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河童》霏童话

34、八

　　无啓国的人为什么死？
　　苏梦晚从冯凉那里得到的答案是欲望，无啓国的人是因为无欲无求淡泊名利才拥有了不死之心，随着族与族之间的来往逐渐密切，他们开始有些小小欲望，欲望这东西就像洪水猛兽一旦沾染便会越来越盛，到夏朝末期无啓人预以统治整个四海八荒逐步渗入各个部落引发战乱，以致民不聊生，从那时起他们的心开始死亡。任无谅是最后一个无啓人，被扁鹊所救，依靠放在他心脉上的不死树叶子用换心的方式再次回到永生生活。
　　而什么是不死之心，冯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要么回答一半，要么说得人似懂非懂的。
　　至于任无谅最后还是死了，柯娆的那颗心他也没有取走，用他唯一的一只手放回了柯娆的身体里，然后转身离开。就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响起几声犬吠，一团火从某处划过雪地烧过来，瞬间将他全身吞没。
　　龙二“咦”了声，带着苏梦晚退到房间的另一端。
　　冯凉嘴里呢喃了句什么，望着火烧来的方向出神。
　　那火红艳之极，离得那样远苏梦晚依然觉得炽热，但是火没有烧一旁扎起的门帘，甚至离火焰最近的雪却没有半点融化。这样的火她似乎见过，在鬼屋。
　　不到片刻任无谅所站的位置就只剩一堆灰烬，不过短短一瞬仿佛过了很久，火光中的任无谅异样的平静，等待，回忆，在最后灰飞烟灭的一刻，他说：“苏梦晚，保护好你的心。”
　　苏梦晚觉得他最后的这句话不像是威胁，倒像是是祝福，长久的生命，不止境的生死循环，她想他或许是累了。
　　她想欲望也好，统治四海八荒也好，人各有志这样想这样做的人应该只有部分，处罚那些造成生灵涂炭的人她无话可说，可因为个别人的罪而惩罚一族的人却是有些太过，就如此容不得他们一族有任何的欲望。至于任无谅挖取别人的心想活下去的固执，就像长久以来一直是自己的东西突然间没有了，只是偏执地想寻回即使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它。
　　任无谅再如何与众不同也是人，有欲望也会有感情。在那瞬间里她似乎看到他的视线在柯娆身上停留过，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爱吗？是的，她是这样认为的。任无谅放进柯娆身体里的是一颗心脏，透明，发着蓝绿色的光，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龙二告诉她那颗心不仅能让死人复活而且还会带来神力。这样一颗神奇的心任无谅却是给了柯娆。他所表现出来的无情，无非一件一戳就破的冷酷外壳。
　　是否如她所想，当事人已经无法告之，任无谅死了，柯娆也死了。
　　她一直以来在柯娆身上所闻到的福尔马林和尸体腐烂的味道，十年前来自柯娆解刨尸体时所沾染的，现在则是来自柯娆本身。
　　其实柯娆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任无谅救她时她已经是泡在福尔马林池里面的一具尸体。柯娆是死于宫外孕，所以复生后她总觉得自己怀孕了，可是检查却是什么也没有，她在任无谅面前如此确定自己怀上了是因为她拿到的是她死前所用的被她遗忘在大衣口袋里的验孕棒。
　　冯凉将那颗特别的心取出来的时候，柯娆瞬间整个身体变得略微肿胀，皮肤的颜色极浅微微淡黄色，这才是柯娆真正的样子。
　　苏梦晚是第二次见到尸体，上次只是害怕，而这次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画面里有两个人，或者说两具尸体搭着白布躺在冰冷的铁板床上。
　　画面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人害怕，是悲伤到极致的恐惧，可她怎么也想不起这两个人的脸。
　　“想起了什么吗？”曼意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站在门边，脚下踩着的是任无谅化作的的灰烬。
　　苏梦晚一怔，房间的两只神则视线一致集中在曼意华脚下。
　　曼意华低头看看了，叹息，“可惜啊！”
　　可惜什么？
　　曼意华走了进来，在柯娆旁边停住，只见她脚边沿着柯娆的身体无端开出一朵朵花来，花瓣狭倒披针形，向外反卷，花蕊细长伸出花瓣之外，有花无叶。
　　彼岸花，花开彼岸，开花不长叶，长叶不开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不同的是曼意华脚边的花是白色的。
　　龙二的眼睛突然一亮，“哟，这株曼陀罗真可爱！”撇清一般把苏梦晚丢到一边，凑到曼意华身侧。
　　曼意华瞟了他一眼，将脚边的花拾起，绕过他走到苏梦晚面前，将她的手放在花上。“想起来了吗？”
　　花瓣柔软，气味芬芳，记忆里的画面在触碰中逐渐清晰起来。那两具尸体是她的父母，他们躺在公安局的地下停尸间准备接受尸检。母亲一只眼睛在车祸中撞飞出去，除了左边的眼窝深陷，其他地方还好。而父亲伤得比较严重，半张脸面目全非，肩膀处的骨头断裂，刺出皮肤外。
　　苏梦晚七岁时还没开始长个子，一米不到，又喜欢到处跑，常常是稍不注意就没了影。奶奶带着哥哥和她到公安局办尸体认领手续，她站在一旁东瞧瞧西看看，不怎么摸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有人，不过都躺在铁板床上，她纳闷这里这么冷他们还躺在这里睡觉，走到里面想叫醒他们无意间看见自己好几天未见的父母，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喊妈妈扯爸爸。妈妈没有动，爸爸的头被她扯得动了一下，左边的脸转了过来。
　　爸爸的那张脸让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有脚步声传来，她含着眼泪躲到一旁的桌子下面，并用椅子挡住自己。
　　进来的是柯娆，打开一旁的柜子穿上白大衣，带上手套，按着序号推着尸体到验尸台边，她是来给苏梦晚的父母做尸检的。
　　验尸台并不高，她躲在桌子下面正好可以看见柯娆在她父母身上划刀子，掀脑皮，取内脏。这样的场面一般的人都不一定受不住，更何况那时的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那样的震骇将会有多大。她不敢出去，甚至动都不敢动一下，眼睁睁目睹了父母被尸检的整个过程。
　　是哥哥苏梦靳找到她的，哥哥说找到她时，她几乎连话都不会说，只知道哭，紧接着发了一晚上的烧，醒来后便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不过内心的恐惧是无法忘却的，所以她见着柯娆便会不自觉的害怕。
　　“想起了？”
　　苏梦晚呆呆看着躺在那里的柯娆，不语。
　　“想起什么？”龙二摸不着头脑，说完又觉得这不是重点，“跟我回宫怎么样？”
　　“跟你回去，那还不得淹死。”不惧火的通常都怕水，冯凉觉得甚是不妥忙拉住龙二。
　　“怎么会！地府都能待怎么就待不得我龙宫了，我那儿多的是小花小草，不都活得好好的。”
　　冯凉想到他那些海藻似的海花海草，再看一眼曼意华，直摇头，“得了，还是别毁了别人的修行。”
　　“哪会！”龙二笑拍开冯凉的手，凑到曼意华面前将她环住，甚是亲昵地说：“是吧？”
　　“对不起，我不是曼陀罗，也不是住在地府的曼珠沙华。”曼意华面无表情拉开他的手。
　　“那你是什么？”
　　“曼陀罗华。”
　　“有区别吗？”龙二喃喃，又转去问冯凉，“曼陀罗，曼珠沙华，和曼陀罗华有区别吗？”
　　冯凉斜了他一眼，决定无视他这个二货。
　　得不到冯凉的回答，龙二习以为常，盯着曼意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哦，你是白色的。”
　　曼陀罗华，乃天界之花名，其花鲜白柔软，诸天可随意降落此花，以庄严说法道场，见之者可断离恶业。又称往生花。
　　曼意华推开龙二凑近的脑袋，看着柯娆的尸体，问，“她……”
　　“她？烧了呗。”龙二瞥了眼，指头一动，柯娆的尸体像添柴一样被扔到任无谅那堆灰里，火焰瞬间复燃。冥火七天七夜不熄，凡界物质烧完后凡人便不再能看见。这医务室的门估计几天都要闭门不开了。
　　身为天界四华一只曼陀罗华没有阻止龙二的行为倒是让冯凉感到疑惑。这里的结界是曼意华所设，影子不能进，灵魂不能出，如柯娆即使死了灵魂也不会轻易离体，这样的尸体丢进冥火会是什么结果？
　　察觉到冯凉的注视，曼意华抱着花的手微微一转，摊开的掌心上放着一颗东珠一样的东西，内有光华流动。
　　是魂珠。
　　这两人的眉来眼去，龙二不满，正欲发话，曼意华一个清冷的眼神看来，他觉得浑身一抖，乖乖站在一旁。
　　“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那女的是依靠神力将他人的心神与自己的连在一起才使经她手术的那些人活下来。她不死那些人还能够活一段时间，现在……”曼意华说着往窗外看去。
　　此刻外面一片漆黑，天黑似幕，不远处的路灯似被什么黑色的东西罩住一样，而且那东西是活的，伸展着身体，在灯光的作用下拉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医务室，似乎畏惧门口的什么，依附到旁边的窗户上，显现出轮廓是半个人影。
　　“怎么这么多影子！”龙二吃惊。
　　冯凉皱眉，因为结界的关系反而忽略了外面的变化。
　　“我用这女人的魂魄暂时抑制那些人的灵魂不离体，但人数实在是太多，时间恐怕不长，如果不能及时将他们治好，届时她的灵魂将破散，那些人也活不了。”
　　经柯娆手术的有多少人，以她创造的记录来算，三年的时间，人数多得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办？”苏梦晚在龙二将柯娆的尸体丢入冥火的时候就回了神，再听他们的话，一股大难临头的寒意涌了上来。
　　“什么怎么办，我哪知道！”龙二有些烦躁，他这次的祸闯大了。
　　苏梦晚被龙二的大嗓门一吓，嗫嚅：“你不是神仙吗……”
　　“我是神仙又不是医生，我不管生死，只负责呼风唤雨！”龙二摸着自己的尾巴想这事要是被他老爹龙王知道只怕他全身的龙鳞都保不住。
　　神仙难道还比不上医生？苏梦晚瞪着龙二。
　　“还剩多少时间？”冯凉问。
　　“最多明晚。”
　　“够了。”冯凉说完拉上龙二，“走，去找扁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磅”一声一只猫咪大小背黑肚白的鸟撞到窗户玻璃上。
　　曼意华走过去，打开窗。
　　被撞得两爪朝天的小鸟扑腾两下滚到了地上，用翅膀揉着脑袋抱怨，“什么鬼东西！撞得老朽骨头都要散架了。”
　　“这是玻璃，你老人家是不是太久没出来了。”龙二从窗户翻进来。
　　“玻璃是啥？”
　　“便宜的琉璃。”
　　“琉璃啊……真透，怎么没颜色？”大鸟的翅膀在玻璃上敲了敲，“声音听着有些不对，果然是便宜货。”说完，慢悠悠转了个身，咳了两声欲抬头说话正好与盯着它看的苏梦晚对了个正着，吓得扑腾着翅膀往后跳，“这里怎么还有人！”惊魂未定地又朝苏梦晚看了两眼，“原来如此。诶，我刚刚好像还看到株曼陀罗华，去哪了？”
　　苏梦晚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喜鹊，还会说人话，实在是惊奇不已。
　　“在你背后。”龙二踢了大鸟一脚，“快点办正事，别叽叽喳喳了。”
　　“你就是这样对待老人家的吗？”大鸟很生气，用翅膀叉起鸟腰。
　　“扁鹊大人，时间不多了，还是办正事吧。”曼意华出声。
　　“对。办正事！”龙二附和。
　　扁鹊瞪他一眼，咳了声，“病人在哪？”
　　曼意华用魂珠画出一扇门的形状，用珠子做把，打开这个虚幻的门。
　　门内正前方亮着灯，灯下是一张张各式各样的床上躺着经柯娆手术的病人，除此之外一片虚空。
　　“准备得不错。”扁鹊点点头，在踏进门内时整个鸟身逐渐变大至一人高，翅膀化成一双人手，面部也化成人的脸，甚至身下的爪子也多出来一只。
　　“所以的人病人都在这里了。”冯凉从门内走了出来。
　　“恩。”扁鹊应着，一手伸到龙二面前，“龙珠拿来。”
　　“你还要！”
　　“你闯的祸，我替你解决了，要你几颗珠子又怎么了，又不是多宝贵的东西。”
　　龙二苦着脸，“要多少……”
　　“这有多少病人就要多少。”
　　“这么多！”龙二看着里面数不清的人直瞪眼。
　　“我要用珠子稳住他们的脉才能在心上做手术。”
　　龙二苦哈哈哦了声，跟着扁鹊进了门内。
　　苏梦晚记得睡着前最后的印象是那幻化出来的门随后自动关上，消失无痕，再次醒来时她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床沿上的冰柱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反着刺眼的光。昨天的事仿佛就是她昏倒后所做的一个梦，她有些不确实是真是假。
　　她正在努力回想分辨，帘子另一侧传来的争吵声。
　　“我要她跟我回宫！”龙二大囔着。
　　“那也行，只要你不介意她看到你这条烂尾巴。”冯凉的声音。
　　苏梦晚将帘子拉开一点。
　　这一侧，龙二听到冯凉的话一怔，“她……”低头，曼意华、冯凉四只眼直勾勾瞅着他那条……烂尾巴……呜……他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