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火神殿（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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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毕剥剥。
火油灯燃烧着，爆裂着，发出这密闭石室里唯一的声音。
空间中弥漫着一种辛辣的馨香。
卿云被这一团火红少年环腰箍着，动弹不得。
毕毕剥剥。
火油灯恣意燃烧着。
扑通扑通。
心在莫名地跳动着。
“你、你起开一下……”卿云声音有点哑。
这一团火红少年掉下来之前，卿云正对着那幅燕然的肖像发愁。
贾青云说，他曾画了幅母亲的肖像，却召来了亡灵。
贾青云这个人，本就体质特殊，天赋禀异。
虽灵力尽失，但借着这具躯体，说不定可以用画图召灵，召个人来帮帮忙。如此想着，卿云咬开手指，准备试试。
可是，画谁呢？卿云有点犯愁。
画个太玄星尊？他老人睿智多谋，说不定能助自己解围，但又想到这些年自己荒废修炼、碌碌无为，如今落得如此模样，实在是没脸见恩师。
那不如，画个卿之明？这孩子倒是热心，可眼下自己的行踪不能让南境的人知晓，况且这孩子幼时受过伤，灵体本就不稳，不能召他来冒这个险，罢了罢了。
画个文鳐？啊……可怜的文鳐此刻估计自身难保。
那，画个花羡君？算了，他不会来的！
那画谁呢？
卿云此时才发现，活了数千年，自己竟是个孤家寡人。
指尖红艳艳的血滴在石案上，晕成一朵花，像极了当年小燕然放在卿云掌心哄他开心的那朵小花花。
卿云眼前映出了燕然的模样。
他不笑时嘴唇绷得紧紧的，像是在赌气，笑起来如山花烂漫，酒窝盛得下整个春天的蜜糖……
他笑，或者不笑，都是好看的。
卿云伏于案上，支着下巴，不知不觉中，一幅少年肖像已跃然案上。
待意识到自己画了个燕然时，卿云惊得倒吸一口气，慌乱着想挥袖拭除，又有些舍不得，画中的少年似乎在朝他笑。
卿云就这般怔怔盯着画像，也被画像盯着，脸上莫明温热起来。
这温热，让卿云有点恼，像被窥探了心事。
一定是受了贾青云这具凡人身体的影响了！
清心寡欲卿云仙，怎么这般对着一幅画像犯花痴？
卿云有些恼，但又无奈。
灵识上身，不施“占体术”，势必就会被身体反控。
世间焉有两全法。
卿云不愿施“占体术”，因为他承诺过一个孩子，要给他自由和健康。
当文鳐在上谷国找到贾青云时，他还是个病入膏肓的孩子，一身病痛，在暗无天日的囚禁中，等待着一场将他烧死的火神祭。
文鳐给了他续命的丹药，告诉他，再忍一忍，有一天，会有一位神仙来救他脱离苦海。
那个神仙，叫做，卿云。
贾青云日日盼着，夜夜盼着，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卿云需要贾青云这具身体。想要脱离天台山神衣树的禁锢，逃离鲲母的掌控，他需要一具天赋禀异的、新的身体。
文鳐为他做了这件事，冒着背叛鲲母的危险。为了主人，他视死如归。
好文鳐。
卿云自知大限将至，置之死地才能后生，无论如何，他要一试。
生死之际，灵体分离，卿云将真身留给了南境，灵识入了贾青云的身体。
他成功了。正如卿之明所说，他重获自由了。
代价是修为尽失。
世间焉有两全法。
卿云不屑用“占体术”，他需要这具身体，也要保住贾青云的灵识，终有一天，他会将这具身体还给那可怜的孩子。
他将贾青云的灵识养在镣铐里，用仅有的灵力滋养着他。
未施占体术，则无法达到灵体合一，也就意味着卿云没办法完全操控这具身体，有时反而要被|操控、被影响。
如今，卿云还未完全适应这具身体。
这具凡人身体，太过脆弱，有太多“贾青云”时期的习惯性、本能性反应。
卿云摸着自己微烫的脸颊，看着石案上少年的画像，心道，一定是这具食五谷、染尘俗的凡人身体，让他有了这些可怕的念头。
卿云知道燕然会找到自己，随便给他一点暗示，神衣树枝，云玦，他那么聪明，那么执着，没什么能阻止他。
可是，没料到的是，元野的出现。
且出现得如此快！
自神衣树洞之后，卿云的心就乱了。红钻中的灵识、元野的出现，杀得卿云措手不及。
卿云理不清自己的情感。
三百年前究竟还发生哪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冥冥中，总觉得有一双手在推动着他们的命运，布着一盘大棋。
如今他们聚集在这暗流涌动的上谷国，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卿云无法预知。
唯一确定的是，阿野要杀燕然。
而卿云绝不能让他得逞。
卿云要借用“贾青云”的身份，再与命运一搏。
燕然啊燕然，这是我能护你的最后一程。
云夫子的使命已经完成，这世间再无云夫子，你不必再寻他了。
世界瑰丽奇妙，你热情似火，去拥抱生命，别再沉浸在过往的虚幻里。
天台山十二年，是你我都需要走出去的一场梦。
终有一日，你会遇到与你并肩一生的人。
三百年前的往事，太沉重，该由我来背。
那是我欠下的债，是我的罪孽。
你无需管。
你只需昂首阔步往前走，别回头。
卿云头疼。
如此越想越乱，卿云便拾起袖子准备拭去那画像……
殊不知。
“扑通”一声，天上掉下一个燕然。
还是个实实在在的、热乎乎的燕然。
不是什么魂灵啊之类的。
卿云接了个满怀。
啊，该死。
心跳得更慌了。
呵，这凡人的身体。
卿云理了理心绪。
“四皇子，请、请你起开一下，”卿云道，“我手酸。”
怀里的人怔了一下，似不情愿从美梦中清醒。
“四皇子？”
燕然抬眸，盯住卿云，那双桃花眼，似望非望，带着些负气和失望。
“你叫我什么？”
“自然是四皇子。”
“贾青云？！”
“罪奴在。”
“我说过，叫我燕然即可。”
“好的，四皇子，你可以先下来吗？”
燕然此时才发现，自己正满满当当地躺在卿云怀里，虽石案承受了他大部分的体重，但贾青云那清瘦的手臂还是被压得不轻。
燕然略微尴尬，他支着石案跃身而起，才站定，抬眸瞧见卿云从袖口露出的手腕莹白如玉，一双黑色镣铐十分刺眼，大概是方才压着了，镣铐周围尽是红色的印子，便问：“没有伤到你吧？”
卿云摇摇头，将袖口拢紧。
燕然轻咳一声，摸摸头，道：“真是奇怪，怎么就突然掉进了这里？”
卿云背转身，将案上的画像挡在身后，面不改色地说道：“是啊，怎么就突然掉进来了呢？”
“方才一时情急，又认错人了，冒犯了贾公子，抱歉。”
“也不是第一回了，四皇子又将我认作你的夫子了吧？”卿云故作淡定。
燕然失落地点点头，又环顾四周，问：“这是哪？”
“火神殿九重地牢。”
燕然疑虑地看了卿云一眼，按住食指上的燕云环，五指一擎，一条离火流窜的燕云鞭便出现了。他扬起这条火鞭，朝那洞顶一抽。
鞭子的雷霆之力，抽在坚韧的结界上，仿若抽在一滩粘稠的稀泥里，力量被悉数化去。
结界毫发无损。
布结界之人的修为，远在燕然之上。
燕然皱了皱眉，叹道：“唉，破鞭子，一个结界都破不了。”
卿云瞧他那沮丧模样，莫明有点好笑。
燕然旋又转身问：“元野将你带走，没有欺负你吧？”
“少将军有提问我的权利。”
“你与他早就相识？”
“火神殿归将军府管辖，自然是见过。”
“他并非真正的元野，而是一个占据了元野身体的魔头，你没看出来？”燕然道。
“哦？竟有此事！”卿云故作惊讶。
燕然似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紧紧盯着卿云，道：“这个魔头要找的人，与我要找的人，是同一人！”
“那又怎样？”卿云有点心虚。
“他将你带走，将你关在这九重地牢，并布下重重结界，”燕然道，“说明，你对他很重要。他大概也以为，你就是他要找的人。”
“少将军心系火神祭及火傀之事，将罪奴关得紧，也是合理的……”
“他才不会关心什么火神祭，他要找的只有一人！”燕然激动道，“以他的能力，大概不会认错。所以……你，究竟是谁？”
这一刻，他几乎就要相信，眼前的贾青云，就是卿云，就是云夫子。
卿云手心冒着汗。
完了，藏不住了吗？
“少、少将军，确实一直在逼问我……”卿云结结巴巴说道，“他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卿云的人？‘卿云烂兮，糺缦缦兮’①的卿云。很可惜，我不是他要找的人。”
“何以证明？”燕然怀疑道。
“我若是四皇子要找的那位仙上，又怎么会困在这羸弱的凡人之躯里苟延残喘，弱得一只蚂蚁也捏不死。”
“况且，四皇子不是探过我的灵力与脉搏吗？我不过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罢了。”
确实如此。燕然叹了一口，垂头丧气。
可是，元野缘何要囚着贾青云？
莫非他也是要从贾青云身上来寻找夫子？
必是如此了。
燕然如此想着，瞧见了卿云指尖的血迹，走近一步，道：“你的手受伤了？”
“小伤，无妨。”卿云后退一步，负手于背后，云淡风轻。
燕然觉得这个人就像云雾烟霞里的人，虽然就在面前，却飘忽不定，像触不到的镜中花、水中月。
“你与白天似乎有点不一样了。”燕然道。
“烛火之下，自然不一样。”
“你的气色，比之前也好了很多。”燕然近一步。
“许是老天还不想收我。”卿云退一步。
他贴于石案边，负于身后的手拾起袖子，准备偷偷拭去案上的画像。
“你为什么一直往后退，我这么可怕吗？”
卿云斜眼瞥了一眼那擦了半晌的画像。
糟了，居然擦不掉了。
燕然察觉到了异样：“你身后是什么？”
“没什么！”
“让我瞧瞧。”燕然欲闪身来看。
卿云抬手抵住他胸口，道：“没什么好看的，怕脏了四皇子的眼。”
燕然却愈发好奇了，怎会善罢甘休，只顾探身来瞧。
卿云怎会让他瞧，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身体来挡。
殊不知这凡人身体如此不稳，一个酿跄，便往后一仰跌了下去。
衣飞发舞动、花容失色间，一双手托住了他。
燕然挽着他的腰，道；“你怎么总是摔来摔去的？”
卿云扑闪扑闪几下眼睛，又没出息的脸红了：“残躯一个，自然笨拙。”
呵，这凡人的身体。
燕然搂着卿云往自己身上一拉，掠过他惊慌的眼神，狐疑地看向那石案。
……
“你，画我作什么？”燕然吃惊不小。
“那并非四皇子！”卿云情急狡辩。
“可这明明就是我呀。”燕然凑过去，再扭过头问卿云，“我又不瞎，这不就是我吗？”
“那……”卿云急得眼泪都出来，道：“那明明是火神像！”
“火神像？”
“不信你回头看！”卿云指着他身后道，“你身后的石壁上就有一尊火神像，你仔细看看，我画的是不是他。”
燕然觉得不可思议，顺着卿云的手看去。
登时寒毛立起。
可不是么，那幽森森的洞窟里正供着一尊火神像。
竟与燕然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火神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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