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72、死生

　　白藤一路往玄天宗去，路上常让手下的人散去各处打探消息，但一直没什么收获。还未入玄天宗境内，他们便转道往南，又向东行了一段时日，钻进一处长满苇草的荒地。
　　既同几人跟进去的时候，白藤等人不见了踪影。既同正要查探他们的位置，几十个玉墟门的弟子却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他们围住。

　　白藤站在外围，阴冷冷道：“几位，跟了我们好几天，也不嫌累。”
　　盛途恍然：“之前在河滩，你们是故意分开的，为了把我们引开，方便且陟去办事吧。”
　　白藤道：“也可以这么说，想知道宗主去做什么，那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再跟上来。”
　　他往草丛中退去，弟子们围了上来。眼见白藤就要走远，盛途击退几名弟子，跳出包围，道：“我先跟过去！”

　　要对付剩下的几十个人，以既同的实力绰绰有余，何况还有虞无邪兄妹帮忙。那些弟子们上来便下死手，知道冷绣丹没有修为，便着意攻她。
　　既同原本无意杀人，此时也恼了，长剑四下游走，顷刻间便取了数条性命。
　　弟子们有些畏惧，既同趁机道：“不想死就退开。”
　　一些弟子有所动摇，然而一名弟子喊道：“放走他们，回去宗主也饶不了我们！这些人欲对玉墟门不利，不可放过！”
　　既同叹了口气，也不再解释，剑锋过处，血光飞溅。

　　盛途追着白藤到了一处山坡下，坡上晚开的桃花正散落花瓣，路的尽头立着一个人，背对着他。白藤走到那人身边，拱手道：“宗主，人来了。”
　　且陟转过身来，温声道：“贤侄不辞而别，叫我好生担心。既然和我们遇见，为何不来相见，反叫我费这些心思。”
　　盛途笑道：“事出紧急，未及拜别。叔父既想见我，说一声便是，又何苦费尽心思引我来此。”

　　“呵呵呵，有些话当着旁人不好说。你早知道白藤故意引你过来是计，却先跟了过来，不就是为了保护我那侄儿嘛。你们二人之间的情义，还真是非同一般。”
　　盛途眼睛一眯：“你早知道他的身份。”
　　且陟道：“起先确实不知，你有信物，姓氏样貌也勉强合得上。可我那侧室对你的身份十分笃定，我反而起了疑心，毕竟她最喜欢和我作对。后来细想，那个既同给我的感觉更像。他从小流离在外，对玉墟门有戒心，找个替身先试探一番也不是说不过去。”

　　盛途沉声道：“你做事遮遮掩掩，是因为心虚吧？且陵夫妇的死确实和你有关，是不是？”
　　且陟眼里精光一闪：“盛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大哥大嫂不幸丧于魔物之口，我也十分难过。你们可不要听信恶人挑唆，污人清白。”
　　“清白？”盛途气笑了，“那白藤呢，十几年前，他是否带着一批修士在南边屠了一个镇子？”

　　“原来你是为这事才一路追着他不放，”且陟摇头道，“白藤一直在我身边做事，未曾去过南边。盛公子怕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且陟！”盛途喝道，“你既然引我独自来此，何不敞开了谈，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若他一直跟在你身边，那么屠镇的事，便是你亲手所为了？那些镇民都是些普通人，你们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且陟叹道：“盛公子咬定是我们所为，我们多说无益。玉墟门从来都是为中原的兴盛繁荣打算，你便当作是我们为了兴盛大计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吧。”
　　“大计？呵，”盛途不屑道，“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罢了，何必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既承认了，那我杀你便不算冤枉。”

　　“杀我？哈哈哈哈哈，”且陟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玩笑，“年轻人，无畏是好事，但不要自不量力。”
　　“是吗？”盛途一笑，“打了才能见分晓。”

　　他早就察觉到这里阴气浓重，那些桃花树下恐怕埋了不少阴魂。且陟最多不过分神境，绝不可能达到化羽的境界，若他尽全力一搏，未必打不过。今日若能杀了且陟，之后有韩思珈相助，或可让既同统领玉墟门。
　　他运转体内的金丹，混合着阴气的灵力从他身体里激散而出，霎时间引得风生云动，四周的桃花树在风中簌簌作响。

　　且陟微微眯起眼睛，道：“难怪周霁会败，以你的实力，几个周霁，多少活尸都不是你的对手。可惜了，你若此时投入我门下，我还可饶你一条性命。”
　　“废话少说。”盛途御剑飞出，直指白藤。

　　白藤闪身躲避，与飞剑打斗起来。盛途欲攻且陟，忽见桃花树身上光芒闪烁，现出一个个奇怪的符纹，那些符纹与云梦丘山顶祭台黑石上的图案有几分相似。这些符纹相互连通，构筑成一个大阵，将他困锁在当中。

　　一股巨大的压迫力挤压着他的胸口，他运力抵挡，却觉得那力如有千钧重，叫人呼吸不过来。而后地上也显出一个圆形法阵，那些光芒凝聚成绳，束缚住他的手脚。
　　他急忙收剑回来，向那光绳砍去，只听“噹”的一声，长剑竟裂为两半。法阵中的光芒冲天而起，无数光绳在空中连结交错，筑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此阵能缚神，要对付你轻而易举，”且陟站在阵外，悠然道，“玄天宗的藏书里确实有不少好东西，正好这次拿你试试手。盛公子，这都是为了中原大计，牺牲你一条性命，不亏。”

　　既同几人沿着盛途留下的记号追来时，正看见盛途被困在阵中，疾风卷起沙石落英在空中翻飞。
　　盛途感觉无数把无形的利刃正一点点将他凌迟，有什么东西汲取着他身体里的力量，仿佛连带着将他的血肉一寸寸剥离开来。
　　“既同，快走！”他艰难地喊出这几个字，终于承受不住剧痛，大叫一声，跪在了地上。
　　既同肝胆俱裂，来不及多想，长剑出鞘，要将四周的桃树削断，毁了阵法。然而那些树仿佛变成钢铁之躯，受到重击却毫发无损。既同只得转而去破中间的法阵，然而长剑刺上那笼子时，竟寸寸断裂成碎片。

　　他没了剑，一时间茫然无措。虞无邪和林见山见状要冲上去，虞无欢紧紧拉住了他们，不停喊道：“骨头！骨头！骨头！”
　　怎么办，怎么办？既同彻底没了主意，恍惚着便要徒手冲向法阵，冷绣丹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哥，你背上的剑。”

　　既同一个激灵，登时回神，撕裂了裹剑的粗布，把那通体漆黑的剑拿了出来，顾不得上面的封印，也浑然忘了师父说修为不过化羽，便拔不出这剑。
　　他一手握住剑柄往外抽动，剑却丝毫不动。他将全身的灵力悉数灌注在手臂，怒吼一声，用尽全力往外拉扯。剑身发出了奇怪的铮鸣，不多时，封印它的那股力猛地一断，长剑终于出鞘。

　　那一瞬间，有什么寒冷彻骨的东西自他手掌钻入，沿着经脉向上，咀嚼着，啃噬着。剧痛刺得他浑身发抖，但他仿若毫无察觉，施了御剑诀，推着长剑刺向法阵。
　　“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那法阵砰地炸开，出现反噬，巨浪般的灵力扑向且陟，将他震飞出去。站在他旁边的白藤被震得筋骨碎裂而死，且陟扑倒在地，喷出大口鲜血。

　　漫天的烟尘和飞花渐渐消散，露出法阵中央的景况。既同的长剑插在盛途旁边的地方。盛途跪在地上，轻轻笑了：“傻子，为什么不肯听话？”
　　“骨头，”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抱歉，我要失约了。”
　　一阵风起，他的身体消散成灰，随着飞花而去，在天地之间失了踪迹。

　　既同跌坐在地，脑子里不停闪过盛途说过的话。
　　“活在这世上，问心无愧便已足够了。”
　　“终有一日，你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条路。”
　　“若能与先生常伴，我此生无憾。”
　　“……我们都要好好的。”
　　“……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冷绣丹看见既同的右臂无力地垂下，不停颤抖着，上前捋起他的袖子一看，经脉和骨头都已经断了，手臂扭曲成可怖的形状。摧毁他经脉的力量还在其中冲撞，向着心脏蔓延。
　　她忙将银针拍入他肩头穴道，将经脉完全封闭，也相当于将这一条手臂与他的身体完全断开。
　　那股力量终于停下，既同却动也不动，怔怔地盯着盛途原本所在的地方。

　　且陟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虞无邪要追上去，虞无欢死死拉住他，低声呜咽：“骨头，骨头……”
　　远处，有玉墟门的弟子接近。虞无邪抓住既同的胳膊，要扶他起来，急道：“我们得走了。”
　　既同恍若未闻，低头吐出一口黑血，口里不住喃喃着：“他失约了，他失约了……”
　　“哥。”冷绣丹哭了一声，和虞无邪把他拉起来。

　　既同踉跄一步，虞无欢抱住了他。
　　满坡的桃花尽皆落入泥尘，既同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失去意识之前，耳边是盛途熟悉的声音：“骨头，别来无恙。”

　　他期盼十多年的重逢，竟如朝露一般短暂。

作者有话说

　　盛途死了，死得透透的。
不过修仙文嘛，死啊活啊的，比较随性。他可能要过挺长一段时间才会再露面了。
本文设定里的修为等级：金丹，分神，化羽，度（duo 二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