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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冬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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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秦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阮枝正在跟施柔吃饭。
她应着阮秦,看了一眼坐在自己的对面的施柔,挂了电话之后,说了一句:“我哥哥过来了。”
正喝着汤的施柔突然呛了一下,抬头迎上阮枝的视线,她不紧不慢地从她手上接过抽纸:“你哥哥挺关心你的。”
“嗯。”
阮枝应了一声,勾唇笑了一下,偏头看着餐厅外面萧条的枯树,有些失神。
十一月的北市已经开始进入冬天了,秋天过得很快,甚至没有给她任何一点儿准备的时间。
过去那几个月的时间对阮枝而言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她困在里面醒不来了。
可如今冬天来了,她就算是再怎么样逃避,也得走出来了。
这几个月公司全靠施柔一个人撑着,她虽然是八月底回来的,但那两个人她几乎都不在工作状态。
阮秦九月份的时候来过一次,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单纯地来看她。
后来有一回她发烧,阮秦过来的时候刚巧施柔给她送药,两个人撞上之后,她那个工作狂哥哥就隔三差五地往北市这边跑了。
阮枝一开始过得浑浑噩噩,很多事情也没察觉出来,直到最近她渐渐清醒过来,才觉得自己的学姐跟哥哥有些不对。
但施柔跟阮秦两个人现在在她跟前装陌不相识装得正起劲,她自然也不好拆穿。
桌面的手机震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下,收回思绪,阮枝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施柔:“学姐,我吃好了。”
阮枝的好朋友和男朋友都在七月凉城那一场震惊全国的山洪里面出事了,施柔已经习惯了她最近偶尔是失神失态。
听到她这话,施柔看了一眼她盘子里面的那份牛排,切是全切了,可一共没吃几口:“楼下开了家粥店,我们下去再打包份粥。”
施柔说的是陈述句,不是询问。
这几个月,阮枝肉眼可见地瘦,偏偏如今阮枝回归工作之后,跟不要命了一样,天天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
阮枝这个小学妹是施柔一次偶然认识的,当时学校里面有不少关于阮枝不好的传闻,但她接触下来却发现阮枝单纯得可爱,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毕业多年,当初大学的许多同学都已经被社会里面的名利场改变了,阮枝第一次给她打电话求助的时候,她心底还是有些触动的。
她当时并不知道她是阮秦的妹妹,只猜到她家境不错,但她敢孤身一人抛开舒适圈来这北市里面拼搏,单凭这一点,她就很欣赏阮枝。
更别说,她想以一人之力跟不公抗衡,尽管代价沉重。在很多人看来甚至觉得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可在她看来,这真是阮枝身上所拥有的而许多人已经丢失没有的热枕和执着。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施柔更是心疼她。
阮枝抿了一下唇,“好吧。”
她现在已经不爱笑了,大多数时候连话都不想说。
结了账,两人并肩离开了餐厅,在四楼的一家粥店打包了一份粥和一些点心。
冬天的北市黑得很快,一顿饭的时间,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
公司虽然起步有七八个月了,但依旧是处于创业阶段,不管是施柔还是阮枝,都得回去办公室加班。
两人刚走到公司门口,阮枝就看到阮秦的车子了。
阮秦这段时间经常往这边跑,原本买了搁置着的房子也派上永昌路,不过阮枝还是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面。
看到阮秦,阮枝下意识看了一眼施柔。
施柔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的不妥,见她看过来,还笑了一下:“你哥哥来了,今晚就别加班了。”
她说着,把打包的粥和点心放到她的手上:“我先上去了,你跟你哥哥聊。”
阮枝点了点头,走过去叫了一声阮秦:“哥哥。”
阮秦低头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抬头看向正往大厦里面走的施柔:“施小姐。”
他开口把人叫停,阮枝挑了挑眉,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了一圈:“你们聊,我上去加班。”
她说着,走到施柔的跟前,把她刚才的话还给了她:“学姐,我哥哥单身三十多年了,你也别太为难他。”
说完,她抬腿就快步跑开了。
“枝枝——”
施柔想解释什么,可阮枝人已经走远了。
路灯的光远远照过来,施柔看着走过来的男人,心口如鼓点直跳,但她面上却一派平静:“阮先生有什么事吗?”
阮秦抬手扯了一下领带,眉头一皱,伸手直接就把人拉到了怀里面,对着那红润的双唇直直就亲了下去。
马路上车来车往,这空旷的大厦门口就唯独他们两个人。
施柔挣不开阮秦,半晌才被他松开,还没开口,就听到他的话传来了:“你那天晚上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
阮枝回到公司,两百多多平米的空间划分了五个区域,三个公共办公区域和接待室以及会议室,还有就是她和施柔的办公室,不大,就十多平米。
她和施柔的办公室刚好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都得穿过公司的区域往里走才到。
自从接了云翼的设计之后,这几个月设计部的员工几乎都在加班。
阮枝回去的时候,路过设计部,里面灯火通亮,她瞟了一眼,径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的椅子后面有一扇打开一平米左右宽的窗,阮枝低头看下去刚好就能看到几十米下站着的两个人,不过隔得太远了,十多层的距离,天色又黑,她只能看到两个人站得很近。
阮枝看了一会儿,微微勾了勾唇,回到座位上输入了电脑密码。
北市的第一场雪来得早,十二月初左右就来了,云翼的游戏人物设计已经到了最后的交稿时间了,阮枝做了最后的检查,把初稿发到了云翼设计部的邮箱。
这交的不过是初稿,定稿还得有一段时间,但初稿都出来了,接下来的修稿也相对轻松很多。
发完邮件,阮枝才发现还不到下班时间。
她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拿起手机本来想给施柔发个信息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的,但刚点开施柔的对话框,阮枝又退了出来。
哦,她都快忘了,她那个单身了三十三年的哥哥如今脱单了,她未来嫂子不是谁,正是她公司的合伙人她的学姐施柔。
阮秦脱单了,阮老板跟阮太太应该能放个心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扯了一下嘴角。
这样,她良心大概也就不会那么痛了。
正想着,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是阮秦的消息。
这几个月来,阮秦给她发的信息比过去的二十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阮枝不用看都知道自己哥哥问什么,她撇了一下嘴,点开先发了个表情过去,然后才回复:“学姐中午有个应酬,晚上应该没什么事,我就不当电灯泡了,你们自便。”
反正她亲哥也就是客气地问一下,又不是真的想她跟着一起去吃饭。
呸。
阮枝连续加班了一个多月了,突然交稿让她轻松了许多。
外面的天虽然已经暗下来了,但比以往寂静无声的深夜热闹许多。
她关了电脑,拿起包包,出去打了个招呼就自己给自己下班了。
昨晚半夜下的雪,一整天了,现在还飘着。
她站在大厦门口,皱了一下眉,没带伞,也不想上去拿伞。
身旁倒是不少人经过,有人还看了她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撑她一程,毕竟是个大美女。
但阮枝没给对方犹豫的时间,一咬牙直接就走了出去。
这点雪花到不至于能把她怎么样,只是风很大,形单影只的,人很冷。
身旁不是和同事三五结群的人,就是和另外一半牵手而行的情侣。
阮枝就这样从他们的中间走过,觉得心口空了一大块。
她想起那天晚上明湛背着她回去公寓,他说的等她,突然就悲从心来,人环着自己就蹲了下去。
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熬不过去了,往后还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剩下的人生,她要拿什么去熬?
在这座人人都忙着生存的城市里面,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停步。
路过的人大多都是惊疑,投以目光之后很快就匆匆而过。
看到跟前的鞋子的时候,阮枝怔了怔。
她没哭,她就是突然觉得难受,想停下来缓缓。
上方飘扬的雪花好像停了,她抬起头,不甚清明的视线中,阮枝看到一张日思夜想的脸。
她不知道是自己眼花还是自己的错觉,一时之间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她怕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了,一切就没了。
明湛也蹲了下去,一双黑眸和她平视,“包包卖了、首饰卖了,接下来想卖什么?”
阮枝呐呐地开口,喉咙仿佛被人塞了一团沾了水的棉花,涨得她难受:“卖身,你要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要。”
听到他这话,阮枝直接就扑了过去。
明湛没站稳,人直接就摔在了地上,怕摔着她,他没撑伞的手紧紧地护着她。
阮枝跟着他摔了下去,抱着他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大声,就连神色冷漠的路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你骗我!你骗我!”
原本阮枝一个人蹲在那儿的时候还不至于让人围观,如今一男一女这样躺在地上,女人嚎啕大哭,哭声悲恸,不免引起围观。
明湛看了一下周围,松开了手上的伞,撑着地板坐了起来,“别哭了,没有骗你,说了两年之后来娶你,就两年之后来娶你。”
他说着,掰开她捂着脸的手,抬手一点点地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扶着她站了起来,一只手捡起地上的伞撑在两个人的头上,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虽然晚了两个月,但我还是来了,枝枝。”
阮枝抽了口气,仰头看着他,觉得不敢相信,颤着手摸着他的脸,“真的是你吗,明湛?”
听着她发颤的话,他心头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下,比当初冲到石头上了还要痛:“是我。”
阮枝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疼的。
她意识到是真的,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冷静下来,她才抽着气问他:“梁真还好吗?”
“她失忆了。”
事发的时候他们已经到山下了,只是被冲着进了河里,两个人抱着一根木头,被汹涌的河水冲了好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的事情了。
梁真先醒的,可她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医生自然也没办法联系他们家人朋友。
他醒过来的时候情况也很不乐观,从周围的护士口中得知了那一场山洪,怕自己熬不过去,也不敢联系阮枝,一直到他的腿好了,他才辗转打听到她在北市。
听到他的话,阮枝怔了一下,“失忆了……也好。”
说着,她眼泪又掉了下来,手死死地抱着他:“明湛,你亲亲我,好不好?”
亲亲我,告诉我这不是一个梦。
他看着她,眼底也有些发热,喑哑地应了一声:“好。”
语毕,他抬手抱着她的腰,低头一点点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前所未有的温柔,阮枝终于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围观的人已经散了,身边都是来来往往的路人,只是这样缱绻的一幕,总会有人忍不住侧目观看。
明湛克制地从她的唇上撤离,“去吃饭好不好?”
他向来不是温柔的人,可如今却将自己尽数的柔软都给了她。
阮枝抱着他,却答非所问:“明天周五,民政局开门,我们去领证。”
阮枝话刚说完,就看到站在明湛身后不远处的阮秦。
她没叫他,只是埋头进明湛的怀里面,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一次,不管谁反对都好,她都不会再让步了。
而阮秦,听着那个男人低沉的一声“好”,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算了,阮枝的快乐,大概也只有明湛能够给了。
两人到底般不般配,又怎么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评论的。
雪越下越大,这个冬天,又绝望,也有希望。
阮枝想,她以后,大概也讨厌不起冬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