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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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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课上完,齐若水的鞋袜也干得差不多,旁边的人一直盯着看也毫不在意。
终于出声,但是声音阴柔,“令堂应该教过你,在书堂这种地方,不该光脚。”
齐若水弯腰穿袜,又轻轻搓搓脚心,鞋面还有池塘留下的乌绿色痕迹,于是又扯了张宣纸擦鞋,漫不经心道,“我母亲告诉我,鞋袜湿了要脱,不然对身体不好。”
后面赶来的水厘悠悠语,“嗯,没错,我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旁边人沉着脸离开,水厘又帮着齐若水塞好袜子,“你们认识?”
此事说来话长。
齐若水一岁时候极爱睡觉,身体不时还会痛痒,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长身体,一日吃饱喝足,齐若水摊了大字躺在榻上,刚要睡着就被一阵脚步声吵醒。
“孙大人,请。”
自家老爹领了两人进来,大的和他父亲差不多,小的约莫着也就比他大上三四岁。透过说话才知道,这个大人叫孙湖渊,小的叫孙晔。两个大人说话说的热络,旁边的小孩子一直静静地听,偶尔还会说上一两句话。
“晔儿,你去看看你平水弟弟,哄哄他,我和你齐伯伯有话说。”
齐若水正在挠肚子,这个孙晔倒是挺会来事,主动伸手帮他挠,齐若水突然一紧,又努力想憋着,结果忍不住哭出声来,旁边孙晔有些慌神,立马伸手要把他抱在怀里。
然后就不动了。
后面赶来的齐夫人连连惊呼,“平水!哎呀,晔儿你快脱了衣裳,我给你找件别的!”
孙晔那时候已经是个小大人,对于不到一岁孩子尿尿这件事情并不意外。
直到。。。第二次意外。
那是在齐若水的两岁生辰上,孙晔黑着脸,面上装的一本正经,齐夫人连连羞愧,自家老爷喝多,旁边官员也喝得多,家里丫鬟小厮本就不够,匆忙之间将齐若水交给了旁边的孙晔,待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孙晔右面胸口全然濡湿,还在隐隐冒着热气。
还有。。。第三次凑巧。
孙晔来家里拜访父亲,顺便说有一些问题想要解惑,恰巧碰到有齐老爷同僚来访,于是恭敬等在卧房,丫鬟出去给齐若水端吃食,孙晔无意抬眸,看见齐若水险些要从榻帏掉下立马仍了手里的书过去接,丫鬟回来,看见孙晔捂着头甚是黯然神伤。
第一次是因为他实在憋不住,第二次是因为孙晔不会看他脸色,至于这第三次么,只能说齐若水本身是想自己下榻尿尿,谁曾想这孙晔会上来。
齐若水心里轻描淡写,“哦,大概是因为我们之间有过三尿之缘,他才看我如此不顺眼。”
又想起孙晔刚才背着别人对他说的话。
“有些事情,或许你不记得,但我一直记着。”
听听这话,哪里像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对着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说的?也就是齐若水是个没心眼儿的,换了别的小孩子恐怕早就吓得哭,更何况他也记得。
肖缘:“孙晔这人一向不错,说话一直温言温语,刚才说话虽然糙了点,但是你在书堂脱鞋也是不对,罢了罢了,想他就是唬你。”
下午的课,齐若水睡了三回,本就是夏季蛙鸣,更何况齐若水靠近边窗,小风吹进来心旷神怡的很,却被一个书团砸了脑袋。
回头看见肖缘无奈的神情和清晰的口型。
【认真听。】
齐若水拄着脑袋,刚没听两句又开始昏昏欲睡,又被一个书团砸了头。
水厘坐的端正,同样是一句温馨提醒。
晚膳,齐夫人准备一桌子餐食,见他回去极其高兴,连连问他书堂第一日如何。
“先生讲得很好,同窗也极照顾。”
齐老爷点头表示满意,又给齐若水夹了一块蜜汁鱼鲜,“你今日学了什么?”齐若水挑出一条鱼刺就放下筷,转身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递给齐昌,搞得齐昌面色一悦极为不适应,当真要将他与之前浑水摸鱼的样子区分开,感动之余还不忘听齐若水细细道来。
“论语。他们之前已经学完一遍,如今再暖一遍,我大概也能听懂。”
齐老爷和齐夫人很欣慰,齐若水默默松口气,怪不得肖缘他们硬是要叫他把这套话说熟,敢情早就已经明白路数,也难为他们两个如此费心费力。
自古便言有熟人好办事,有经验的熟人效果加倍,有经验且关系好的熟人,必须无敌。
一日下午,课上到一半,先生被人匆匆叫走,还说有事,让他们就在书堂自备,晚间再来补上。整个书堂安安静静,齐若水歪头去看旁边,看见孙晔依旧在一丝不苟的读书,许是感觉到旁边有人看他,孙晔回头望去,发现齐若水已经睡着,整张脸冲着他这边,长睫毛老老实实铺在脸上,更让那张脸盈润如雪,像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馒头。
齐若水再醒来,发觉书堂已经没有人,慌慌张张抬头看,发现只有孙晔一个人在。
“他们,人呢?”
孙晔头也没抬,手里毛笔握的稳健,“回家了。”
回家?齐若水看向外面,发现太阳已然快下山,整片天空全素橘红,一道一道云状穿插其中,似有人腾云驾雾经过一般,偶尔透出深紫的光。
夕阳,终究还是会慢慢近黄昏。
“你怎么没回家?”
孙晔再没说话,齐若水揉揉右脸发现有点痛,跑到走廊透过摇曳的风铃去看,发现右脸红了一片,约莫是刚才睡觉压的。
孙晔的声音自后面传来,不知他何时出来,“别走远。”
齐若水去看天,顺手指给他看,“你看这天。”孙晔眼眸一暗转身回去,齐若水已经习惯他的爱答不理,只是自己盯着看,看得久了便觉得心痛。
我不喜欢黄昏。
“我不喜欢黄昏。”
齐若水心口震颤,愣愣回头看身后的人已经走回座位,好像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孙晔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在想同样的话,居然还能这么巧一字不差,正在犹豫之间,水厘和肖缘已经回来,手里捧了大食盒,把人连轰带推送进去,又把桌子上的书通通拿开,大大小小摆了一桌子。
“你们这是,做什么?”肖缘一边端东西一边回道,“看你睡很熟,实在不忍心叫醒你,反正一会先生还要来,索性让你多睡一会。齐夫人给你准备许多,足够让你好好吃一顿。”
水厘转身去找孙晔,齐若水夹了一口棠梨肉,又回头看,“去找他做什么?”
肖缘:“哦,刚才大家都走了,平厘还得回家一趟,我去给你拿饭食,只剩下孙晔还在,便让他看着你,省得你睡得太熟,被人搬走都不知道。”
只有水厘一人回来,肖缘问,“怎么,他不用晚膳么?”
水厘回:“他说他不饿,回去自然会用晚膳,也是奇怪,他不回去,怎的他家里人没来?”
肖缘并不意外,又替齐若水擦了脸上糖渍,“你忘了么?这孙晔已经没有母亲了,父亲情长不肯续弦,常年忙于政务,哪里有什么时间看管他?——你去哪?”
孙晔正在誊书,眼前的油灯忽闪一下。
“请你吃。”
一盘青酥肉,还有一小盘万花糕。
齐若水回去,可怜巴巴指了脸道,“我脸痛。”
水厘打趣,“怎的?睡觉把脸睡歪了?”肖缘上手去揉,发觉他的脸果真肿了一块,又叫了水厘快看,两人在那里琢磨半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大概是睡觉的时候总在桌上蹭,脸才会有红又肿。
那边有说有笑,孙晔望着眼前又多出来的一盘绿油油,听着面前的人煞有介事的介绍,“我母亲说过,这明目草对于眼睛极是好用,你试试。”
又是一言不发。
“平水,你也别怪他,孙晔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到黄昏便不爱说话不爱笑,不是针对你。”
齐若水好奇问道,“那是为何?”
回到家中,齐夫人还在等着,看见食盒里面都空了极是高兴,又催促齐若水早些休息。
躺在榻上,脑袋里面开始回想那时候场景,就连水厘也收了平日里荒唐模样,说话难得正经。
“他母亲便是在黄昏时去世的,听说他那时候还小,只能在门口等着,不满三岁的孩子是不能见自己过世母亲的最后一面,说是怕被母亲勾了魂,约莫着就是那个时候吧,孙晔就有些不爱说话了,对着大家倒是客客气气,但是也说不上什么友交。”
孙晔回家,家里的老嬷嬷已经在等着,却只道了不饿,就让嬷嬷们去休息了。
昏暗油灯两三盏,绝世书画六七张,孙晔看着画出神,眼前景色虽好,却少了些什么。
他一向不喜欢黄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一大早去了书堂,一直到钟声响起,旁边的人都没有出现。
“齐若水呢?”
齐府上下忙碌,齐若水半夜开始高烧不退,一直到早晨才堪堪退去。齐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又看见孙晔来府,急忙上去应了。
“先生有些话讲的不通,我特地来请教齐伯伯。”
再从书房出来已经是夜晚,齐夫人留了孙晔用晚膳,刚好看到水厘和肖缘搂着齐若水一同出来,齐若水甚是惊讶,“你怎么会在这儿?”
孙晔淡淡道,“有些问题不懂,特来请教而已。”
水厘大惊:“坏了,忘了给你拿披风!”急忙转身就跑,险些撞在门口的柱子上,齐若水笑的前仰后合,又听旁边的人说道,“你如何了?”
齐若水随口回应,“没事,只是头还痛。”
用膳时候,齐若水极是眼馋那盘红烧猪蹄,无奈放的远夹不着,只能眼巴巴的看,旁边的旁边突然伸了筷子去够,然后转眼就出现在齐若水碗里。
一切做的不显山不露水,中间的水厘正在低头啃鸭爪,大人们也都在谈笑风生,说着一些他们听也听不懂的话,自然也看不到这边。
齐若水有些懵,看着孙晔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险些要怀疑刚才究竟是不是他。
眼前又出现一小片红烧猪蹄。
肖缘和水厘已经走了,孙晔本是随他父亲站在一边,说着一些不吝赐教的话,后来就消失不见。
齐若水正在喝水,看着眼前突然多出的人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烧刚退,嗓子还不利索,说话的时候又是颤音又是奶音,“你,你干什么?”
孙晔看着他,突然伸手抚了他的额头。
“果真退了。”
齐若水:“你这是作甚?”
孙晔微微摇头。
“本就不聪明,烧糊了,就废了。”
齐若水:“。。。”
齐若水捧着水盅看着这家伙慢慢离开,齐夫人正里里外外找,说是孙晔的父亲已经谈完事情,还嘱咐他们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早些休息。
“母亲,我不吃——唔!”齐夫人拿了小捧塞进去,“听话,这明目草管用得很,我好不容易才寻来的,乖,张嘴,啊。”
齐若水闭紧嘴巴还是吃了好几根,待到齐夫人走了又开始漱口。
“这明目草这么难吃,你那日究竟是怎么吃光的?”
又过些时日,先生兴高采烈,大有喜鹊叫春的劲头。
齐若水睡得酣畅,醒来才知道原来东方边界的金昌之国派来使者,说是要来好好参拜一下虞国皇帝,数日弹指间,眼看金昌使者就该回去,又提出能不能看看虞国三品书堂,说是在金昌盛名已久,早就想一饱眼福。皇上允了,还亲自指了人来陪着。
皇上重视,先生自然也极为重视,早早就下了堂,说是明日就要来,特意让所有学子将书堂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鱼池里的鱼也被捞出来好好洗了澡,庄重等着金昌使者的莅临。
齐若水也好好给鱼洗澡,洗完了顺手往里一丢再捞出一条,越洗越不耐烦。
从前怎么不知道这春在书堂的后池塘里有这么多鱼呢?!
待到水厘和肖缘来,三人才一同离开,自然看不到池塘中的十条鱼在身后默默发抖抱团,眼中全然愤恨,一双双眼睛沉在水里流出无数辛酸泪。
一大早,齐若水也换上书堂往日并不常穿的学子衣,站在一排人中打着瞌睡。
“你还打瞌睡!”
齐若水冤枉,“先生,他们来的太早了,鸡都还没醒呢。”先生正欲好好同他谈论,余光一撇就满面红光。
众人躬身示意,“见过金昌使者!”
齐若水悄悄仰头,先看到重重守卫,却并没有看到想象当中使者模样的气派人物,最后视线缓缓向下向下,终于看到——
一名娇小女子?
说是娇小,实在是因为她的身高着实没比齐若水高多少,再者,细细一看,约莫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长得虽说不是很好看,但胜在顺眼,只是这岁数和身高加在一起,着实称不上使者这顶又大又沉的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