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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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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岁月一晃而过。
君卿已为松。
在泽海荒,每个男子的二十岁,象征着成年。
而君卿更是不同,一生下来的天命,便寄托整个泽海荒之冀望,延泽海荒最高贵之族血,自降世一刻起,就生成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灵力,他一生有即定的轨迹,是族谱里早就写好的命史。
无法更改的命史。
二十岁这一天,会代替先君仙,成为新的君仙。
而这一天,也会迎娶那个命定的人。
每一任君仙之子,喜或不喜,一生一妻,从五族掌族人女儿中,择天定之人。
这两人,一生永无自由婚配之权。
那是要将一生,拴在一起的。
“君卿,快!过来看看,这是送来给你的婚服。”
闻声走出来的人,有些许清癯,不涴凡尘风月,一裳白衣,再无它色。
“君卿,快看看,这婚服你可还喜欢?”烟琴将手里婚服指给君卿看。
这是礼仙司的待娥们刚送来的。
婚典筹备了半年久,婚服早是由礼仙司的人,半年前一扎一扎纺成纱,又一针一针锈出来的,可珍贵得很。
君卿伸手摸了摸,这布料光滑到跟手抚过水面一样,上面不会有一丝皱褶,反熠熠生光,映出喜服上繁细的丝绣纹路,绣的是荒古时期就流传下的祥纹。
婚服料子原是天山冰蚕吐的丝,天山冰蚕得十年才长成,也就是说,每只冰蚕十年才吐得一次丝,丝尽而蚕身亡,只成全这一刻。
这用料罕见到,只有每任君仙成婚时才能用。
“换上看看?”烟琴又喜悦问道。
君卿换过后在镜里看自己,镜里映着他穿红衣的样子,“准新娘家的那件也会有这么漂亮吗。”
烟琴笑,“准新娘家的那件漂不漂亮,得等我们君卿自己看了。”
他听闻嘴角弯了弯,眼里有柔光。
二十岁,君卿成婚这日,泽海荒众人皆与之同庆,筵席大摆,红绸满地而铺陈。
他站在成礼的观台上,大红色的绒毯一直从他脚边沿向下方很远的地方。
绒毯上编着的同样是荒古时期的图纹,喜红为底,金色为纹,飞龙走兽,日月天地,好不繁杂绚丽。
拿花篮的侍娥们沿绒毯两侧站了一路,小抓一把花,将花向空中一洒,花就随着灵力漂浮起来,落得很慢,花托底下开始缓缓聚起光芒,都是粉色的萤火,萤火变成细小的粉末散开,最后慢慢落地时,成了一朵再一朵娇丽的小花。
那些花从很远的地方一点点开在他脚边。
像是春风掠过的地方,瞬间便是春色一片。
他知道他的新娘快过来了。
最后,一个红影由浮桥那边,慢慢向他行来,身后跟了两个年纪小的侍娥,替她提摆。
他嘴角开始有不易察觉的笑,眼里荡出温柔的情绪。
初见已是几余年前,那时候她还坐在树下,小脸红扑扑的荡秋千。
如今已亭亭玉立。
可娶为妻。
她从未见过他吧。
他一日一日想变得更好,是希望她最后见到他时,能喜欢这个足够好的他。
今夜她就可以见到他了。
他今已有高山如雾一样的眉与眼,浅丹唇色。总有人不敢多视他,怕一念而堕入凡尘间。
这样的他,她会喜欢吗。
他不知晓。
礼台下数人屏息观望着,有好奇有期待。
新娘走上浮桥。
开始有礼仙司的人大声在念喜词,声声震荡在天地之外,回响而不绝。
“妻如月,君如星,日日流光相皎洁。”
“妻如芦,君如石,芦苇韧如丝,磐石不转移。”
新娘已走过浮桥。
“妻当长相守,君当长相思。”
新娘开始走向通往他的台阶。
他动了一下脚步,侧身等着她。
“吾心归吾妻,吾心归吾君。”
“共结百年好,世世不分离。”
新娘已站在他的对面。
众人瞩目之下。
他们低头相拜。
他看着起落的喜服,嘴角有笑。礼台上红色丝绸锦缎随风涌动,满天纷纷灿烂花瓣飘落他们喜服之上。
“今日,君卿,听蕊,终身为夫妻。”
最后这声音,由诵念喜词之人口中,响彻整个泽海荒境地,远在千里之外的山河与人也都可听得清,宛若巍峨不变的宣誓。
这是他们的一生,如今便这样,彻底拴在一起了。
喜宴很晚才散场,他去到灵源殿时还有两三分薄薄的酒意,那些人总是一个劲儿的灌他酒喝。
不知道哪个悄悄说的,喝醉点方便行事,惹得大家都去灌他。
推开门满屋的静谧,慢慢往里走,看向床边。
一个双手交合端坐在那儿等着他的新娘。
红烛火映在他们的喜服上,天山冰蚕丝织成的布料,在夜的灯火下,会隐隐看见好像有水纹在流动一样,美丽异常。
他看着她,心里有微妙的欢悦,好像快要从他扬得越来越高的嘴角里跑出来。
他慢慢走了过去。
“唰──”房中烛火飘了一下,床脚下的一条紫缎窜出黑暗,扫过他的新娘的大红裙摆,飞快的向他缠去。
君卿反头只看到一条紫色的模糊长影,刚要伸手捏决控住这条长锻,长缎已刷刷缠上他的手腕,随着长缎的运动的方向,手臂被朝后反向一拉,接着另一只手也被紧缠上了长缎。
他还未来得及做打算,捆住他手的长缎又从脚下缠至全身,蹭着衣料发出“刷拉”的声音,接着缠上他的眼睛和嘴,生生从他唇齿舌尖勒过去。
“唔!”
然后是倒地的声音。
他被一根紫缎捆成五花大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视线受阻,口不能言。
他只能又发出几声“唔唔”声,总想着捏决挣脱这紫缎,哪晓得动一下就越捆越紧。
房里开始发出除了他以外的声音。
是鞋踏在地面向他走过来的声音。
新娘的绣花鞋踏在绒毯上,裙上坠着的小珍珠在鞋旁左右摇晃,散着绚人目的泽光。
他一时没再动,只是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慢慢向他走来的新娘,在夜里抬手,一把掀开厚重的盖头甩在地上,盖头上的的锦云碎珠在地上弹了几下。
新娘身姿在夜里倒还有那么两三分妙曼,即便看背影也可猜出,是个卓越风姿有身段的窈窕美人。
走在他面前,新娘才缓缓蹲下身去,开口声音清脆的跟骊山鸟一样。
“我可告诉你,这紫缎是荒古神物,我特意寻来……”她低头附在他耳边,说的很慢,“对付你的……”
新婚第一晚就在新娘面前吃了个大鳖的,是不是只有他了?
他听出最后那几个字里隐藏着低低的嗤笑,抬首却依旧看不见她面孔,只是从紫缎蒙眼的缝隙里,瞧见她顺垂的发丝。迎面照向新娘的烛光柔软,衬着她火红的嫁衣,有一种扑朔迷离美感。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想。
多年没见过的人了,她到底长成了什么模样。
还是不是他印象里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喜欢坐在树下笑着荡秋千?
“你老实不要动,就这样呆一晚吧,不然紫缎会越捆越紧,将你绑的喘不过气。”
她声音愉悦又说。
他还是只能发出一声“唔”表示他的不满,动了一下身子,紫缎又在他身上缩了一点,捆得他难受,似乎要将他浑身勒出红印来。
然而这样捆他的人又轻轻笑了两声,然后打开房门走掉了。
他听见门“吱呀”的打开又合上。
他一个人被留在灵源殿里,真是火大!
明明今天是他的新婚夜!
不说别的,光这样被人捆着就已经有失面子了!
他勉强坐了起来,好不易把口里的紫缎给抵掉。
虽然双手被向后捆着,但还是能捏着手指念了一决,最后,“破!”
屋里安静了半响,时间流逝而过,紫缎还是老老实实在他身上捆着,并没有什么作用。
只好换了一段诀再来念,“破!”
屋子里又安静了半响,还是没什么作用。
火大!
真是火大!
穿着红嫁衣的女子一路寻到了夕茵殿,推开门一挥手,满殿的烛火亮起。殿里亮堂,一切崭新。她脱了嫁衣甩在地上,小迈步子走向床边睡上去,再一挥手,满殿的烛火又灭去了。
她躺在床上望着漆黑又陌生的账顶想着,明日早上再把那紫缎给收回来,一定要捆那君卿一晚上足足的,叫他以后莫敢轻易肖想自己,呵,生孩子?他自己生去吧!
她才不会和君卿生孩子!
一辈子都不会!
“破!”
“……”
“破!”
“……”
君卿念决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午夜很晚。
再一次。
“破!”
紫缎终于“呼呼”动了动,一松,这次终于从他身上纷纷散开,坠落在地。
他后半夜拿着那把紫缎去夕茵殿时,把紫缎捏得变了形,低着脸,脸色阴沉的跟染了墨一样,当站在她床前,他已经浑身衣袍发饰凌乱不堪。
可惜满肚子的火没处撒。
看着穿着单衣面朝里侧睡着的人,本想伸手拨开她的发,看看她的样子,只差一点距离,手指离她脸庞近在咫尺,却生生停住了。
不想吵醒她。
月光落进来,好似丹青师笔中的白墨,把他一身红色勾勒成洁白,影子一直从地上延向她床上去,浅薄温蕴一片。
他把紫缎放在她枕边,离开前眼神有一些些幽怨。
那种幽怨好像是他心里在道,本君仙就任你欺负这么一次,以后若再敢拿紫缎捆我,我也不会客气了……
听蕊早上一起就发现紫缎在枕边。
拽着紫缎在手里番来覆去看,从正至反看,心里却在想,出生就自带灵力的人,修为比普通人高出几倍,看来紫缎都不好奈何和他了。枉我来这之前还下力气,寻了这荒古神物来。
每任君仙之子出生之时都会自带灵力,天资也会比普通人强上好几倍,稍加练习就可提升修为。
以为君卿年纪尚浅,习不得那么多修为,用泽海荒仙人万年前留下的神物,可以制他一制,照现在情形,却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早晨食膳,桌上不见听蕊,君卿也没有过问。食过膳就回自己的灵源殿去了。
继位君仙,已成家室,是要从君父君母那里搬出来自立门户的。
韶华浮雾就是他的门户,灵源殿是主殿,归君卿所属,夕茵殿归听蕊所属。
所以听蕊要待在夕茵殿不出来,他也没什么好说。
她想要在她的夕茵殿食早膳,也可以,反正都饿不着她。她什么时候想出来,便出来。
只君卿没想到,听蕊耐性这么好。
整整五日了,他根本就没在韶华浮雾见过她。
第六日他终于忍不住,打算主动去找她。
韶华浮雾建成时他来过,夕茵殿他也进来看过,那时候夕茵殿四处空荡荡的,他还让君父君母在夕茵殿架了一座秋千,还让人在秋千两旁种了藤花。
金苣藤,春来长叶,夏来开花,开紫红色的小花,香味清淡,花期一直延到秋天,再合适不过。
所以他对这里也算很熟,熟到直奔听蕊的住的房间。
后面两个穿柳色裳裙的待娥跟着他,手里托着金贵的东西。
才过了造的假池塘,突然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飞过去,他目光追着去看,看到的只是一团黑影。
再回过头来,已经有人重重扑在他怀里。
时间都是放慢的,拢着身前温热,他所正在凝视的眼睛,流露出跟他一样的刹异。
杏眼美目,薄唇粉红。
她……
长大了,生的很漂亮。
听蕊也没想到,正追着灵球玩,怎么他就出来了。
还直接撞人怀里了。
关键他还不经撞,听蕊直接把他扑倒在地。
灵球落在水里发出“扑通”的声音。
……
侍娥们看到这一幕安静了一阵子,然后才开始大叫,“哎呀!”
“哎呀哎呀!”
“怎么办!”
听蕊好像也为这突来意外愣了半响,还没从他身上爬起来。
她看着他愣后木然的脸,然后,又看见他莞颜展笑 。
她瞧见身下之人镇定自若的手指一勾,指尖生出云雾穿透水面,飞入水间,没一会儿池中的灵球带着水落入他掌心。
他托手到她面前。
“给你。”
像给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说,给你。
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