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杠精》觅澜

8、守灵

　　灰霾消散，万里无云，来帝已经一个星期有余，林白灵第二次看见帝都冬日的阳光，阳光并没有多暖和，室外的空气依然是冰冷的，风小了，也没有前几日那般刺骨了。

　　她稍稍侧头，阳光从车窗外倾泻而入，一个斜三角，正好切割在齐正霆的脑门上，方向盘上的手，一条清晰可见的青筋，旁边一个褐色的小痣。

　　他没有放下遮光板，微拧的眉头下，眸色晦涩。

　　“齐正霆，我来开吧。”

　　他眉骨微动，“不用，你不认识路。”

　　“导航啊……”

　　他不出声。

　　林白灵最怕安慰人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车程，再没有一句话。

　　两人到的时候，如她所料，太奶奶已经仙逝，爷爷奶奶也已经被人送到了医院，爷爷肃脸端坐着，奶奶和齐家的几个远亲在一旁抹泪。

　　齐家三代单传，太爷爷有几个兄弟姐妹，到齐正霆这一辈分的曾孙，来往的已经很少了，如果不是太奶奶过世，这些人齐正霆几年也见不着一次。

　　“三太奶奶九十九，是喜丧，您别伤心。”

　　“是啊，节哀节哀。”

　　齐正霆一言不吭推开门进去了。

　　几个中老年妇女一见到他，像是找到了出口，哭泣声陡然加大，整个病房瞬间排山倒海，呼天喊地。

　　林白灵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脚下一滞，呆愣在原处。

　　齐正霆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哭不出来，也不敢靠近那张床，更不敢看太奶奶一眼。

　　“这是孙媳妇儿吧？”

　　奶奶拉上她的手，泪眼模糊对着她，“是啊。”

　　林白灵喉咙干涩，干巴巴说：“奶奶，不要伤心了……”

　　“好，好……”

　　身后好似一个黑幽幽的深洞，一直往她后背吹着阴风，前几天齐正霆才带她来过，叫太奶奶把她给看仔细了，投胎给她做儿子。

　　她一点都不想让太奶奶投胎给她做儿子，又生怕太奶奶怪罪她。

　　唵嘛呢叭咪吽……

　　经要用时方恨少，她想念念经书，给太奶奶超度，一时之间就只记得一句：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齐正霆的几个猪朋狗友很快就来了，有几个熟面孔，除了那个憨憨大背头，都会过来和她说一声：嫂子节哀。

　　几人忙前忙后，办理死亡证明，联系殡仪馆。

　　很快，殡仪馆的人就来了，给老人净身穿衣，然后送上灵车，接运至殡仪馆。

　　齐正霆作为唯一的曾孙，自然是一路贴身跟随。

　　林白灵被迫跟随，一天下来，别说脸，大概她有多少根头发丝太奶奶都数出来了。

　　灵堂设在齐家四合院里，爷爷奶奶老了，齐正霆的爸妈还没赶回来，晚上自然是由齐正霆和林白灵守灵。

　　作为齐家新媳妇，林白灵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守灵自然是义不容辞，只是折腾了一天，乏累的身子已经发出警告了。

　　长夜无眠，祭台上的长明灯静静燃烧。

　　不知道哪家的猫发情跑出来了，一个劲儿叫唤。

　　凌晨已过，齐正霆看见她晕晕欲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你回去睡觉吧。”

　　林白灵眨巴眼，“不用了。”

　　他好似有些嫌弃，“用不上你，去吧。”

　　林白灵很坚定，“我不去。”

　　她不是假客气，她是不敢啊，在这老四合院里，到处都是用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她怵得慌。

　　齐正霆眯起眼来瞅她，“要我陪和你去？”

　　猫叫声又起，连着叫了好几声。

　　林白灵摸出手机来，当听不见。

　　已经快两点了，今天晚上随便垫了点东西，这会儿肚子空空的，猫一叫她就难受。

　　她悄悄打开外卖软件，查看周边是否有二十四小时急送。

　　还真的有，心中一喜，她无声无息添加购物车。

　　正要付款呢，耳边传来一声：“嘿！”

　　林白灵吓得魂都飞了。

　　“做什么！”

　　他眼里的红血丝好像更加多了，眯眼看人的样子更添了匪气。

　　他嘴角一哂，“点什么垃圾食品。”

　　林白灵把手机盖起来，压低声音，“我肚子饿了，不能吃么？”

　　“能吃。”

　　“……”

　　“但是不能吃这个，太奶奶闻不了这个味儿。”

　　林白灵瞄一眼祭台正中的太奶奶遗像，太奶奶也正看着她。

　　“好吧。”

　　死者为大，她认命把手机收起来，这一折腾人也醒神了，她板着身子端坐着，认真得像个学生样。

　　齐正霆瞧了瞧，轻嗤一声，气定神闲站起来。

　　林白灵跟着站起来，“你去哪里？”

　　他一本正经道：“不好告诉你。”

　　林白灵：“……”

　　他看了一眼遗像，语气闲闲：“上个厕所，你在这里陪着太奶奶。”

　　那张小巴掌脸肉眼可见地变了色，眉头拧巴着，惊悚又带着点可怜巴巴。

　　“我自己一个人？”

　　也就结婚几天，她和这个家一点都不熟，他竟然让她自己一个人守着灵堂，这也太为难人了！

　　他嘴角一撇，“你要和我去？”

　　林白灵不假思索：“去！”

　　齐正瞅着她看了两三秒，挠挠额角，勉为其难：“走吧。”

　　林白灵动作利索套上羽绒服，把帽子，围巾戴上。

　　齐正霆：“就这几步路，冻不死你。”

　　林白灵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是冻，是阴气重啊！

　　他打开院子灯，两人并排往西厢房走，步调异常一致，林白灵不敢超前，更不敢落后，恨不能让齐正霆分.身，左左右右把她包围起来。

　　齐正霆更嫌弃了，“你非得贴着我走？”

　　“……”林白灵深感无辜。

　　到了厕所门口，齐正霆抓着门把的手，吊着眉梢瞧她，“你要一起？”

　　林白灵脸登时一热，转过身子，“不用了，你快一点。”

　　为了挽尊，她低声补了一句：“我也要上。”

　　他才关上门，猫叫声又来了，一声比一声嘶哑，只叫得林白灵寒毛倒竖，把六字大明咒都给忘了。

　　她背着身子拿拳头捶门，“齐正霆，快一点，猫来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她在N市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凄惨的猫叫声！

　　齐正霆打开门，平静自若说：“猫来又怎么了，你这么大高个，连猫都打不过？”

　　他松开门把，“进去吧。”

　　林白灵动作迅速，一分钟就解决掉了。

　　打开卫生间门一看，空去一人。

　　林白灵有些恼火，这个人，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么。

　　“齐正霆……”

　　回应她的是猫叫声。

　　林白灵摸着门把，整个人都不好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拿出兜里的手机，给他拨电话。

　　“齐正霆，你去哪里了？”

　　他说：“我在东房。”

　　林白灵懵了，“……洞房？”

　　齐正霆哼一声，“东房，东西南北的东，我肚子也饿了，看看有没有吃的。”

　　她更不满了，“不要和我说东西南北，快到厕所来！”

　　“还得我去厕所接你？”

　　“对，快点！”

　　没一会儿他来了，手里端着一盘吃的。

　　她跟着猫叫声起伏的心脏总算落地了，轻呼一口气，指着盘子里圆溜溜的东西，问：“这是什么饼？”

　　齐正霆“啧”一声，“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东西南北不分就算了，这么圆滚滚的你叫它饼？”

　　林白灵微囧，“太阳都落山了，我怎么分东南西北，那下面这个扁的是饼吗？”

　　齐正霆：“随你叫吧，反正你也不识货。”

　　“好吃吗？”

　　他一点下巴，“尝一下。”

　　她往后看了一眼，皱眉，“这里是厕所，还是换个地方吧。”

　　齐正霆讥诮一声道：“我以为你喜欢就着厕所的味儿吃，才给你端来了。”

　　“……”

　　林白灵无声翻个白眼，这人嘴那么臭，要不是看在太奶奶过世，他伤心的份上，她能这么好声好气对他说话。

　　两人回到厨房，齐正霆在盘子里撒点水，把那盘吃食放进微波炉。

　　林白灵试了一口火烧，咸味，口感偏干，不怎么合她的口味，倒是那个油饼，热过之后，闻着香，吃着又酥脆又有嚼劲。

　　她吃得香，“你不吃吗？”

　　他摸着兜，走到门边，拿出一根烟，沉声：“吃过了。”

　　“哦。”

　　世事无常，几天之前她还呆在温暖的南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几天之后她会在这个寒冷异乡，听着猫叫声，陪伴一个男人，给一个陌生的老人守灵。

　　林白灵不再出声，加快咀嚼的速度。

　　四五点，林白灵抱膝而睡，爷爷奶奶起来看见了，连忙叫她进去睡觉。

　　林白灵连连拒绝。

　　齐正霆一句话戳穿她，“她胆子小，随她吧。”

　　林白灵：“……”

　　“你也去躺一会儿，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你太奶奶也不能让你一个活人累死。”

　　林白灵的心又提起来了。

　　齐正霆瞥一眼林白灵，“累不死。”

　　一大早，远亲近邻都前来吊唁。

　　爷爷奶奶坐着，齐正霆跪着，林白灵站着。

　　王家一家子都来了，刘婶拉着奶奶的手，抹了抹泪，抬首看见林白灵。

　　“这是咱家新媳妇儿吧？”

　　“是。”

　　刘婶喃喃道：“好，个子高，看着不像南方姑娘。”

　　王初妙还是长靴，不光腿了，穿上光腿神器，皮笑肉不笑：“个子高，身板硬，跪不下来。”

　　刘婶脸一僵，连忙回头拉王初妙，“上香去！”

　　王初妙哼一声，去上了香，扑通一声就跪在祭台前，“太奶奶，妙妙太惨了，妙妙太惨了！我不服啊，太奶奶！”

　　刘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对自己老头子吼：“你们俩，回家去！”

　　王老头子怏怏笑。

　　奶奶一脸慈爱，“妙妙，我让太奶奶给你找个好姑爷，你等着信儿吧。”

　　王初妙抛一个白眼给林白灵，一脸讥诮往外走，嘴里嘟哝：“这么硬还敢劈腿，也不怕闪了腰。”

　　林白灵咬牙捏着衣摆，把这个仇给记下了。

　　齐正霆的一帮猪朋狗友又来了，浩浩荡荡，比昨晚在医院多了两三倍。

　　黑压压一片，一个比一个悲戚。

　　黑中一点白，一个尤为醒目的女子，一件白色大衣内搭黑色打底，简单大方，气质出众。

　　林白灵记得她，叫柔依，人如其名。

　　她抓着奶奶的手，柔声和爷爷奶奶说了几句话，大衣的衣摆一拢就蹲下来了。

　　“霆哥……”

　　这婉转的一声，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林白灵脚下微动，有些别扭，这个女人大衣盖着腿儿，从她的角度看，很怪异。

　　她温柔的眼神让人动容，“节哀。”

　　齐正霆：“好，谢谢。”

　　李柔依才一走开，林白灵重重呼了一口气。

　　齐正霆偏个头看她。

　　林白灵：……

　　他偏要问：“怎么了？”

　　王初妙那些挑衅的话，她倒是沉得住气，这会儿是哪里不痛快了？

　　林白灵倾身，低声：“她好像在跪我，我怕折寿。”

　　齐正霆肩膀耸动两下。

　　她站直身子，“北方女人真是一个都不怕冷，怪不得羽绒服那么便宜。”