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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入骨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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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姝捧着这个精致无比的盒子,愣愣地看着,不触摸,也不言语。盒子与木像皆材质上乘,与赵祯的身份很相符。但这算什么呢?他知道了她曾经做的事,感念曾有一个女子从少女到女人执着于他十几年,他本是多情人,自不会无动于衷。是啊,真实的存在永远比语言更动人,即便她曾对着他说“嫁给官家那一天,是我十八年来最幸福的一天”,“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大约也不及别人口中的一尊小小的雕像令他震撼。于是他也做了一个给她。
她怔怔地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小木人的脸庞,真好看啊,这么细致,这么完美,就像一个艺术品,一个出自天下最高贵之手的艺术品。
可是,她已不需要了。
小心地合上了盖子,她双手托着盒子递还给他,“谢陛下恩典。只丹姝居于此乡野之地,如此珍贵之物遗于我手并不合适。还请陛下收回吧。”
赵祯愣怔了一下,伸手接过去,“丹姝,你只看到了一面,便急着否定它的价值,这可不象我们聪慧、周到的皇后啊。来,再打开来看看。”他稍稍俯低了身子,将脸凑到她的近前,诱哄道。
丹姝蹙了一下眉,还是接过了盒子。她自小受闺训,忠君爱国是刻在骨子里的道理,便有十分不情愿,面上也不能显露半分。
她从无女子患得患失的通病。于他,她早已无所期待,当初倾慕于他,便是全心全意地交出身心,不曾以爱相挟,也不懂欲拒还迎。这十几年,他屡屡给她希望,又屡屡将她推向更深的谷底,就像那最残忍的刑罚——先将人犯折磨得伤口淋淋,再给他抹上最好的伤药,让伤口愈合至七八分,复又在原处划开……如此反复,终将人折磨至死。她便被他如此反复地琢磨,在心口,终至心字成灰,再无热血可淋漓。
当他默许废后,动了将他爱的女人推上去的念头,与其说是对她的最后一击,毋宁说是给她以解脱。等着一个对自己从根本上不认可甚至心底对自己轻视的人,等了那么久,只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
她其实早有去意,而那是一个机会,她毫不怀疑她会成功,只因她笃信她在他心里并没多少分量,而他要达到那些目的,那对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而今,他来与不来,见与不见,她都毫不关心;他来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与她无甚干系。自离去后,心已如磐石,不可转也。
复又打开盒子,在他的示意下拿出了那个木雕人像。千年的楠木,入手比她烧掉的那个沉了不少,无一丝毛糙,无一丝瑕疵,轻转间光华乍现。他握上她的手,如当年共写飞白时完全覆住她的手,将雕像转了个个儿,那背后,竟有一个暗格,轻轻一按,便弹了出来,里面……里面躺着一枚骰子,一寸见方,白玉为面,红翡饰之,端的精美绝伦。
赵祯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丹姝的脸,突然失了血色,变得苍白一片,她抬头看着他,眼中流出一种极复杂的情绪,似有悲伤,有愤懑,有无奈,还有一种坚决。与他对视了片刻,她将雕像塞回他手里,转身快步离去。
饶是赵祯阅人无数,于男女的心思都可轻松拿捏,他也被丹姝的举动骇得一愣。但现在绝非细究之良机,遂大喊一声:“丹姝!”拔腿便追了过去。官家几曾以己之力奔逐,又几曾如此失仪行事,直追得面红耳赤,踉踉跄跄,所幸丹姝并未走远,几息便已追上。
他一手抓住丹姝的手臂,不敢太用力,也不敢不用力,另一手执起她的另一只手,视线密密地罩在她的脸上,细细地观察她的反应。
丹姝轻蹙了一下眉头,从赵祯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微微一福,道:“妾身失仪,请陛下责罚。”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赵祯轻语:“陛下?这是你要表明的立场吗?连称呼官家都让你感觉不耐了吗?你有何失仪?拒绝陛下的礼物,还是……拒绝陛下的情意?”“丹姝,回答我。”
“陛下,”深吸了一口气,曹丹姝抬头注视着赵祯的眼睛,他目光灼灼,带着势在必得的威势,但她不想再退缩了。他是官家,要她生要她死,她都无惧,但唯独她的心,她无法轻许。她曾把一颗心毫无保留地送给他,却落得千疮百孔。如今虽已收回,却仍未修补完整,又如何能承受他新的索求?
“官家,丹姝听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曹丹姝始终是曹丹姝,曾与官家相处十几年,您始终不喜我的性情,而我自认,也无法为您改变自己,故官家所求又有何益呢?”
她轻吁了一口气,将心底的伤疤揭开,不是不痛的,但她无法。对面的是官家,她不想惹怒他,便只有将自己降低。况且,她一点也不相信他突如其来的爱情,明媚鲜妍时尚不能入他眼,现在的样子却让他留恋?呵,岂不可笑?
“官家对丹姝的恩德,丹姝无一日或敢遗忘,便是不在禁中,也愿以己微薄之力,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您看,江陵渔业、农业皆很兴盛,兼之蚕桑也颇有历史,我已初步在此建了几个农桑基地,做了些试验,一旦有所成便可投入江陵全境,更可推广至长江流域。比如这蚕房,就是这几个月方建成的,之前村民只是各家各户零星散养了一些,我将他们集中到这个蚕房中,统一照管,提高了成活的比例。您来看看……”说罢,就要引着赵祯向一个装满肥蚕的笸箩走。
赵祯错愕了好一阵,以两指抚额低低笑了起来,“丹姝啊,我的好丹姝,我每日听朝臣禀报来禀报去,还不嫌烦吗?你也要加入他们之列吗?”
“所以官家您看,丹姝就是这样无趣的一个人,与您想象的解语花相距甚远。”
赵祯的眼神忽而变得幽深,眉目间笼了一层难言之色,他复拉起丹姝的双手,眷眷地摩挲。重重地一扬眉,他温柔而沙哑地开口:“丹姝,你或许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你脚下的流水也并非一成不变。今日的这条河已不同于昨日的那条河,为何不能再踏入试试?曹丹姝不用变,我也不希望你改变,我爱的丹姝聪慧、倔强、有勇气,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早已爱上你,早已为你深深着迷,说了很多伤你心的话,我现在郑重跟你道歉,请你原谅夫君好吗?”
“我与陛下已经不是……”丹姝打断他,态度坚决。
赵祯抬手堵住了她的嘴,不想听她说他不爱听的话,“丹姝,你可知那个诏书为何没给你新的封号?”
“因为除了皇后,任何封号都不适合你。你以为我会把皇后位份给张氏?朕还没昏聩到如此地步吧?”
“那时我想,只要曹丹姝活着,这皇后便非她莫属。但她累了,倦了,那便让她歇歇吧。待凤凰于归,鹤唳九天,丹姝自会又有不同。那时我以为,便是三年、五年,我也等得。”
“但我又一次低估了你对我的意义。”
说到此,他再也忍不住将她轻拥入怀。“丹姝……才只一年,便已……”“相思刻骨。”
“那小木人,是我雕的,每日睡前,我想着你为我雕刻的样子,便拿着它,一刀一刀地刻,刻坏了好几个,方有这最终的一个。你还没告诉我,它像不像你小时的样子?”他的手臂蓦地收紧,直想将丹姝嵌入身体深处。
“那枚骰子,是我心最真实的写照,自卿别后,禁中再无良酒,唯相思一盅,常叫人独醉。丹姝……”他轻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将她从怀里放开,扶着她的肩,尽量平视着她的眼睛,“我已不再年轻,这半生我都在寻觅一个知心人,每次都以为寻到了,转头却只见一地荒凉。酣畅淋漓的情爱之后,总是更大的空虚等着我。我宠她们护她们,却让她们变得贪心,变得狂妄。这不是爱啊。”
“丹姝,或许你会腹诽我,但我还是想让你明白,人到中年,我竟才知男女间最好的感情,是你要的恰是我能给的。丹姝,只有你让我有这种感觉。”
“而你却走了,留下浓情无人同饮。丹姝……”
说到动情,赵祯低头捧起丹姝的脸,呼吸相缠,眼光如簇,他箍着她的腰,将她的身子捧至近前,便要以唇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