收起伞，抖落身上的雨水。想必是知道了茉莉被悔婚的事情，不放心特意过来看看。
　　茉莉抬起头，问道：“师兄，这件事跟你有关系吗？你有跟他说了什么吗？”
　　陈雨佳似是没有料到茉莉有此一问，怔了一下，回答道:“我不曾与他说些什么，是上次山中遇到，吓着他了吗，我想你若是真的喜欢他，应该再跟他谈谈。”
　　茉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个答案本来就在心里，只是不死心地非要问出口，“我们谈过了，他怕我给他家里惹来灾祸。”
　　这几年山上的生活，茉莉尽可能地缄默不言，深知自己与先生的不同，与这座院子的格格不入，她享受着先生的怜悯，让她习字便习字，让她习剑便习剑。这种强烈不对等的施舍，茉莉心知肚明是永远无法回报的。恐惧、不安，时常在午夜里噬咬着她，她沉默着承受一切来自先生的赐予，却又清晰地知道不能融入，时时刻刻准备着逃离。
　　还有什么可说的，可谈的呢，这些年的沉默让她好像已经很难再开口恳求解释，况且赵开石也心意已决。她质问王令，甚至唐突地质问陈雨佳，不过是想求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却也没有得逞。嫁给赵开石，从这种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回归正轨的希望破灭了。
　　陈雨佳点燃了灯，光极微弱，这浓黑的雨夜中散发着一点点的光和热。陈雨佳道：“师妹，有些话我想想还是想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便惊讶于你的悟性与天分，你似乎是不太清楚，这是多么难得。我在外行走多年，得遇名师悉心教导，得遇名剑心意相通，真的是可遇不可求了。比起嫁给他，更适合你的可能是继续练剑。”
　　杨茉莉低下了头，要说这山上几年时光，只有不安也是昧了良心，遥见握在手里的踏实感是最窒息的困惑与恐惧都无法压制的。“师兄，遇到先生是别人，不管对我还是对其他任何人，都是无法想象的际遇。但是这一切好的就像是假的一样，我不知道先生是谁，我不知道阿伯是谁，我甚至不知道日日紧握的遥见是何样的神兵利器。这一切都很虚假，我经常恐惧与害怕。”
　　陈雨佳无声地笑了，江湖上风风雨雨，动不动杀人灭口，复仇与被复仇，恩情与仇恨纠缠往复，茉莉的遭遇对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来说不值一提，对见惯了朝堂厮杀的阴谋诡计更是恍若微尘，可惜师妹只是个普通人，可怜的是她从遇见王令，从开始习剑以后便注定不能再当回个普通人。
　　陈雨佳道：“师妹，师傅的事情，回头我可以给你讲，他是谁，阿伯是谁，现在不是最不重要的。过去的路再后悔再不想走，也已然走到现在，而未来还长，谁也说不好会再遇见谁，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劝你不必再执着于此，沉溺于此，是对是错，是福是祸，且先行着，来日方长吧。”
　　陈雨佳天生贵气，却始终难得的温和，可亲可近，肯这样冒着雨来安慰一个婢女身份的师妹。茉莉看着他的眉眼，在油灯光亮中忽明忽暗。
　　哗啦啦，雨更大了。茉莉的五脏六腑还是疼痛，强烈的不酸疼让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