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相见 ...
-
翌日清晨。
“睡够了吧?”荣铭伸手敲了还睡得朦朦胧胧的谢煜一个响头,语气里很是不满。
谢煜刚刚醒来,一脸的迷糊,醒过神来才想到自己昨晚是来守着病人的,怕影响安衍,特地选了离他最远的门口守着,只是前日一晚没睡,昨晚不知怎的,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他看出荣铭脸上的不耐烦,拽了拽差点滑下去的毛毯,尴尬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这个,多谢了。”
“那不是我盖的,是安衍半夜起来给你盖的。”荣铭撇了撇嘴,要是他,只会直接将他丢出去。
“他…”谢煜往床上看去,只见陆安衍已经起身坐在床上喝药,脸上的神色依旧苍白,却比那日的死灰好了不少,“怎样了?”
“你不会自己问他?”
“我…”谢煜只觉得别扭,心中有点发虚,“你怎么样了?那个药,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找二姐拿。”
“小煜,”陆安衍放下药碗,看着眼神不断飘过来的谢煜,笑了笑,“我没什么大碍了,药够用,这里有荣铭在,你回去歇着吧。”
“啧,庸医看来还是有点用,那…我就先回去了。如果还要什么药,就让人来传一声。”谢煜站起身,眼神瞟了一下荣铭,便将毯子随意搭在椅子上,出门前又回过头,“那个…你的情况,我没让我爹知道…”
“好的,谢谢小煜。”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客气过,现在倒是生疏客套得很!铁定是某人传染的坏习惯!”谢煜不满地小声嘀咕着,带着几分孩子气飞快重重拍了一下荣铭,就逃也似地窜出了门。
“娘的!这猪头又在发什么疯!”荣铭揉着猝不及防被拍个正着的肩膀,咬牙切齿地瞪着已经远去的谢煜的背影,回头看到床上还未收回笑容的陆安衍,只觉得头疼,“还笑!都是你这个混小子害的!”
陆安衍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对不住了,请荣大神医多多包涵。”
“哼!”荣铭抽走陆安衍手上的药碗,塞了一颗小红枣到安衍的口中,就转身离开。他自己开的药,他清楚这味道,为了保证药效,他加重了几味药,苦味和涩味让他自己都不忍尝试,亏得陆安衍能够面不改色地一饮而下。
陆安衍笑看荣铭转出房门,抿着口中的枣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荣铭开出的药方子是一次比一次苦,红枣虽甜,却祛不尽口中苦涩。但药效确实不错,虽说现在身子还是乏得很,但比之前的畏寒无力好多了,微微叹口气,闭眼躺下,他,确实需要好好养一阵子了。
屋外一夜冷风寒雨,下人正在清理着遍地狼藉。
姜府书房里,江醒将手中的药方子放下,笑吟吟地道:“我这师弟,果然如师傅所说,天赋极高,看这给你改的药方,每一味药用的都极妙。晚上你就试试这药,配合我的针灸,应该能缓解你左腿的疼痛。”
“平常用你的方子也挺好的,如此麻烦荣小侯爷,不是多此一举?”姜修竹放下手中的帖子,蹙眉道。
“这几日,我看你膝盖疼的更厉害了,原先那方子你用着效果已退了不少。本来我也打算去找师弟探讨一番,刚好他现在就在府里,这也是缘分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姜修竹肃着一张的脸,儒雅的脸上紧紧绷着。
江醒将手中的药方子折叠好,放入袖中,然后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品了品,才缓缓道:“知道你不喜欢和他多有瓜葛,不过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吧,他借住两天,师弟看个方子,就当替他交个房费。你要真狠得下心,那时也别把他带回府里,还让我出手。”
“终究是同朝为官。”
“这话也就你拿来当个借口,看看你眼圈下的青黑,昨晚也是一宿没睡吧。”
姜修竹脸上闪过一抹恼怒,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不说这个了,阿媛就要到府了。我让下人们去准备一下。”
江醒摇了摇头,笑看着姜修竹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从书房离开。阿修这人呐,果然是个口硬心软的君子。
姜德音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带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叮嘱和不舍,以及一大马车的赏赐回来。其实她也不过是回府小住五天,过后就回宫里的,每次回府前,太后和皇后娘娘都是恋恋不舍,让姜德音心里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欢喜的。
马车里,姜德音安安静静地坐着,水灵的双眼里带着思虑,也不知道大哥的腿疾好点没有,上次听江二哥说,入冬以来,大哥的膝盖疼的越发厉害了。还有…安衍哥哥,那日吐了血,真的没事了么…这次太后娘娘赏赐了不少好药,她都带上了,回头看看能不能悄悄送过去点。
“县主,到姜府了。”车外的小厮提醒道。
姜德音笑了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以及一颗小小的虎牙,搭着身边绿衣侍女的手下了马车。姜府门外有人候着,姜德音熟稔地和门口候着的仆人点了点头,就一路欢悦地走了进去。
看到前方大厅门口候着的两位青年,姜德音两颊上现出几丝激动,张唇欲言,却又止住,平复了一下心情,以极轻微的动作整理了一番衣裾,敛衽一礼,清脆的声音里带着少女的娇柔和矜持:“阿媛见过大哥,见过江二哥。”
姜修竹微微一笑,伸手虚扶:“阿媛,无须多礼。”
二人相对一笑,眼眸清澈,带着淡淡的笑意。相依为命多年,这世上最不舍阿媛的,便是兄长了。
“小阿媛,果然是越长越漂亮了。”江醒上前一步,对着姜德音端详了一番,看着她红润的脸蛋,可以看出宫中的太后娘娘照顾得很好。
“好了,别站在门口,进屋子里去,今晚刚好煮了你喜欢的鱼羹。”姜修竹拉开江醒,隐蔽地挡住江醒面前,对着心爱的妹子说道。
“嗯,谢谢大哥,今儿我正想吃鱼羹呢。”姜德音抬起头来,笑吟吟地道。随着姜修竹的步伐,慢慢走进屋子。
“对了,这两天家里东厢房住着客人,你别往那里去,省得不小心撞着不好。”
“客人?是大哥的好友么?”
“不是,是你江二哥的病人,借住两天修养一下,很快就会离开。”
“哦,好的。大哥,你的腿疾好点了么?上次听江二哥说你最近腿上疼的厉害,这次太后和皇后娘娘都赏赐了好多药材,我都带回来了,待会儿我就让碧螺送到江二哥那里去,看看能不能用上。”
姜修竹笑着抚了抚姜德音的发髻,“劳阿媛费心了,别听你江二哥瞎说,大哥已经好久没有犯疼了。”言罢,不着痕迹地瞥了落在身后的江醒一眼。
江醒看着前方和乐融融的兄妹俩,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看到姜修竹瞥过来的眼神,装作看不见地往其他地方望去。他就知道,这个妹控!居然连让他靠近阿媛都不肯!对着阿媛,还总是报喜不报忧。
进了厅内,一桌上满满都是姜徳音爱吃的菜肴,淡淡的饭菜香气让人心中一暖。姜修竹吃饭时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并不多言,只是时不时地用公筷给姜徳音夹了一些菜。江醒看着兄妹两人虽然沉默以对,却始终温情脉脉,姜德音眼里闪亮的光彩和姜修竹脸上浅浅的笑容,都让他觉得放松。
“阿媛,最近在宫里过得怎样?”江醒喝了一口鱼羹,只觉得鲜美可口,嗯,阿修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可惜,只有在阿媛回来的时候他才能蹭着吃,平常是喝不到的。
“江二哥,我过得很好,”姜德音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对姜修竹道,“大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说年后花朝节要给我大办及笄礼。”
姜修竹手中的筷子停了下,而后放了下来,给姜徳音打了一小碗鱼羹,“阿媛,是怎么想的?”
姜徳音接过鱼羹,没有喝,想了想道:“我…觉得大办及笄礼,有点不合规矩。可这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好意……”她知道自己及笄后要面对的将是婚姻大事,而她因当年之祸,今生怕是无子嗣缘…家中又无长辈…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为她大办及笄礼,是想向众人昭示,今后她这一位只有长兄的姜家女,身后娘家将是尊贵的她们,以免她被人小瞧。
“阿媛,”姜修竹抬起头来,正视姜徳音,看着眼前精致小巧的面容,当年还是小小的一个人儿,眨眼就已经要及笄了,静默片刻,“阿媛,在你这里,不需要在乎什么规矩,哥哥只愿你今后平安喜乐,顺心如意。纵使太后娘娘没有说出要为你大办及笄礼,哥哥也是要向皇上请旨,请求太后娘娘出面做你及笄礼的主持。”
他素来看中规矩,但在幼妹面前,任何规矩都不存在。
姜德音笑了笑,低头小口地喝起鱼羹,轻轻地吐出一句:“谢谢大哥。”心中暖暖的,但却又闷闷的,她知道大哥这几年来在朝中并不容易,年纪轻轻官至大理寺少卿,别人只看到他的风光,却不知他背地里的兢兢业业,他们身家单薄,唯一依靠的便是皇上的看重。皇上和高阳郡主的明争暗斗是越发严重了,她在后宫中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涌,哥哥…在朝堂上该要多么地小心谨慎...
“好了,好好吃饭,”江醒举着公筷给兄妹两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菜,“桥到船头自然直,你们俩啊,就是操心太多。阿媛,二哥给你准备了一份大大的及笄礼物。”
姜德音抬眼,举起一根手指,俏皮地眨了眨眼道:“哦…只有一份么?”
姜修竹颔首,淡淡地道:“你江二哥准备了好几份的。”眼神扫过江醒,眼中意味深长,呵呵…就算只有一份,现在也必须是好几份了。
“谢谢二哥。”姜德音狡黠地笑道。
江醒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姜修竹直接拍板他要送的礼物由一份变成好几份了,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桌上一扫刚刚略微沉重的气氛。
饭后,天也才擦黑,昨天的雨下过之后,显得今天的空气特别清醒,漫天的云团堆积,绵软的夕阳慵懒地收起最后的光亮。府内寂静无声,能清楚地听到屋子里养的两只鸟儿的鸣叫声,一声长一声短带着特别的韵律,别具一格。
江醒和姜修竹两人一前一后跟在姜徳音身后,送她回房休息。
来到房间门口时,姜徳音忽然回身,对着两人笑了笑,神秘地道:“大哥,二哥,及笄礼物嘛,我就想要个大嫂还有二嫂,不知道哥哥们能不能做到?”
“淘气!”姜修竹伸手轻轻敲了敲姜徳音的额头,“不过,阿媛想要的话,明儿我就开始给你二哥准备相亲。”
江醒闻言,额上青筋直跳,真是重妹轻弟!不过…“话说,阿修,要相亲也应该你先来吧,嘿…你可是长兄…”
“没事,我们家不必守这个规矩,”姜修竹冷冷回了江醒一句,转过脸温柔地对姜徳音笑了笑,“阿媛,你先好好休息,二嫂很快就会有的。”
“啊,可,大哥,我……”
“好好歇着,我那还有点事,先去处理。”姜修竹脸上挂着略微僵硬的笑,交代了一句,就转身离开。
江醒看到姜修竹离开的背影,对着姜徳音尴尬地笑了一下,“啊,我还有一个药方子要研究,阿媛,我也先回去了。”说罢,不待姜徳音反应,就迅速离场。
“我也想要大嫂啊…”姜徳音看着两人慌里慌张离开的背影,终于将口中未完的话吐了出来。
是夜,丝丝凉意沿着脚底升上来,姜德音坐在屋子里的靠椅上,看着小桌上的茶炉升腾起一团又一团的热气,径直出神。
“姑娘,这是在想什么?”青黛捧着暖手炉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摸了摸姜德音的手,手中微凉的触觉,让她蹙了蹙眉头,快速将暖手炉塞到姜德音的手中,嗔怪道:“今天虽然天气好,可夜里还是冷的很,姑娘身子娇,受不得寒,碧螺怎么又忘了把暖手炉给姑娘备着。”
“不怪碧螺,是我自己觉得屋子里不冷,才让碧螺不用备着的。”姜德音甜甜一笑,握了握手中小巧别致的暖手炉,青黛和碧螺都是太后娘娘给她选的大丫鬟,青黛文静,处事周到沉稳,碧螺活泼,很是知情识趣。自她入宫以后,两人便伴在她身边,算来也有十年了。
“青黛,你有没有想过今后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姜德音语调轻柔,带着些许迷茫和不安。
青黛半蹲下来,沉静地看着眼前尚带着几分稚气的姑娘,十年前她来到姑娘身边,看着姑娘从小小一团儿人长到现在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知道姑娘不容易,太后娘娘纵是再怜惜姑娘,终也不是姑娘的娘亲,何况宫中又岂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姑娘从小就懂事,不哭不闹,想爹娘了也就是深夜躲在被窝里无声啜泣,第二日醒来还要悄悄让人敷去眼边的红肿,然后笑脸迎人。病了喝药,从来不需要让人操心,再苦的药也没闹过脾气说不喝,日里听到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也都是一笑而过,就算对着自家兄长,也不曾诉过苦说过委屈。这样的好姑娘,怎么就要受那么些苦呢?
“姑娘,青黛不想嫁人,”青黛心疼地握住姜德音的手,“到了年纪,青黛就自梳,给姑娘当管事嬷嬷,陪着姑娘一辈子。”
姜德音注视着青黛秀气的脸庞,看到青黛眼中的疼惜和包容,低头眨去眼中的酸涩,抿唇笑道:“那可不行,我让哥哥好好找找,定给青黛找个品行端正的好儿郎,以后青黛会是个官夫人,儿孙绕膝,富贵安康。”
“姑娘……”青黛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哎呀,姑娘要给青黛找什么,”门口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碧螺刚刚送完药材,急匆匆地回到屋里,却让屋里这感伤的气氛吓了一跳,“姑娘可不能只疼青黛,就忘了碧螺。”
姜德音看着跑过来额角还粘着碎发的碧螺,不由地舒心一笑,“是是是,以后一定也给碧螺找个顶顶好的相公。”
“哈?”碧螺没想到姜德音和青黛刚刚居然在谈论这个话题,一时不由地有点愣眼,不过很快又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那…姑娘以后给我找个手脚利落的吧,千万别找什么之乎者也的,我可烦这了。”
“你这丫头,没羞没臊的,”青黛笑吟吟地点了点小跑到身边的碧螺的额角,又顺手把她的碎发拂开,抽出绣帕拭去碧螺额上的细汗,“怎么跑的一身汗?”
碧螺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瞅了瞅四周,低低地说道:“姑娘,您知道东厢房那里住着的是谁么?”
“听大哥说,是二哥的病人。”
“嘿嘿,是病人,不过这个病人,姑娘你也认识,”碧螺神秘兮兮地笑着,看着姜德音一脸疑惑的模样,也不卖关子了,“姑娘,是陆将军。”
“什么!”姜德音惊得打翻了手中的暖手炉。
东厢房里。
房里只有陆安衍一个人在,荣铭入了夜便让他师兄喊去了,说是要研究药方。而谢煜早就回府了,毕竟昨晚已经一夜未归了,如若今晚再待在这,怕是外祖要起疑了。李越让他留在陆府里瞒着父亲和太太,小满倒是来了姜府,此刻正在小厨房里熬着药。
晚间时,小满精心准备了几道菜,他虽身上不适,但也不忍拂了这份心意,勉强吃了一些,现下心口觉得有点闷,躺着更明显。陆安衍撑着身子,披了外衣,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门,屋外月色幽幽,清静地很,他没有走出多远,就在出了房门十余步的长廊边的石椅上坐下歇会。看了看四周,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姜府,四周竹影幢幢,清雅幽静,这就是阿媛的家啊,不知阿媛现下如何了。那天和高阳郡主的短暂接触,高阳郡主骨子里的疯狂和反复无常让他不寒而栗,他第一次体会到明恪和他多次说道的高阳郡主有病这句话的意思。
高阳郡主,确实有病。
长廊远处传来轻巧而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一个穿着粉白夹袄的少女远远走来,走的近了,陆安衍赫然发现来者竟然是姜德音。
姜德音听到东厢房的病人竟然是陆安衍,心中忐忑,安置后竟是睡不着,虽然知晓大哥不想她和陆安衍多有接触,可她始终是放不下心,趁着大家都睡着了,就溜了出来,她想着她就偷偷地去看一眼,在大哥发现之前就回去。没想到却在这长廊里就遇上了。
两人四目相对。
“阿媛...”
“安衍哥哥...”
此时天上的月儿忽然挣开了云层的束缚,将淡淡的光泽洒了下来,些许清辉从竹叶缝隙里透了下来,笼着这对小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