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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哥魔教教主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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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灵殿。
却邪阶顶,教主顾扶光仍是那般暮气沉沉地歪在石椅上。
殿内阶下,顾长戚披头散发,浑身是血,骂骂咧咧地被摁在地上。
他的双腿已经断了,左手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嘴里仍在叫骂着。
顾长离跟在顾长惑身后进来,瞥了他一眼。
顾长戚愣了愣,随即破口大骂:
“顾长离,你怎么回事儿!你他娘在干啥!”
“不是说好了我俩在穹灵殿杀个七进七出的吗!!”
“你他娘就没影儿了!你个叛徒!!”
顾长离没有理他,只是朝着顾扶光的方向拱手,语气淡淡地说道:“义父,各位师尊。”
穹灵殿的黑暗中,七个人影逐渐显现。
七大长老齐聚穹灵!
顾扶光声音苍老,有气无力地说道:“长离……”
“你可知错?”
顾长离缓缓跪下来,“孩儿知错。”
“孩儿愿意领受一切责罚。”
顾扶光叹了一声,良久,语重心长地缓缓道:“你,也没错啊……孩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秘密……”
顾长离恭敬低头,“孩儿对上玄教,对义父一片赤诚,毫无隐瞒。”
“孩儿此番去江南寻找白蕉研主的路上,恰遇一名琴师。他是白蕉研主旧友,又与我面容相似,孩儿便将他留在身边。我本想事情结束之后,将他带回不赦山,调|教成我的替身死侍,没想到他提前被四弟带回来了。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其中,定是有些误会。”
顾扶光抬起眼皮,昏黄浑浊的眼睛凝视着殿下跪着的,自己曾经最满意的三子,良久,老态龙钟地说道:“我老了,记性不好了。你把面具摘了,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样子。”
闻言,顾长离一滞,他缓缓抬眼,看了一看殿上那半着阖眼,心思诡秘莫测、捉摸不透的老教主。最终还是把手探向脑后,玄铁面具徐徐取下,露出面具下一张清峻坚毅的脸庞。
顾扶光看了一眼,像是陷入了什么往事一般,苍老的声音感叹道:“你站在那里,当真,和当年的云玄机一模一样。”
顾长离面色无波,像是听不懂一般,问道:“这位前辈,是义父的旧人吗?”
顾扶光没有回答,他话锋一转,“我听人说,那个琴师其实是你亲弟弟。”
顾长离淡淡回道:“荒诞不经,子虚乌有。”
“喔……”
顾扶光那混浊无光的眼睛又阖上了,他长叹一口气,似乎心中颇为熨帖,缓缓说道:“既如此,我便放心了,那你,就把他杀了吧。”
一身赤衣、须发皆白的大长老从黑暗中走出,他拎着琴师的衣领,像扔垃圾一般,将他狠狠扔在却邪阶顶,顾扶光的石椅下。
琴师浑身血迹斑斑,颤着身体,无力地委顿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
顾长离心头一紧,面上丝毫不显,只沉声道:“此琴师乃白蕉研主旧友,杀他怕是不妥。”
顾长惑冷笑一声,“白蕉研主游历江南六郡十九州,除了你手里那张留言,可有哪一句话提到过他的这位‘旧友’?三哥,你手里的留言,别不是白蕉研主亲手写的吧……”
顾扶光挥了挥手,缓缓说道:“我意已决,三儿,你上来,把他杀了。”
顾长离面色如常,沉着应是,提脚就要沿着却邪阶往上走。
顾扶光却突然又喝止了他,他拍了拍脑门儿,叹道:“哎……人老了,都老糊涂了,这却邪阶足有三百九十九阶呢。你上来,麻烦,就站那儿吧。”
“义父老胳膊老腿儿,还能动弹,我自己来!”
顾长离疾声说道:“义父!孩儿不嫌麻烦!”
他继续一步一步登上却邪阶,嘴里说着:“孩儿愿为义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三儿,不得无礼,退。”
大长老挥出一道剑风。
顾长离翻身躲过,脚下仍稳稳地站在原地。
他拱手说道:“大师尊,徒儿并没有在无礼,徒儿在尽孝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继续缓缓往顾扶光的方向登上去,一脸恭敬。
顾扶光没有说话,他坐正了,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三子。
“大胆!”
二长老的毒鞭应声而至,顾长离险险躲过,下一瞬,三长老和四长老的玄铁扇和阴阳刺同时袭来。
顾长离赤手空拳,避无可避!
殿下突然有人单枪匹马闯入,来人正是六少主顾长恨,他一声暴喝:“三哥接剑!!”
有一物携风而至,顾长离伸手一接!
朔吹出鞘!仅仅三招,将玄铁扇和阴阳刺的攻势尽数瓦解。
三、四长老有些不稳地落回到石阶上。
四长老面色阴晴不定,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讽刺道:“三儿,这些年你倒是将我们的招式学得很好。”
顾长离面色不变,一边往上走,走得煞气腾腾,他望着却邪阶顶的方向,嘴里回道:“是师尊们教得好!”
“你!”
顾扶光却好似感到有些乏味了,他挥挥手,说道:“小孩子闹脾气,风镰,让他下去。”
大长老便提着未名剑,剑光一闪,朝顾长离射去。顾长离迎身而上,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瞬间在却邪阶上战成一团。
殿下的顾长戚和之前递剑的顾长恨,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赦山上的上玄教众接到消息,越来越多地往穹灵殿赶来。却邪护法、乾元使、尧天卫……把整个穹灵殿围得水泄不通。
不赦山上,火光通天,宛如白昼。
顾长恨被黑卫按得趴在地上,像死了娘一样哭丧着脸,摇着头,说道:“完了完了,这个架势,我们肯定要没了。”
顾长戚恨恨地瞪他一眼,“闭你娘的乌鸦嘴!!”
顾长恨仍然自顾自地说道:“我顾长恨,一生有四大恨,一恨……”
顾长戚骂道:“你这个恬不知耻的老货,老子要死了你还污我耳朵!”
“好吧好吧。”顾长恨不得不把他那四大恨捂回了肚子里,又惨惨戚戚地说道:“哎……我现在有第五大恨了,你要听吗?啊呀呀,第五大恨就是我竟然要和你埋在一起……我珍藏的那些孤本春宫图,一本都没办法带到棺材里。”
穹灵殿顶,琴师清川焦急地观望战况,时不时急得咳出几丝血来,顾扶光则颇有兴趣地低头看着他。
顾长惑持着一把小号的玄铁折扇,嘴角挂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笑,风度翩翩地站在殿下一根霸王柱旁。
顾长离最终还是呈现出败势,即使天赋异禀,他还是太年轻了,论内功,论经验,远远比不上活了六十余年的剑道宗师。
最后那一招,大长老一剑振飞顾长离的朔吹,狠狠一脚,将他从几百阶飞踹到穹灵殿下。
顾长离重重摔倒在地,呕出一大口血!
下一刻,一群黑卫将顾长离制住,令他不得不跪在地上,向顾扶光屈下他的头颅。
“少主!”
却邪阶顶,清川泪流满面,他唇角淌着血,仍挣扎着想要努力爬起来,想要往顾长离的方向挪去。
顾扶光看得有趣,指尖一弹,手中把玩的一颗玉珠飞射而出,顿时射烂了琴师的膝盖。
琴师惨叫一声,应声委顿在地,浑身痛得不住颤抖。
“顾扶光!!!”
阶下的顾长离咬着牙,青筋暴起,他挣扎着昂起头,雪白的牙齿沾了猩红的血丝,他愤怒地吼道:“你冲我来!!”
“要杀要剐,你冲我来!!”
“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做鬼,也要从幽冥地狱里爬出来!找你索命!!”
“少主我,我没事……我不疼……”
清川努力抬起头来,他面白如纸,虚弱地笑笑,然而下一刻,大股鲜血从他苍白的嘴唇里争先恐后地溢出来。
顾扶光诧异地挑眉,惊讶地笑道:“呵,索命?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我真是听到耳朵都快烂了……而且……”
顾扶光笑出声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空气在他那老朽的胸腔里进出,跟拉个破风箱一样。
他笑道:“十七年前,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也是跪在我脚下,说了这句话,哈哈哈,他说我要是敢伤他妻儿性命,他也要从地狱里爬出来。你猜怎么着!”
“……我等他爬了十七年,他还没出现!”
“不过,他的两个儿子,倒长得……”
顾扶光站起身来,一把扯起清川的头发,粗略地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顾长离,最终评价道:“唔……颇为对称。”
“恍惚间,让我还以为,他又回来了。”
“不过,我十七年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他,十七年后,可以同样地再杀一次。”
顾扶光抽出寒光短匕,指了指清川,说道:“是你先呢?还是……”
他又指了指殿下被强压住跪着的顾长离,说道:“还是他先?”
顾长离青筋暴起,口舌间全是鲜血,他怒吼道:“滚!!你别碰他!”
“你有本事杀了我!顾扶光!”
“顾扶光!!”
“啊!!!!”
顾长离蓄力暴起,以重伤之身,竟然挣脱了黑卫的挟制,径直射向顾扶光!
却仅在却邪阶上踏了两步,就被二长老的毒鞭狠狠抽下去。
再次摔到地上,浑身是血,动弹不得,被黑卫狠狠制住。
顾扶光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扶住额头,说道:“你们两个都要走的,不用争什么先后。”
“这样吧……大的要让着小的。”顾扶光看着清川,说道:“你先吧。”
“走好。”
下一刻,寒光短匕,从身后,狠狠贯穿了清川的胸膛!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嗯!”
清川感到胸口一阵冰凉,他低下头看了看胸口,然后呆呆地看向殿下的少主。
世间万物都变成虚无,生机迅速地溜走。
他大睁着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他无力地软倒在地上。嘴角涌出大片的鲜血。
“清川!!!”
顾长离只感觉心脏像是被撕扯成了无数片!筋肉撕裂,鲜血淋漓!
他发出凄厉的嘶吼!他眸色血红目眦欲裂。
他脑海一片深红的血色,他嘶吼着,他挣扎着,却被狠狠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原来魔教手眼通天的三少主也会有这么无力的时候,也会有这么没用的时候。
眼泪混着血,从顾长离眼中流出来,他心痛地连吐几口血,意识都逐渐模糊……
“……处安……”
“不要……伤他……”
“你们……不要伤他……”
他看到,高高的却邪阶上,他受尽人世苦难的幼弟,胸口的大片刺目地红洇开来。他瘦小的身躯逐渐不再痛得颤抖,而是逐渐平静下来,慢慢的,慢慢的……连呼吸的起伏也不再有。
那阖不上的眼睛大睁着看着他。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是梦里才会出现的眼睛!
似垂似挑,软糯乌黑,像极了娘亲。
现在却充溢了满满的痛苦和绝望!
清川的唇角溢出大量乌黑的血,他的嘴似乎还在无意识的开阖,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是在喊哥哥吗?
在他生命的最后,他会喊他那个没用的哥哥吗?
他会喊他那个没有把他保护好的兄长吗?
一枚染血的暖玉玉环,从殿上清川的尸体那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从那三百九十九阶,无力跨越的绝顶,滚下来。
在穹灵殿熊熊火光的照耀下,在七大长老、十二法王、四十九护法、七百乾元使、四千尧天卫的注视下,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万籁俱静,它叮咚叮咚,从最高一阶,一路清脆地跳起,又落下,直到跳下最后一阶,骨碌碌地滚到顾长离眼前,绕了个小圈。
众目睽睽之下,倒在顾长离面前,碎成两半。
周围像是死一般的寂静。
顾长离咽下带血的眼泪,慢慢探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暖玉捧在手中。
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悔恨,让人的意识都变得模糊。
他突然想起有一个江南小村。
他想起有一个江南小村。
村里有一条小溪,小溪上有一座石桥,石桥后有一条石板路,通向一座常年亮着橘色暖光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种着翠竹和洋姜花。
有个人说他要永永远远住在小院子里。
他想起他爱吃脆脆的冰糖葫芦,吃了一串又一串……
他想起他爱光着脚踩在细沙上,抓了螃蟹逗着玩……
他想起他种了路边杂草,还痴痴等开花……
他想起他说起爹娘,笑弯了眉毛……
原本洁白的暖玉,粘上了他的血,染得斑驳。
染得如此斑驳……
他又瘦又小,怯懦柔弱。
他心思纯善,温顺沉默。
他曾视若珍宝,将他一层一层,藏在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曾期许弥补他颠沛流离受尽折辱的时光,只期岁月悠长。
世界从未温柔善待他,但是他曾想……好好照顾他……保护他。他想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再也不必忍受欺凌,再也不必小心翼翼,他可以笑,可以玩,可以闹,可以和别的少年一样,大声笑骂神采飞扬……
再也来不及,再也,来不及……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片寂静中,顾长离癫狂凄厉地笑起来,墨色外衫无风自动。
“哈哈哈哈……”
顾长恨看着长离那边,戳了戳顾长戚,焦急地说道:“糟了糟了……”
“老三疯了!”
顾长戚硬撑着起来看了一眼,又倒了下去,生无可恋地说道:
“能不疯吗?”
“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弟弟,就这样没了。”
“老三什么都看得淡,这辈子,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东西了。”
“他功法怪异,内力逆行,这是要自爆?”
顾长戚凉凉地说了一声:“对啊……同归于尽嘛。”
“这个距离,放心吧,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