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之匣》小土豆咸饭

56、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五章

　　沈曙雀只是皈依，还算不上正式成员。
　　用她自己的视角来看，这其实相当合理：前段时间她还大闹了义演现场，打扰了血缘教派的传教工作。而她前几次申请加入血缘教派被拒绝，各种原因也被记录在案。

　　总得来说，沈曙雀属于外围成员之一，还没能完全取得血缘教派的信任。她也就是干杂活，每天跟着义演团到处跑，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做。

　　被人嘲笑，被人使唤，沈曙雀只能舔着脸说，“应该的应该的。”
　　没办法。

　　她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留下来。留下来才有可能找到的机会，走偏门得到完成转职任务的机会。

　　“你。去把那个拿过来。”义演团的演员指挥沈曙雀道。每一个团队中，新人都会做段时间的跑腿打杂，是团队中最底层的生物。按照沈曙雀的机灵劲，她应该早知道要拿什么东西才对。

　　可这意味不明的指代，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当下，她站在原地，反问道：“‘那个’是什么？”

　　“就是‘那个’。你给我拿一个。”演员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他们依旧在城市中举行巡回义演。不过这一次，游走到城市相反的边缘——如果说，仁爱院是处于城市的边缘，是一块长满癞斑的棚户区。那么这里就是另外一种城市边缘。

　　在这里，几乎看不到高楼大厦，阳光在厂房雨棚上闪烁着光芒，车行道上浅浅铺了一层石头，防止尘埃乱飞。车道四周可见晒干的轮胎印，一棵树都看不到，仅有的灌木丛也长在屋下的水渠中，生出荒凉的感觉。

　　“那个在哪里？”
　　“你不知道？”演员擦粉上妆。也不知道一个木偶戏，他要上什么妆容。沈曙雀从化妆区到道具车，几乎把自己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也没有找到演员老师想要的“那个”。

　　反而是演员，顶着擦白的脸瞅了沈曙雀片刻，移开视线。“算了。”他说道：“去做你的事情吧。”

　　沈曙雀能有什么事情呢。她误以为自己被嫌弃，不死心地折返回去，又把自己知道的地方全部找了一遍，又渴又饿，想要找点东西吃，一路下来居然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工厂静悄悄，既没有机器嗡嗡的运作声，也没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沈曙雀偶尔听到的乐器吹奏声，也是义演团里的乐师在试音。

　　很难想象，这里居然是本城最大的副食品加工厂。
　　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人，居然也是义演团里的人。沈曙雀实在是找不到，思来想去借着演员的嘴巴，指挥别的人做事情，“演员老师要‘那个’，你们给送到哪里去了？”

　　“都在十七号箱。”
　　沈曙雀知晓了。她在这里还是个外人。

　　无论多么勤快，无论嘴上说了多少遍血缘教派的教义，怎么虔诚地皈依。她在这里就是个外人。

　　“唉。”沈曙雀换上乳胶手套，来到十七号箱面前。从外观看，十七号箱和其他箱子并没什么不同，打开后都是一些类似黑色海绵块的东西。

　　“就这个吗？”沈曙雀捡起一个打量起来，“就是个黑——”

　　黑匣子。
　　只是看，并不会觉得这些黑匣子有什么特别。但当人将这些黑匣子拿在手中，那种诡异的有些违和的感觉就咕咕冒出来。

　　这不是一个匣子该有的质感。

　　沈曙雀曾经在仁爱院照顾过小孩。这些小黑匣子与其说是人类的皮肤，不如说是小孩子的皮肤——隔着乳胶手套，沈曙雀没有办法做更多判断。她下意识觉得这是义演团制作的皮质演出道具。

　　来到义演团多天，她不曾遭受传说中的“入教考验”。义演团团长得知她是艾滋病患者后，要求她做什么都戴着手套，带着口罩，吃饭单独去门外吃，睡觉也得自己打地铺。什么活动也不会叫沈曙雀，却也没有和以前一样贸然赶她走。

　　至于那些昂贵的皮偶道具，以及传闻中“剥人皮”制作道具的事情，沈曙雀也没有见到。

　　那些正式成员除了表演外，多抓紧时间将表演道具收起来，除了日常维护外从不拿出来。沈曙雀一时半会也判断不出传闻真假，自己不好毛遂自荐对那些人“来吧，快剥皮，我要加入你们。”

　　有点不太合适。

　　沈曙雀看向手中的小黑匣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这匣子上一层黑色的皮和平叔身上那种忽然产生的黑色胶皮有些类似。她左右观察，确认没有人后，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匣子。

　　匣子上凹下去一块，沈曙雀还没有来得及惊叹这逼真的肉感，团长忽然出现在她背后。
　　“你在做什么？”

　　沈曙雀丝毫不慌乱。她遮盖住手的动作，转过身面向团长，“团长好。演员老师叫我拿东西给他。”
　　义演团团长雌雄莫辩，锥子脸，大眉眼，嘴唇有一点很细的胡须。他用皮筋扎成一个小马尾，松松搭在肩膀上。他看着沈曙雀，神态放松。沈曙雀还没有将小黑匣子递上去时，他自己伸手就拿起来，“这可是很珍贵的道具。不要随便碰。万一碰坏了……”

　　他停顿下，对沈曙雀笑，“你可赔不起。”
　　沈曙雀心跳骤停两秒。

　　这些天，她曾试图跟随团长行动。但没多久，她自己放弃了这个想法：带着整个团队游走在各个城市中的团长，绝对不是那种无缘无故搀扶老人过马路的大好人。

　　沈曙雀再胆大包天，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讨好上位者。她的额头突突跳起，抵住扑面而来的压力，露出抱歉的表情，“是。我实在是太粗心了。团长，对不起。我会小心的。”

　　团长继续看着沈曙雀。
　　沈曙雀的脖颈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实质性的目光。她感觉自己被拉到极限，背夹骨里的肌肉酸胀不止。

　　“哈哈。”团长拍拍沈曙雀的肩膀，亲昵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曙雀闻到一股皮革的味道。

　　团长一边大力拍她的肩膀，一边长叹道：“我刚刚是开玩笑。怎么会让你一个新人赔偿呢？何况这东西是和友商一起开发……送的赠品。”

　　他伸出手，从沈曙雀手中拿过那个小黑匣子，掂量两下，又重新将那个小黑匣子塞到沈曙雀怀里。
　　“送你了。”团长轻描淡写做出决定。

　　沈曙雀汗毛直立。手中捧着的小黑匣子长满刀片，瞬间将她的双手扎得鲜血淋漓。她多么想把这个该死的东西丢出去，可同时，沈曙雀知道她如果真的将手中的小黑匣子丢出去，她也要从义演团里被丢出去。

　　她还没有真正加入过血缘教派，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难道就要这样离开吗？

　　沈曙雀的脑筋急速旋转。手忙脚乱中，她将小黑匣子固定在怀里。身体与其接触的过程中，沈曙雀更清楚察觉到匣子肉呼呼正散发出一阵恒定的温度。它在她的怀里，四面均匀呈现出起伏。

　　那种有节奏的表面起伏，像是人类的呼吸。

　　“怎么？”义演团团长没有离开，他依旧看着沈曙雀，“那位老师没有教你如何使用？”

　　沈曙雀竭力控制住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此刻，她就是风暴中的女舵手。嘴角和眉毛刻意朝着喜悦且不会被误解的方向拉拽。沈曙雀身上所有的表达欲都被调动起来，她用双手包裹住小黑匣子，目光小心翼翼看向团长。

　　“我第一次来。”

　　“这样啊。”义演团团长琢磨会儿，大手一挥，做了主，“正好。我也帮你熟悉一下入团的流程。这些天，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之前有不少事情你没做好，那是没人教你。从今天开始你会慢慢理解一切……”

　　他说着，用最简单的句式命令沈曙雀，“你现在是几级？”
　　“10级。”沈曙雀补充说明，“还没做转职任务的10级。”

　　“申请任务。然后直接放弃。”
　　义演团团长说什么，沈曙雀做什么。她早就熟悉转职失败带来的惩罚，在【接受任务】【放弃任务】之后，沈曙雀迎来了相对普通的惩罚：降级为9级。

　　“你现在是几级？”
　　沈曙雀回答道：“9级。”

　　“好。把匣子摔到地上，用你能想象到的一切方式破坏它。”

　　沈曙雀不敢违抗。哪怕她内心已经有了关于黑匣子的可怕猜想，但是为了自保，她还是狠狠地将黑匣子丢向地面，抬脚踹飞。

　　黑匣子与鞋尖接触的面抽搐数下。它一个正方体，有多少个面便呈现出多少个样子。沈曙雀看见那些黑匣子的上方露出双小小的嘴唇，没有牙齿，虚弱的声音正从那花瓣似地小孩的嘴里传出来。

　　“砍他。”
　　义演团团长的命令变本加厉地传来。

　　刀片刺穿皮肉的声音让沈曙雀想起了地下隧道。她内心陡然燃烧起一团火焰，好像有什么很珍贵的东西正烧起来。黑烟呛得沈曙雀掉下眼泪，小声地咳嗽起来。

　　那小黑匣子又热又烫地在地上打滚，猫爪挠墙似得惨叫。

　　“继续。”义演团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站到沈曙雀身后。他的目光刺穿沈曙雀的脊背，一下子，沈曙雀从火燎的痛苦中苏醒，她按住那个翻滚逃跑的黑匣子，高举匕首，一刀正中匣心！

　　那小黑匣子爆发出数分贝的声，声音箭一样射出去。而他自己又被这声音死死钉在地上，他的血正随着这声音飞溅到沈曙雀的脸颊上。

　　【恭喜你令“痛苦之匣”感受到死亡的痛苦】
　　【经验值+999】
　　【等级提升至10级】

　　沈曙雀没有松开手。她一直按着小黑匣子，喘着粗气。
　　在她背后，响起第一下掌声“啪”——仿佛爆米花烹饪里第一枚爆开的玉米，随后噼里啪啦各种声响鞭炮式炸开。

　　沈曙雀转过身。

　　义演团团长带着笑容，分不清是满意还是其他，那种笑容好像篆刻在他的脸上，无论表演还是生活，嘴角都是同样的弧度。

　　他一下一下鼓掌，在他背后，是密密麻麻的义演团人群、数不清的皮偶道具。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鼓掌。

　　“恭喜。”义演团的成员们睁大双眼。过去他们对沈曙雀都是半耷拉着眼，偶尔露出一条缝看她。而现在，他们眼皮翘到顶，上下不论是眼袋还是其他赘肉，都被折叠到眼球下面。

　　皮偶们也像模像样地学习起来，双手拍打的声音脆脆亮亮。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就连刚刚指挥沈曙雀做事情的演员老师都涌上来，鼓掌，瞪大双眼，露出笑容。
　　沈曙雀道：“同喜同喜。感谢大家给我的机会。”

　　她在说什么？不。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她感觉自己正在被卷入种迷幻派对中，随着投名状递上，酒水喷洒在女孩子的头发和衣服上，一切变得粘稠甜腻。

　　她站在为自己举办的狂欢派对中，面前是开着香槟与她碰杯的义演团团长。

　　沈曙雀大吃一惊。短促地，她感觉自己的记忆被剪掉了一部分。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义演团的人一起庆祝，她也不记得这中间他们说了什么，不记得他们在一起喝了多少酒。

　　“我一直很看好你。”义演团团长与沈曙雀碰杯，“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了。千万别忘了，过几天的考核。”

　　沈曙雀：“抱歉。这里有点太吵了。”

　　义演团团长环顾四周，无奈笑笑，他又说了一遍，“之后的考核。千万别错过。我知道你想要力量……再也没有比这更快的途径了。”

　　沈曙雀真的要在心里骂人了。
　　她装作喝酒。极短的时间里，她表情一直维持着崇拜和喜悦，那种迫切得到力量的渴望被她完全展示在脸上，她的大脑则飞速运转。

　　这是血缘教派内部的考核？还是其他地方的考核？如果是前者，她一个10级有必要设立什么考核吗？刚刚的不算是考核吗？如果是后者，血缘教派这么大一个摊子，还需要她这个10级小菜鸡去备考？
　　她一个10级，来血缘教派是为了提高实力，不是来送死。

　　如果血缘教派不能帮助她变强，她马上收拾包裹滚蛋。

　　……说来，也是有点奇怪。参加义演团至今，团内任何成员都没有和沈曙雀提起血缘教派的总部。似乎，这些人也并不清楚血缘教派起源于哪里，又在哪里落地。他们偶尔谈论起的血缘教派中高层，等级也处于30-50级。

　　而整个教派最强大的人物，一直活在“传闻”中。
　　传闻那是一个拥有神级职业的神眷者，整个教派从发号施令的长老团，到义演团团长这样的基层，全部听从神眷者的号令。
　　他们称呼他为“圣子”“圣灵之子”。
　　至少80+级。

　　沈曙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之前在地下隧道里割开的伤疤还没有完全好，血痂周围已经浮起一层白色的干皮。沈曙雀估计自己再过一周，血痂就自然剥落了。

　　“请问，是什么样的考验？”沈曙雀装作失语的样子，慌张摆摆手，“抱歉。团长，我有点喝多了。我的等级实在是太低了。”

　　义演团团长没有责怪沈曙雀。

　　说来也很奇怪。别人发现沈曙雀是艾滋病患者时，都对沈曙雀避而远之。沈曙雀前几次申请加入血缘教派，也是被类似的理由拒绝。而现在这位团长，只是警告沈曙雀做好防护，禁止传染后，纵容她在义演团干苦力杂工。

　　在沈曙雀自己选择离开前，义演团团长几乎不会责备这个年轻的女孩子。

　　“不需要害怕。这个考验不会损害你的生命。如果成功，你的等级还会提高。”
　　“真的吗？”沈曙雀失控地说道，昏昏装醉。

　　“当然是真的。”
　　他看向沈曙雀的目光多了几分柔和，“这些天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你有一颗真诚向教的心。孩子，我相信你已经皈依【乌维哈希】。”

　　【乌维哈希】。
　　传说是旧时代克苏鲁神话中的神灵，在人们有限的认知中，他的代表性特征之一是召唤他的人全身鲜血会被瞬间吸干。

　　如果是旧时代，你走在大街上大喊自己信奉这样一个克苏鲁旧神。搞不好会被判定为“玩抽象’‘整活”、cosplay等等。但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旧时代，【乌维哈希】已经超越了克苏鲁神话里的那些定义。
　　他存在于血缘教派中，仅仅是因为【乌维哈希】能够指代这群人心目中最理想的神明。

　　它从一个小说文本创造的词汇，汇聚整个教派的灵光妙想，变成一个具象化的活在教派每个人心中的“神灵”。

　　【乌维哈希】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它所代表、拥有的权柄，以及它给教派提供整齐划一的向心力。

　　而对沈曙雀来说，这是她第一次有资格听到血缘教派供奉的神灵名字。她没读过旧时代的克苏鲁神话，她是真的以为这就是个古老而传奇的神灵，兼具新时代和旧时代各自的优点。

　　“我会好好努力的。”沈曙雀胃里不知道有多少酒水。她恶心两口，捂着嘴巴跑出派对现场，扶着工厂墙壁呕得吐出来。

　　模糊中，沈曙雀看到了乌修平。
　　她的挚友，带着两颗星星，一只棉花老鼠，愚蠢又呆板地看着她。

　　冷风吹过，沈曙雀胃猛地收缩，别管吃喝什么东西，“呕”一下全给恶心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沈曙雀：我愚蠢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