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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长情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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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养院的位置偏远而安静,韩申意静静的坐在室内的长椅上,看着走廊那端,长远的似乎没有尽头。
这里的气氛像另外一个世界,无争,无吵,每个人行走,直立,坐卧,如同电影的慢镜头一般,认真而耀眼,他们的关注点好像蜕化到很久之前,只关注自己的身体,关注于自己迈出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每一寸阳光,在他们脸颊上停留的瞬间。
但他不过是初次来,匆匆停留,又能看清什么,或许不过是假象,或许不过是冰山一角,这里堆砌的,都是对外界社会的失望。
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抬头,文竟音穿着带帽衣衫站立在他面前,脸上无波无澜,微红的双眼却出卖了她,很明显刚刚哭过。韩申意并不拆穿,起身道,“走吗?”
她看着他道,“阿和她,想见见你。”
“见我?”韩申意奇怪,这位朋友怎么会想见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看他疑惑,文竟音也不好说自己在信中频繁提到他的事,只道,“我说和朋友一起来的,她很好奇。想见见你。”
“哦,是这样啊。”韩申意暗想,小先生平时朋友少得可怜,这个程和估计是知道的,所以才好奇她究竟带了哪位朋友来吧。
看到病床上那瘦弱的身影,虽然已有准备,韩申意还是不免得心里一惊,程和过分瘦了,脸颊上都没什么肉,大概是不怎么见阳光,脸上也是不健康的白,细看之下,还有一点青色。
她坐在病床上,主动和他打招呼,“你好啊,你就是韩申意吧。”
“是,我是。”韩申意走近她。
“你坐吧。”她用手指了指一边的凳子,韩申意看到她手腕处贴着绷带,周围还有许多针孔。
他心里堵塞了一下,很快坐下,一向很自来熟的他,此刻却不知如何展开话题,说什么感觉都不太对。
“你真得很帅啊。”程和轻轻道。
她说这话时,韩申意才想起,她是和他们一般年纪的同学啊,喜欢帅气的男孩子,会害羞脸红,会幻想做梦,不过是生了一场病,其他的并没什么不同。他有点鄙视自己,在看到程和穿上这身病服,他就下意识把她归成了异类。
韩申意难得谦虚,“谢谢,也没有很帅,刚刚过及格线吧。”
程和竟轻轻笑起来,“你真有趣,怪不得竟音经常提起你。”
“小先生?我是说,竟音她经常提起我吗?”
程和点头,“是啊,大概是今年九月之后,她的每封信里,几乎都会提到你,看起来韩申意这个人,真让她头疼啊。”
韩申意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发,“我就是忍不住和她说话,可能话太多了。”
程和问,“你喜欢竟音吗?”
韩申意怔住。
她继续道,“你要是喜欢她,可要一直喜欢下去啊。竟音她,是个长情的人。也可以说固执,认准的事和人,怎么都不肯变的。你看她给我写信就知道了,我要是不回她,真不知道她要写到什么时候。”
“我······”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只觉得好玩,一时兴起,就不要去招惹她。她一旦认真起来,根本顾不得自己会不会伤心。”
韩申意觉得,眼下做什么承诺,好像还为时过早,脑海里浮现小先生那刻板认真的脸,心里一软,只点头,“我明白。”
她稍稍放松一些,向床后靠着,似乎已经很累,韩申意本想告辞不打扰她休息,谁知她又忽然坐起身,伸手把床边的抽屉打开,对他道,“你看,竟音给我写的信,我都好好留着。不过,不能给你看啊,虽然内容都挺无聊的。”
好像小孩子炫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却舍不得给被人碰一下,韩申意很配合的伸头看一眼,又道,“知道了,我不看。”
程和道,“我给竟音的信,你看了吗?”
他点头,那信上不过一句话——我不怪你。
程和合上抽屉,“不知道竟音是不是觉得不太合算,她给我写了这么多,我却只回了她几个字。其实,我是故意不给她回的,我知道她对我有抱歉,写信来是因为愧疚,我也知道,只要我不回应她,她就会一直写下去。我在这里,每天,每天都要靠她的信支撑下去。”
她微微合上眼,又给自己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道,“竟音的性格很难交到朋友的,所以她的信里也从未提到过其他人,我有时觉得这样很好,我在这里,她在那里,我们都是孤身一人。直到她反复提到你的名字,我才发觉,她身边已经有人陪了,我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只是希望再迟一点。而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也打算放她走了,今天她来的时候,和我说了对不起,哭得不成样子,这个笨蛋,我从来没怪过她,又不是她的错。”
说完之后,她轻轻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直到在床上弯着腰,一副很痛苦的样子,韩申意赶紧起身,她用手制止了他,一会儿道,“劳烦,可以给我杯水吗?”
“好。”
韩申意倒了水给她,喝完之后,她顺着自己的胸口,脑袋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看着他道,“韩申意,你记得和竟音说,我不会再见她了,让她好好生活。她那样的人,注定是会发光的。”
“我不明白,你既然不怪她了,为什么不让她来看你呢?”
程和静静看着窗外的枫树,秋天未到,枫叶未红。她微笑道,“停留够久,也该离开了。我在她的生命里,只是陪她走一段的人。现在,到了我们走各自路的时候了。”
回来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向话多的韩申意也难得沉默,扭头看向窗外,留给身边的人一个好看的侧脸。
文竟音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和她,和你说了什么?”
“啊?”他赶紧转头过来,“哦,也没说什么,就是夸我帅之类的。”
文竟音:“······”
韩申意道,“真的,她真的夸我帅了。哦还有,小先生,你好像总在信中提到我,原来我在你心里的印象这么深刻啊。”
文竟音:“······因为你话多。”
“是啊我话多,那老师天天讲课也没瞧见你写到信里去啊,说到底,还是我对你而言呢,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韩申意用食指和拇指露出一点空隙。
此人脸皮厚得都戳不穿,文竟音不想理他。
韩申意又道,“小先生,你在程和面前哭了。”
文竟音捂住眼。
韩申意继续道,“那你听她说不再见你,你是不是更伤心啊。不过没关系的,我觉得她说得挺对,有些人在我们生命里就是过客,彼此留下美好的记忆就很难得了,就像我在连州也有很多的朋友啊,一开始都会很想念,但到最后都慢慢淡了。就只能安慰自己,若是有缘,江湖自会再相见的。我不敢保证阿和以后会怎样,但她既然敢放开你,独自去面对,我们就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不是吗?”
竟音放下手,轻声问道,“阿和她,会好吗?”
韩申意道,“你只能相信,她会好。”
车窗外的风景流逝,阳光穿过树叶留下的斑驳树影在他们脸上不断闪过。我们这一生,究竟会遇到多少人,哪些人会在你生命里长久停留?
这一辆行驶的长途巴士,车上的乘客互不相识,只是因为同一个目的地,而在彼此的生命里,分享了这一段旅程。你看着他们的脸,猜不到他们会有怎样的故事,你看着他们或沉睡,或发呆,或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或在座位上悄悄抹泪。
他们的欢喜或悲伤,你并不在乎,相同他们也不会在乎你的,你们并未参与到各自的生命中去,没有交集,也就没有情感。
上了车,我们都是乘客,下了车,我们各奔东西,寻找各自生活的慰藉。无关痛痒,冷暖自知。
文竟音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有些艰难的开口,“慢慢淡了,韩申意,那你,那我们·····”
那你,那我们,会不会也会慢慢淡了。
韩申意道,“我们什么?小先生,你最近说话怎么老是磕磕绊绊的,口吃了吗?”
“······”文竟音转头,闭眼,沉声道,“算了。”
一会儿,只听左边传来一阵低笑,韩申意再也忍不住,食指曲起,轻轻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不逗你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哎你这小脑瓜一向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还会有这种问题。我们,怎么可能会那样嘛。”
我们怎么可能会慢慢淡了。
文竟音依旧闭着眼,心里却被微风吹进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她动了动肩膀,放心的睡去。
是啊,别人和她慢慢淡了又怎样,再多的人和她毫无交集那又怎样,她才没有时间去应对那么多人呢。
人总是一边成长一边失去,但好在,该在的,都还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