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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流浪(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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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云无月带着小北洛一直往返于山野与人类城镇。
住在山里时,一魇一兽会倚仗山林里那棵活了许多年头的老树。云无月抱着小北洛宿在树枝上,无声无息的看着猎人们一趟又一趟不知疲惫的上山,捕猎,下山,循环往复。
她会轻轻搔着北洛的后颈毛。有时北洛会在她膝上缩成不大毛团,有时会安静的和云无月一起无声注视,有时则会龇牙咧嘴的想冲下去。或许是想将那些贪婪不知餮足的猎人都咬死,也或许只是基于他王辟邪的血脉,生而好战,见于血腥难免神魂激荡。云无月偶尔也会出手略施薄惩,比如会让那些猎人的箭头生出白色的百合花,这样便不能再使用,也比如会制造出人形鬼影,将他们一路驱赶下山。
可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单凭一点畏惧,不足以驱散那些人心中的欲望。
欲望所换来的钱帛,才是能支撑维系人族生命繁衍最不可或缺的。
被吵的烦了,云无月就会带小北洛搬走在城镇中短住。有些房屋主人常年不在,这类的屋舍,就是云无月挑拣的首选。
但这不可避免一个问题,那就是小北洛此时天性居上,不通人语,时常搞破坏,充分发挥出了哈士奇一样的泼皮无赖作风。所到之处无论是竹制还是木制家具,床单,帷幔,都可被他撕咬得破碎或是留下许多牙印。
云无月本来想的是,轻轻来,轻轻走,连脚印也不留下一个。但怎么看,他们俩都像是拆迁办派来的,无论住到谁家,都是一通□□,所到之处残骸遍地,目不忍视。
就比如此刻,她端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编制花环准备卖了换些钱,余光就看小北洛满地撒开了欢的跑,一会儿追追落下来的雀鸟,一会儿刨刨植物根茎,一眼没盯住,就见他从栅栏底下刨出了个坑,顶着满脑袋土灰钻了出去。
这到底是养的辟邪,还是养的狗。云无月编着花环,第不知道多少次问自己。
不等做完活,就看见个小姑娘走了过来,怀里抱着的可不是刚才撒欢跑出去的北洛?云无月看着她走到门口,笑靥如花:“姐姐!这是不是你家的狗呀,刚才跑到我们院子里去了,你看看。”
说着,她把小北洛举了起来,正露出他吃得圆滚滚的肚皮和两只来回踢的小短腿。无奈起身,走到人身前,把这肥辟邪从她手中接下。
“的确是我家的,有劳你送来了,”云无月低头,看见小北洛嘴角上沾染了指甲大的粉色花瓣,伸出指尖点在他脑壳上,虽是嗔怪,但语气却十分柔和,“又去咬花,如果觉得花好吃,那今天晚上你尽可去吃,也省得我替你准备口粮了。”
那小女孩听着云无月的话笑起,声音好似铃铛一样清脆:“姐姐,你家这是什么狗啊,我头一次见到长这个样子的狗。”
云无月沉思两秒,果断道:“此狗名辟邪,的确是稀罕的品种。”
话音刚落,小北洛一口叼住云无月抚摸下来的手指头,愤愤的咬。
人不大,脾气倒真是不小。
从狗嘴中抽出泛起红印的手指,就又听到那小姑娘说:“我看它可能正在磨牙期,看到什么都想咬,正好旺财长大了,这个东西用不上,送你吧姐姐。”
说着,小姑娘隔着栅栏递来一物,是个钻了几个小孔的骨头片。
“我家旺财小时候可喜欢玩了,抛远了还会自己叼回来,你回来给小辟邪玩,它应该也会喜欢的!”
“不……”回绝的话刚出了个音,云无月瞧着小北洛,忽然起了个坏心思,接过那骨头片道了声谢,又折回板凳前年拿了个自己刚编好的花环,递去。
“给我的吗姐姐?”
“嗯。”
“啊——好漂亮,谢谢姐姐了!”小姑娘接过戴在头顶试了试,她虽还小,可已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戴上花环之后衬得红扑扑的脸蛋更加水嫩。云无月微微笑起,不再置一言。
小姑娘眨巴两下眼睛,笑道:“姐姐,我要先回家吃饭了,有时间再来找你和小辟邪玩!”
说着摆摆手,一溜烟儿跑走了。
留下云无月和被“遣送”回来的小北洛,四目相对。云无月嘴角扬起了些微弧度,轻声问怀里的辟邪:“北洛,喜欢玩游戏吗?”
事实证明,王辟邪是很有骨气的,怎么可能不吃肉只叼骨头,更不可能叼什么旺财叼过的骨头片。
云无月兴致勃勃的将那骨头往远处扔去,而后盯回北洛身上,只见北洛眼看着骨头飞远、掉在地上、又轱辘了两圈,好像完全没看见一样用后爪搔了搔脖颈毛,继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扭头一眼也不多看的小碎步溜达回了屋里,倒让云无月觉得刚才的所作所为幼稚极了,一点也不像活了这么多年的大妖怪。
她看着那个骨头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时间便这样缓慢,但也算充实的过去了。
这时,那些过往纷杂好像已经成了很久远的事情,辟邪族、人族、魔族、魇族,都不如这一隅庭院,四方檐角,三间陋室,半盏残灯。
云无月心情好时,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院里,呼吸间都是夏季微凉的晚风,带着清甜的花香,耳边聒噪蝉鸣,如海浪声起伏延绵,阵阵不绝于耳。
她会聚集方圆十里的萤火虫,将它们微弱的点点萤光,凝聚成现世星云,从檐上流淌到院中,从指尖飞转到北洛的鼻尖,再在他的喷嚏声中散去,重结,点亮一个又一个本应该漆黑的夜晚。
也点亮了小姑娘的眼眸。
云无月第一次发现她时,小姑娘正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后,尽管那棵树将她不大的身子彻底遮挡,可这并不能避开云无月的视线。
被那样的灼灼目光注视着,让云无月本想原地消失的动作略是凝滞,而后挥手引来更多的星辰光点,将她周身彻底镀上了层堪比月色的清晖。
云无月知道,所看见的这一切,都会成为小姑娘的一个梦。
一个年少时浮现于脑海,充斥胸膛,明亮,滚烫,又随着长大慢慢褪色温凉的仲夏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