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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鹰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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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卑斯山麓的广阔地域,因气候条件优越,成为了历史悠久的人类文明定居点和野蛮部落的越冬地,也是山北勃艮第人的主要核心领地。当然,后者已几乎完全被毁于全副武装的匈人兵团的一次规模不大的惩戒行动。
深秋临近冬季的时刻本是这里最繁忙热闹的时光,农民和军士收割牧草与谷物,士兵们来此各自搭建过冬的临时营地,商人和妓女游走于数个营地之间像飞来飞去的小鸟,但此刻,任何曾出现在这里的熟悉以前一切的人都消失了,就在强大的匈人士兵来到这里以后。
这并非他们排斥作为“蛮族”的匈人,他们本身其实大多也是罗马的蛮族雇佣兵或血统混杂的谋生者,而崇尚商业的匈人通常不会为难并非敌人的非己方力量,他们更多感受到的是对此前遭遇了灭顶之灾的勃艮第人遭遇的畏惧。
勃艮第人曾是这片山坡的主人,而他们或多或少都与这群山民有过往来,匈人王子因勃艮第人可耻的偷袭而失去了一只手,而这群山民付出的代价是全族的灭亡,没有人知道自己因某些惹怒了匈人的行为将要付出什么代价。
精明的山民部落与商人妓女们并非多虑,因为临时驻扎于谷地的匈人正四处寻机劫掠,虽然起因并非狭隘的报复,而是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
补给。
匈人并不满足于版图停止在混乱的外高卢东侧,解决了弱小但缠人的勃艮第人后,染指西哥特、直面西罗马就成了西方兵团的必然选择。罗马高卢总督埃提乌斯显然比大多数罗马人都了解阿提拉的野心,提早就把数个军团调到了意大利北部,并提前占据了山南的两条关键通道,以准备随时北上西进,为罗马最强大的盟友西哥特提供援助。
而依仗快速部署的优势先发制人奇袭了勃艮第人、在阿尔卑斯占据了一定先机后,匈人就不得不面临逐渐反应过来的各方势力的联合敌对,并同时面临着长途奔袭必然会导致的补给不及时。
勃艮第人之前的自杀式抵抗让本想从前者的失败中获得补给的阿提拉几乎什么都没缴获,而提前数周的初雪也打乱了匈人速战速决的安排,暂时阻断了东方邮路,使得兵团的伤兵得不到及时医治,也让非战斗减员比例快速上升。匈人不得不进入附近尚未离开的居民点或部落劫掠,以获得补充兵员和粮食医药补给。
但令人失望的是,近几天的几次劫掠都收获有限,更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可供役使的青壮年俘虏。布莱达咒骂着也许比匈人自己还要了解匈人的埃提乌斯,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粮食补给的一天天减少和止血草药的耗尽。
好在探子昨天发现了一处规整的营地的踪迹,两位王子让副司令霍雷斯普顿继续安排训练,今天只携带了轻骑兵队秘密出发。一般而言,这样的罗马营地是兼具要塞性质的后勤营地,也是罗马军团的首选驻地,而执剑者的消息让阿提拉明确得知所有埃提乌斯可以控制的军团均在意大利本土。
正如阿提拉的判断一样,这处营地并没有很多守军,应该是原本供军团驻扎监视蛮族雇佣兵团的,这里甚至没有成建制的营和大队。当阿提拉和布莱达的马不分先后地冲进营地中央的平地时,来自东方的入侵者和被他们惊醒的老弱病残一群伤兵都有些诧异。
破败的营房,疲惫衰老的军士,稀稀拉拉的旗帜,向阳处歪斜萎靡的小片农作物,无不在诉说这处营地和它的主人,同样年迈的罗马帝国的衰落。
面对这样倒胃口的“敌人”,即使是骑兵里最噬杀的日耳曼雇佣兵,也失去了随手杀几个老迈士兵的兴趣。入侵者们沉默地看着营地里的少数平民和女眷惊叫着四散奔逃,看着可以勉强被称为兵营的破烂房屋外颤抖拿起生锈的剑的瘸腿老兵,然后一箭射死了一个醉醺醺拿着剑冲过来的年迈军士。
很快,就连最胆小的女眷的尖叫都平息了下来,剩下活着的人被缴了械驱赶到最大的那个屋子里。几个士兵盯着那些惶恐不安的女俘虏蠢蠢欲动,但旋即就被各自的长官喝止,只得怏怏地遵命。
看样子是此地负责人的那个年迈军官拒绝交代一切情报,趁审问的匈人士兵不注意夺过对方的佩剑割喉自尽了。满地的鲜血让屋子里的俘虏们更加惊恐,但包围他们的锋利刀剑让他们把在嘴边的惊叫吞进了肚子。没有人再说话,凝重的沉默伴着粗重的呼吸声响彻在这里。
黑发黑眼、皮肤有些粗糙、眉眼带着些英气的匈人王子布莱达见部下有关此地详细情况和所属部队情报的审问没有进展,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残忍的笑意,伸手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从自己厚重的铠甲里取出一个布包。
“我说的话你们应该听得懂,”他使用的是下层罗马人常用的简化拉丁语,“我听说你们罗马人贵族喜欢一种游戏,用弯曲锋利的小刀剜出奴隶的双眼,然后在他们最痛苦的时刻把他们扔进角斗场,让他们对抗野兽或彼此撕扯。据说这样的角斗在早期罗马都是违禁的。既然我从各位这里得不到有用的东西,那么我诚挚邀请各位观赏一场复古的罗马式角斗,嗯,你们是演员。”
旁边站着一直没有说话的阿提拉闻言皱起了眉头,“布莱达,作为你的兄长,我不得不提醒你,王廷法令禁止贩人为奴、人祭和虐杀俘虏,达到目的就行,我看你的卫兵刚刚已经去了这里的粮库,我们的目的是补给,而不是泄愤。”
正缓缓打开布包的布莱达闻言猛然停滞了动作,接着状似随意地把那包锋利的小刀装回了铠甲内部的夹层。做完这些动作之后,他侧过头,黑色眼眸凝视着身边的兄长,压低声音,用近乎呓语的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低声说:“不要在这些人面前用王廷法令来压我,我还是首席摄政,你知道的,别在外人面前。”“我也是。并且我会的。”阿提拉同样把声音压低,但不为所动。
兄长的话毫不留情,让布莱达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表情破碎后,他皮肤粗糙的面颊陡然涨红,呼吸也变得粗重,声音也提高了不少,让周围的部下和对面的俘虏都听的清楚,“阿提拉,你不觉得你自己很虚伪吗?看看你那把刀,它割开了多少人的喉咙?不算别的部落,单罗马人来说,死在你手上的得有半个军团了吧?你跟我谈仁慈?是因为你看上了这帮人里面的某个女人?男人?哈。我给你留一个,总行了吧?”
阿提拉表情略有松动,微微后撤脚步,与布莱达保持了一点距离,但仍旧沉默不言,无视了布莱达话语里明显的挑衅。布莱达似乎并不满足于在敌人面前仅让兄长丢脸,“还是说,你怕找个俘虏发泄对不起你那个东方小子?”他知道有关路曜的话题总能戳中阿提拉的要害,似乎被自己的话逗笑了,正准备挂起那标志性的嘲讽笑容,却发现面前是一双深邃得仿佛一把利剑的眼眸。
“他是我兄弟。”阿提拉如往常一样言简意赅,但布莱达在那双眸子里找到了很罕见的极致冰冷。尽管已被这带着明显威胁意味的眼神震慑,他还是勾起了那令很多人讨厌的嘲讽笑容,“那我呢?我不是?”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被刀剑指着的罗马俘虏颤抖着,全副武装的匈人士兵低着头,二者同样沉默,前者是因恐惧,而后者是习惯了该在什么时候短暂地变成聋子。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保持着嘲讽的神色,布莱达直视着阿提拉的眼眸,“我亲爱的兄长,仁慈而尊贵的首席摄政阁下,请您务必慷慨而仁慈,请您用您的仁慈补上兵团超过六分之一的战斗与非战斗减员,请您用您的仁慈喂饱超过两万五千名健壮的匈人士兵,就用外面那堆沙子!狗屎!”他越说越激动,用手指着外面的粮库。
“沙子?”阿提拉仿佛有些惊讶。“对,沙子。这帮家伙要是守着罗马的粮库,需要自己种地吗?我的卫兵刚刚告诉我,里面只有霉变的几斗小麦,和十车沙子!你这该被驴干屁股的愚蠢家伙,有功夫思念你那个东方小子不如告诉我,你有更好的办法来撬开这些该死的家伙的嘴,让他们教给我们怎么用那几株可悲的麦子喂饱整个营地的守卫!罗马人一定是疯了,专门给我们留下了这座毫不设防的营地,然后给我们变了个戏法,说‘惊喜吧?我们就是喜欢建造营地,我们没有在看守任何东西。’!”
他扭曲了一下表情,然后狠狠地往脚下啐了口痰,扭头转身背对着兄长。
阿提拉瞬间就明白了布莱达话里的意思,暂且忽略了对方话里夹带的嘲讽和不敬,缓步走到俘虏里一个不起眼的浮肿着眼睛的中年人面前。“先生,不要耽误时间了。尽管我反对我兄弟的直率,但我可能不得不为了一个你们宁肯牺牲所有明面上士兵也要守护的秘密,而在你和你的部下身上兑现我兄弟刚刚的威胁。你听到我的名字了,那你应该知道,我会那么做的。”
那浮肿着双眼的中年男人满含被看穿的恐惧,终于无法承受那双眼眸带来的巨大压力,身体脱力瘫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低声说:“粮库左往右第三堆沙子底下三又三分之一尺,有一个带铁环的暗格,拉第五个环,你们要的东西在里面。饶了我...我的家人还在里昂...”“不,先生,是你饶了你自己。我想你会乐意带我们去,并在诸位面前亲手打开它。”阿提拉仍旧十分谨慎。
其余俘虏被押进营地本身的监牢,暗中身份为执剑者的两名卫兵押着这个名字叫卢修斯的罗马财务官前往粮库,布莱达的脚步稍稍落后,眼神示意阿提拉私下交谈。“合作愉快,阿提拉。”“不要,再说,约书亚的,坏话。”阿提拉不带怒意,但一词一停顿地说。
埃提乌斯猜中了目前为止匈人的每一步行动,仅仅提前两天转移走了这个重要的补给营地里囤积的大量粮食,并有空安排这个财务官布置这样的疑阵,以遮掩一件他刚得到的,不便于移动的重要物品。
那是一面鹰旗。
准确来说,那是一枚鹰旗。鹰旗是罗马军团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标志物和象征,它是一只金或银制的雄鹰,立于一支装饰满月和特定动物形象的半人高杆子上。在罗马崇拜诸神的过去,鹰旗具有神圣的宗教含义,是军团番号的依托。尽管鹰旗随着罗马军团的扩大和偶像崇拜的禁止而变得不那么珍贵,但这面银制的古朴鹰旗是个例外。
它来自条顿森林。
四百年前,罗马将军凯撒的部下瓦卢斯率领的三个军团在条顿森林遭到日耳曼人伏击,全军覆没,鹰旗也全部丢失。后陆续找回两面,但第三面始终不知所踪,以至于成了一个民间的传说。传言说,谁能得到那面鹰旗,谁就能统治罗马。
布莱达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就要冲上去那个暗格,亲吻抚摸那古老的雄鹰和满月饰物。阿提拉的严肃表情也罕见地有了些许融化,但还是吩咐部下:“带卢修斯先生去房间,把我们的军粮分给他。”
看着那侥幸活命的罗马人浑浑噩噩地鞠躬离开,阿提拉对身边另外的部下说:“七号毒,睡梦中毒发。”
部下行礼离开,不小的粮库里只剩下阿提拉、布莱达和沙堆凹陷处那面古朴的银制鹰旗。
“赞美七神,这一定是诸神在保佑王国!我,我不会忽视你的贡献的,阿提拉,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成果。鹰旗太重了,等后续的补给和工匠过来,我们就把它融化了,大部分献给教会,最好的部分铸成我们的王冠(1)...”“布莱达...”
布莱达正沉浸在兴奋的情绪里,突然被阿提拉冷静的声音打断,他有些不悦,但压着脾气示意兄长继续说。
“布莱达,你有没有怀疑?你觉得能预料到我们准确动向的埃提乌斯为什么会为这么重要的东西留下这种儿戏一样的掩护?卢修斯,呵,那种草包想瞒过念过三天文法学校的小孩子都很困难。你了解他,他了解我们,你觉得,这位狡猾的罗马将军在谋划什么?”
刚刚还稍有不悦的布莱达闻言陷入了思考,让粮库重归绝对的寂静。
注1:匈人的习俗,大王必须亲自为自己的王位奋斗,然后用手下败将的佩剑为自己铸造王冠,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全王国所有领地、部落和附庸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